有時候,記憶真如鏡花水月一般不可靠,朝自己臆想的方向發展勾勒。
千萬個日夜裡她幾乎已經忘記了他的模樣,說話的聲音,微笑的樣子,擁抱她的溫度,一點一點消褪了,沒有任何痕跡去挽回去銘記。
指尖的記憶,耳朵的記憶,眼睛的記憶。
她只記得有這樣一個人,已經消逝的人,顛覆了她的世界。任何的感情在這面前都是無力累贅,沒有必要去恨去愛,沒有必要去揣摩遙遠過去他眼裡的深邃。天空下整片大陸換了模樣,滄海桑田裡一切隨時間銷蝕遠去。
她已經忘了的。
可是,那張面龐擺在面前時,她就明白那就是一模一樣,不是相似,就是一模一樣,分毫不差。
明明之前已經忘記了。
可她就是知道,他長的就是這個樣子。容顏裡殘像重新拼接在一起,真真切切的,或許她還要個四百年去淡忘了。
摩洛克的修道院頗具規模,建於曾經焚燬的教堂遺址上,算起來有三百多年歷史。
茱莉一行人靠近教堂那雪白的層層台階時,茱莉哀嘆了一聲撫住了額。
「噢,天空之神在上,瞧瞧我看見了誰?」
身後的菲特看過去,一輛加長的高級老爺車停在教堂門口的道路上,派頭十足,這年頭復古最猖狂,老爺車的拍賣價格已經漲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
車前三個衣裝革履的男人站得端端正正,一見到茱莉馬上行禮。
「參見大小姐。」
茱莉翻了一個白眼。「我可以說你們認錯人了嗎?」
三人恭敬道:「老爺身體抱恙,請大小姐回家。」
「他天天身體抱恙。」
「大小姐,請跟我們回家。」
茱莉不理他們,轉頭對菲特說:「我們走。」
菲特一年前去蔡斯做修女時就已經知道茱莉的身份了,洛靈斯頓市市長大小姐,天知道她為什麼跑過來做修女,上個月家裡似乎出了一些事天天有人請她回去給蔡斯的修道院惹了不少麻煩,一聽說修道巡遊趕緊拉著菲特出來了。
沒想到又遇上了。
晚上用完餐時分配了一下房間,畢竟只是短暫停留幾日,房間不大但是很乾淨,牆壁雪白燈光暈黃,菲特剛把床鋪整理好茱莉就黑著一張臉從那三個人那邊回來了。
「茱莉?」
「老天啊現在都是什麼時代了那老頭裡竟然讓我嫁人!」
茱莉大小姐語出驚人,菲特眨眨眼睛然後問,「是怎樣的人?」
茱莉被嗆了一下,「菲特啊我這是嫁人啊啊,他們逼我嫁人!」
「所以說是怎樣的人嘛。.
茱莉嘆口氣,「菲特你應該雙手捂頰說『噢天吶這個時代竟然還要逼著嫁人!』而不是這個啊,你的思維總跟人家不一樣。」
菲特沒覺得有什麼不一樣。
「啊,不談這個了,話說你今天在中央廣場上掉隊了。」
茱莉開始鋪自己的床,隨口問著,「我看見你幫一個路人甲撿書。」
「嗯,是的。」
菲特背對著她脫掉了修道帽,一頭銀發在燈光下熠出漂亮的光,她甩了甩頭,那銀光便若流動的銀河般璀璨,茱莉看過去不禁一陣呆,這麼久,她還是看不厭這頭銀發。
「你這頭髮真應該拿到帝都博物院裡供著。」要不是她那張臉,哎,真是可惜了,改天她應該拉她去美容機構看看能不能去麻子。
去年茱莉發現她時她是個剛進來的修女,規規矩矩的,比較沉默,說話也溫柔,笑起來安靜,長得並不算的上好看的一張臉卻給人種寧靜淡泊的感覺,她知道這種形容詞不能拿來形容小姑娘,可她就這樣想的。
「呵呵。」
「我還沒問完,是個男人吧,我還記得朝你搭訕來著,長得帥不?」茱莉坐在床上望向她,「我看見你很站了一會兒呢。」
銀發少女回過頭,衝她柔柔笑起來,「我沒看清楚。」
菲特真沒想到茱莉那位「老爺」速度這麼快。
一大早修道院門口開始不清淨了,修女應遵守的「絕財」「絕色」「絕意」的鬚髮三願被茱莉大小姐打破的一乾二淨,神父與老修女只能劃十字祈禱上天了。
「你又怎麼不願意嫁給我了?!」
男人衣裝革履但是氣勢洶洶,眉毛飛揚的一表人才,只可惜太凶狠,站在車前狠狠瞪著茱莉,茱莉雙手叉腰毫不示弱瞪回去,尖聲尖氣回嘴,「我就是不嫁給你了怎樣?!」
男人氣得不打一處來,「你還在為那件事生氣?」
「誰生氣了?我說了你再找女人我就出家做修女!」茱莉哼了一聲,「行了你趕緊回去,這可是修道院容不得你在這裡吵。」
「我都解釋過了沒有什麼女人!」
「你們男人的話誰信啊?!」
「反了你!跟我回去!」
「誰聽你的,你以為你是誰啊?!」
「我是你男人!」
這句話是吼出來的,一吼完整個世界都靜了。
圍觀者目瞪口呆。
男人臉紅脖子粗地喘氣兒,雙手握成拳呲牙咧嘴,茱莉沒說話,吸著氣盯著他,眼睛有點紅。
「跟我回去,別在修道院添亂了,我知道你沒認真。」他突然放軟了聲音,低下頭去拉她的手,「我知道你在跟我賭氣,別生氣了,我都放了你一年,你該回來了,我真的沒找女人,一直就喜歡你一個。」
他這麼一軟茱莉也軟了,抽開他的手,「誰、誰沒認真了?我、我就是要做修女來著……」說到這裡大眼睛完全紅了,聲音委屈地小下去,「……你怎麼現在才來接我……要不然我真的就一輩子做修女了。」
果然還是在賭氣。
群眾依舊瞠目結舌於這二位新新年輕男女感情轉變如此之快,說變臉就變臉,現在都好的不知道怎樣了。
長江後浪推前浪的戀愛新時代呀。
菲特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看著,看他們抱到一起就轉身離開了。
市長千金大小姐就是不一樣,賭個氣都可以做修女,想回來就回來,想不回來一堆人請,跟玩兒似的。
不過愛情不就是這個模樣麼。轉了那麼多圈還是指向那個結局。
畢竟是單純沒有心機的相愛。
這一天就沒有在看見過茱莉了,她覺得是跟那男人回去了,老修女在院裡給當地修女主持傳教讓她去拿書,摩羅克最大的圖書館便是摩羅克大教堂圖書院,她按名單拿了書,三厚本疊在一起一轉身便撞到了人。
「啊——」
嘩啦啦。
又是嘩啦啦。
她低頭,黑髮黑眼睛框的男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十幾本書又撒了一地。
又。
「嗚哇——痛痛痛……」
男人大驚小怪地呻吟著捂著頭,衝她可憐巴巴地眨著眼睛,「痛死了,小姐你轉身的速度真是跟抽了風的馬達一樣啊……」
她僵硬在原地。
三秒後。低頭自然而然一本一本撿起書,目光無意識掃過去,都是關於人體學和生化學的科研書籍,晦澀難懂,他一個人竟然借了這麼多,「對不起,十分抱歉。」
黑髮男人扶扶厚重的眼鏡框,呵呵笑起來,「啊啊啊,沒事沒事,我開玩笑的。」
圖書管理空曠而安靜,她不敢發出太多的聲音,把書揀好了遞給他便匆匆轉身。
「哎呀,等一下。」
男人爬起來叫住她,還是和上一次一樣穿了件皺巴巴的白大褂。
「我是不是看起來很嚇人呀,上次看到我轉身就走,人家好傷心的說,」男人繞到她跟前,用手指著自己,「還記得我嗎?上次中央廣場的人吶,你也是幫我撿書來著。」
菲特抱著懷中的書,抱得越發的緊,手指伸直有了痙攣的痛感,她不動聲色望著他。
男人撓了撓頭,衝她不好意思笑笑,「那個,能不能請你喝一杯?」
圖書館裡自然是有露天咖啡廳的。
即便是教堂旗下的圖書館,她一身黑色修女服顯得依舊有些顯眼,捧著手中的熱可可飲了一口,在香甜的白氣中抬頭,目光落向男人笑眯眯的臉。
她迅速垂下了目光,閉了閉眼。
自己這是在幹什麼。
「噯,說起來你叫什麼來著?」
如今細細聽進去,連聲音都是一樣的。
耳膜內鼓動著喧囂的忙音,空空朧朧,將她丟進萬籟俱寂的世界裡。
「……菲特。」
「Fate?命運?好奇怪的名字,」男人依舊呵呵笑著,幽綠色的眸子彎彎,「你是摩羅克新來的修女?」
「不,只是巡遊,」頓了頓,補充一句,「過幾天就走了。」
「哎呀,這樣麼,真可惜。」男人抓抓亂蓬蓬的頭髮,「嘿嘿,那麼,菲特小姐,您有時間麼?」
到底是在幹什麼。
他已經死了,化為塵土了。
這個人,端木氏,也許只是他母親那邊的後人而已。
或許,只是容顏相似而已,可這有什麼意義呢。
菲特突然記起拉蜜婭的墓碑,過了四百年她還是記得她的墓碑,她在那個人結婚的當晚離開了帝都再也沒有過去,遊蕩在整片大陸上,不用吃喝,不用飲血,連血族都算不上了,只是怪物而已。她經常一覺睡起來,鎮裡的人家已經換了新的日曆。
聽說了她的葬禮才回到了帝都,她的丈夫後來成為了大陸有名的巨富,她去的時候已經下葬倆天,身旁的人沒有一個她認識的,雨天裡墓碑安靜而潮濕,她站在墓前看著上面刻著的字。
已經過了六十年。
去世的時候拉蜜婭的三個孩子都已經結婚。
光長河中只有她還在停留,所有認識的人都已老去消失在歷史中。
作者有話要說:第三卷‧true ending開始,咳不可能幾十章啦,大家當做番外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