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楓,雨階,孩子們都吃完了,你們帶他們去書房,娘,羅姨,你們也早點兒回去休息吧。秋霜,讓小丫頭們把桌子收拾了。”傅秋寧飛快地吩咐著,又看向金鳳舉,關切道:“爺怎麽淋成這個樣兒?吃飯了不曾?若是沒吃,我命人……”一語未完,忽然就見金鳳舉用手捂住嘴,飛也似的奔了出去,接著就在院中吐了起來。
“金明,爺這到底是怎麽了?”
金鳳舉的定力傅秋寧是清楚的,因此怎也想不到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竟然能讓他如此失常,如今只有問金明。
卻見他面色凝重的搖頭道:“奴才也不知道,下午的時候兒,皇上召見了幾個得力大臣和咱們小侯爺,又賜了晚宴,奴才一直在外面等著。好容易天擦黑的時候兒,小侯爺出來了,也不肯披蓑衣戴氈帽,也不肯騎馬坐轎,竟然就是一路疾奔回來的,奴才也不敢問,跟了爺這麽多年,他是頭一次向下人們動手,那小四兒也是遭了無妄之災。”
傅秋寧皺眉道:“若是這樣說,那發生的事情就一定不小。”因回頭見剪楓回來,問明了孩子們已經在書房裡了,她便沉聲道:“你再去廚房,吩咐他們燉一盅人參雞湯,再做兩樣甜粥備著。”
剪楓這時候也知道定是發生了非同小可的事情,因此點點頭就奔了出去。這裡金鳳舉吐完了。便在院中呆呆站著。傅秋寧忙撐了傘,和金明扶了他進來。一邊道:“不管發生了什麽事。爺總不能這樣的上火。須知福禍相依,樂極生悲,否極泰來,這都是世間尋常事。天塌下來之後。說不定什麽時候就又有了轉機,到那會子。想起這會兒為之魂斷神傷,豈不是不值當?更何況這樣大悲大喜,對身子最有害處。你一向是個穩重人。怎麽這個時候卻也如此失常了?”
聽了傅秋寧這一番話,金鳳舉方回過神來,回頭對金明道:“你回去吧,明兒早上再過來服侍我上朝,秋寧說得對,天塌了。也總得先頂著。”說完他又轉回身,對傅秋寧道:“好了。讓人給我燒些熱水,讓我洗洗換件衣服再說。”
傅秋寧見他回轉過來,才大大松了口氣,見金明還猶豫著不知該不該走,她便點點頭道:“回去吧,這裡有我呢。”一邊就幫金鳳舉脫下了濕衣裳,熱水是早就燒好的,兩個小廝抬了裝滿大浴桶,金鳳舉就走了進去。
傅秋寧這裡找出一套乾淨家居服,給他放在了屏風後,走出屋子自己尋思了好一會兒,隻覺無論是什麽天大的事,似乎也不該讓金鳳舉如此失態。更何況萬國文明會剛剛完事兒,因著那黃梅戲,靖國公府的恩寵可以說是又上一層。金鳳舉也曾說過,如今實在是恩寵太過,若能退一步還好,這樣看來,斷不是他被罷官之類的,不然也不會賜宴。更何況,罷他的官職,似乎也不需要心腹大臣們一起商議。照他剛才吐的東西,在宮裡時必然是壓下了一切情緒,聲色不動的用完晚膳,回來才發作的。究竟會是什麽事?能讓他如此隱忍又如此失常呢?
想來想去也不得要領,忽然一眼瞥見博古架上那對珠簾花瓶,那是榮親王送給金鳳舉的,他十分鍾愛,擺在這裡經常把玩觀看。猛然間,傅秋寧心裡就翻了個個兒,暗道能讓金鳳舉如此在意的事,莫非是關於儲君的?
但是細想想,又覺得不應該。皇上現在身體還好著呢,怎麽可能會提早立儲君?這不是添亂嗎?自己先前還說他不太像康熙皇帝,莫非他就打破了自己的預測,學著康熙皇帝一樣先立儲君,再觀人心?
正在這裡紛亂想著,忽聽身後腳步聲響,接著就見金鳳舉走了出來,坐在她對面,卻只看著她不說話,好半晌,那臉上方擠出一絲笑容,歎氣道:“在想什麽呢?”
“在想爺今兒是怎麽回事。”傅秋寧端了一杯熱茶過去,輕聲道:“爺若是不想說,自然也可以不說。只不過我看著爺這行為舉止實在大違爺素日裡性體,想來定是有天大的事發生,莫非……是關於儲君之爭的?”
金鳳舉原本也沒想瞞著她,聽見這句話,不由得挺直了背脊,盯著她瞧了半晌,方長長舒出一口氣,輕聲道:“你說的沒錯,就是為了儲君的事。”
饒是傅秋寧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這個時候卻也不禁大驚失色,站起身訝然道:“莫非……莫非皇上沒有立榮親王為儲君?那弘親王去了山東,難道……難道是立得烈親王?這……這怎麽可能?”
金鳳舉苦笑一聲道:“你覺著不可能,但偏偏它就發生了。老實說,我心裡比你還震驚,還想去皇上面前高聲問問他到底在想什麽呢?可是我只有死死忍著,在那個場合,咬牙握拳的忍著。我雖然是天子近臣,可我也是榮親王的小舅子,這種時候,輪不到我說話,就算逞強說了,也~~.-更新首發~~只會更壞事兒。”
這個道理傅秋寧自然也明白,便急急道:“但……但這究竟是怎麽回事?烈親王先前的錯兒還少嗎?榮親王雖沒有大功,可總算也沒有什麽大過錯。烈親王他……好,就算是皇上欣賞他的性子,硬說那是豪爽孤直,可他除了過錯外,可還立過一丁點兒的功勞?皇上如今把儲君之位給了他,就不怕人心不服嗎?”
金鳳舉冷笑道:“聖心難測,誰知老爺子是怎麽想的?我也正是百思不得其解,到底這儲君之位怎麽就會落到烈親王的頭上呢?”
傅秋寧皺眉道:“爺不方便問,難道其他臣子就不問一句?我就不信,都是皇上的股肱之臣,難道就都被烈親王收買了?”說完卻聽金鳳舉苦笑道:“自然是有人問的,且是好幾位大人都問的,戶部尚書郭大人的言辭甚至可稱激烈。然而卻引來了皇上大怒,說烈親王雖無大功,但行事果決剛猛。弘親王先前蠢蠢欲動,有不軌之心。只有他能壓服得住。榮親王雖然無功無過,然如此中庸,不是平庸之輩,就是心機深沉之人。且性情柔軟,一旦他百年後,弘親王鬧出事來,以榮親王的溫和個性,決計壓不下來。還說大臣們如此激烈,可是已和榮親王結黨?又將郭大人逐出宮去,幸虧幾位大人聯手求情,才沒有罷官免職。”
一席話聽得傅秋寧整個人都呆住了,好半晌才坐下來,卻聽金鳳舉喃喃道:“千般經營,一捧黃沙。如今我算是真正明白了,果然這滋味最叫人難受。”
“不對,怎也不該這樣。這事情處處透著詭異,爺不要現在就下斷言。”到底沒有身歷其中,因此傅秋寧很快就發覺了這其中太多不對勁兒的地方。
金鳳舉喝了兩口熱茶,他原本最喜歡品茶,此時卻覺著嘴裡混沒有了任何滋味,搖頭道:“不下斷言又如何?難道我還要攛掇著姐夫去想那個位子?弘親王先前被貶去了山東。難道也要姐夫被貶出去才算完嗎?皇上有一點說得對, 烈親王是個果決剛猛的人,呸,什麽果決剛猛,不如說他是心狠手辣。若是這時候我和姐夫不明哲保身處處收斂,只怕他繼承大寶後,第一件事就是剪除了我們。”
“就是因為這個,所以才不對。”傅秋寧一拍小桌子:“爺如今也是當爹的人了,你自己想想,你是希望兒女們將來互相扶持,還是希望他們自相殘殺?可憐天下父母心,哪一個皇上立新君時,考慮的不是他們的人品心性?皇上既說烈親王果決剛猛,能壓服住弘親王,難道心裡就不犯嘀咕?難道他願意在百年之後,讓幾個兒子都被烈親王剪除了去和他做伴兒?”
一句話說的金鳳舉也怔忡起來,好半晌才呐呐道:“皇上自己早年就是果決之人,也許他並沒有考慮到這麽多,只是因為烈親王在軍中立下的那些赫赫戰功,就覺著對方也是果決剛猛之輩,一旦弘親王鬧出事來,可以迅速壓服住,不至於讓天下蒼生受累。是,或許他只是這樣想著。至於心狠手辣,烈親王畢竟是皇上的親兒子,皇上怎麽會把他想成這樣的人呢?”
傅秋寧搖頭道:“你也說過皇上老爺子看人的眼光十分毒辣,烈親王此前那些過錯,別的不說,隻說京師下雪凍死人那一次,皇上就該知道他是為了自己不顧別人死活的。他老人家文治武功蓋世,費盡幾十年心血,方掙了個太平盛世,難道希望看到自己百年後,新君只顧著自己享樂不顧百姓死活?不對,這裡面的漏洞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