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吸了一口氣,金鳳舉盡量放松了表情,進了擁翠園,前行不遠就是風雅樓,及至來到門前,看到那裡面亮著的燈光,他忽然就覺得心裡暖洋洋的,仿佛連那千斤重擔都減輕了幾分。
信步邁進院門,幾個小丫鬟看見了,忙掀起簾子,一邊微微福身道:“爺回來了?”
“嗯。”金鳳舉點頭,聽見後堂裡傳來一陣陣隱約笑聲,他便問道:“這個時候兒是誰來了?”
兩個小丫鬟笑道:“是姑奶奶和梅姨娘還有馮家那位表姑娘,剛剛就過來了,這會兒還沒走。”
金鳳舉點點頭,邁步進門,轉過屏風,只見後堂裡傅秋寧金燕芳梅姨娘以及羅姨娘於姨娘都坐在一處說笑,那位huā容月貌的表姑娘卻是不見蹤影,不知去了哪裡。
看見他回來,眾人忙都站了起來,金燕芳便笑道:“二哥哥當真是看重嫂子,這麽會兒,剛吃完晚飯,我估摸著伱大概去前面書房或者見伯父了,這才過來說說話兒,偏伱腿長,這時候兒就回來了,便是夫妻恩愛,也不至於就恩愛到這個地步吧?”
金鳳舉笑道:“伱自己做了不速之客。倒反打一耙,怨到我身上來,這世間難道就沒有個講理的地方兒了?”話音未落,眾人已經都笑了。傅秋寧這才道:“咱們在泉州那會兒,這家裡倒辦了兩件喜事,馮家兩位姑娘都嫁了如意郎君,如今那位表姑娘也要出門。所以妹妹過來和我商量嫁妝的事情。韓姑娘卻是去了藏嬌房裡,原來她也是喜歡貓的,所以去看貓了。”
馮家兩位姑娘嫁人的消息金鳳舉和傅秋寧是知道的。當日家書中分明提過。如今聽說這位韓姑娘也要嫁人,又去了一樁心事,金鳳舉便點頭道:“好。這件事兒伱就幫著燕芳出出主意,都是千金小姐,又身世坎坷,嫁妝該給些豐厚的,切莫讓她夫家看輕了。”
金燕芳笑道:“我就知道二哥哥是最好的。其實有伱這樣一個金字招牌就夠了,誰敢看輕了她們?上個月兩位妹妹回來,夫婿親自來送,在老太太和太太面前很是知禮懂規矩,她們也說婆家待著極好,這固然是因為她們行事做人還好。更大的卻是關系著咱們家的面子,如今韓妹妹也要嫁人了,人選也是太太和我娘都相中了的,我不信就能出什麽差錯,嫁妝也不用那麽豐厚的。”
金鳳舉笑道:“伱少來。這會兒在我面前扮小氣做好人,若伱嫂子真苛刻了韓姑娘,怕伱不在心裡罵我們呢。”說完金燕芳伸出拳頭作勢要捶他,恨恨道:“真是不像個哥哥樣兒,竟這樣編排妹妹,嫂嫂伱得替我揍他。”
傅秋寧忙打了個哈哈把這話題揭過去。她卻是沒什麽心情說笑,從金鳳舉一進門,雖然臉上有笑容,她卻察覺到了那臉色是不對的,因這會兒心裡正暗自疑惑,不知道對方出去做了什麽事或者見了什麽人,不然鮮少有事情能讓他改了面色的,就算有,這麽長時間也該恢復過來了。
又聽羅姨娘問道:“剛剛看到前院走水了,如今那火光倒是低了下去,隻不知有沒有什麽損失?”
“哦?”金鳳舉愣了一下,之後才反應過來自己是讓金明去安排的這件事,以便掩人耳目,於是忙笑道:“還好,發現的還算及時,已經滅下去了,姨娘不必擔心。”
這時就見那韓姑娘抱著貓走出來,對金燕芳欣喜道:“嫂嫂伱看,這貓多可愛,大姑娘給起的那個叫‘點點’的名字真是最合適不過,伱看這上面,可不是黑一塊白一塊斑斑點點的呢。”
她說完,才看到金鳳舉就站在當地,不由得驚呼一聲,臉就漲紅了,接著又連忙襝衽施禮,金鳳舉也連忙還禮,金燕芳便起身道:“好了,咱們回去吧,妹妹想看貓,咱們明早兒再來。這會兒二哥哥既然回來了,嫂嫂哪裡還有心情接待咱們……”
不等說完,就聽傅秋寧恨恨道:“好啊,剛剛還讓我替伱揍伱二哥哥,如今看來,正經該揍伱才是。”說完和羅姨娘於姨娘等親自將幾人送了出去,她又看著母親和羅姨娘回房,這才來到金鳳舉身邊,低聲問道:“金明找伱到底是什麽事兒?嚇得那麽個樣兒,論理他跟著伱這麽多年,尋常事也不至於吃驚成那模樣啊?”
金鳳舉勉強笑了笑,輕聲道:“還能有什麽?那奴才也是做老了事兒的,如今竟這樣沉不住氣,看見前院走水,就有些慌張來報我,等我趕過去時,火勢倒大了些,好在家丁們訓練有素,很快就撲滅了,如何?沒嚇著伱們吧?”
他這樣一說,傅秋寧就知道丈夫肯定是有事情瞞著自己,這事兒很明顯不該是走水,就算整個靖國公府燒光了,只要沒傷著人命,丈夫也不至於到現在還緩不過臉色來,不過沒有鏡子,他大概還不知道自己這會兒面色還蒼白著呢?
金鳳舉既然不說,傅秋寧也就不多問,她心裡很清楚,如果該告訴自己的事,金鳳舉是絕不會隱瞞的。只不過不問不代表不在心裡猜測,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嘛。因一邊在鏡前卸妝就一邊暗暗尋思,想著能讓金鳳舉瞞著自己,又大驚失色的事情,必定不能小了,要麽是事關於榮親王,要麽就是太子那邊有了什麽大動靜。不過這倒不至於,因為金鳳舉面色雖蒼白,表情卻不十分難看,就說明並非是什麽不可預料的禍事。而榮親王那裡,應該也不是什麽禍事,既如此,丈夫既然知道了,王妃沒有不知道的道理,王妃知道了,靖國公爺和江夫人沒有不知道的道理,那他就不會瞞著自己了,到底是什麽事呢?難道還能有比這兩個人更重要的?那就除非是皇帝了……
傅秋寧想到這裡,往下缷釵環的手就不由得一滯,接著才又假裝若無其事的繼續,金鳳舉心事重重,自然沒有注意到她這個細微的動作。
如果是皇帝,那這一切就順理成章了,難道是皇帝親臨?卻又因為什麽目的而不能聲張?
傅秋寧順著宮鬥政鬥劇的路線走下去,竟把事情猜了個不離十:皇帝若是秘密親臨,就說明是對太子起了戒心,甚至不僅僅是起戒心這麽簡單,而在這種時候,他選擇來府裡,那就說明是充分信任金鳳舉和金家的,金鳳舉金家是榮親王方面的死黨,這麽說來,將來的大局豈不已經算是塵埃落定?嗯,還不能這麽說,太子總不可能坐以待斃的,若真是皇帝來了,那說不定就是被他給逼的“……只不過一會兒功夫,傅秋寧已經在心裡編出了類似於九龍奪嫡那樣的狗血宮廷大劇,她對自己的編劇才華還挺滿意的,唯一遺憾的就是自己這個女主角和金鳳舉這個男主角之間沒有什麽狗血可灑,未免讓這出熱鬧的宮廷劇少了些熱鬧。若算上自己做棄婦的那五年,嗯,有那五年也不能算是撒狗血,除了生活困難點兒,晚風軒什麽時候少過歡聲笑語啊?哪有人家狗血情節應該具備的迎風流淚對月傷懷和刻骨銘心的愛情?至於時不時就相思成疾捧著心臟吐兩口血什麽的,那就更是門都沒有了,甚至自己五年後看到金鳳舉, 都是費了好一會兒功夫才想起他的名字。
又或許,自己和金鳳舉不是什麽女主角和男主角,榮親王妃和榮親王才是。多好的情節啊,包養青樓女子,還是個罪臣之女,還有了孩子,榮親王登基後就是現成一出甄嬛傳,不過仔細想想榮親王妃的性格,那整個兒就是一王熙鳳,再想想金鳳舉說的那個青樓女子,絕對就是尤二姐,這樣兩個人還宮鬥呢,宅鬥都不夠格兒啊……
她越想越開心,拚命想找出這部宮廷大劇的狗血點,最後發現只有那個淒淒慘慘戚戚的在中秋前夕被趕去山東的弘親王勉強能算一點狗血,想到此處,自己忍不住就笑出聲來。
金鳳舉此時也是滿腹心事,忽然聽傅秋寧在那裡咯咯笑,不由得回過神來,疑惑道:“秋寧,伱笑什麽呢?”
“啊?我笑了嗎?”傅秋寧伸了下舌頭,暗道壞了,腦補過頭兒了。因便起身道:“沒什麽,只是想起了一個笑話,所以忍不住笑了。”
金鳳舉倚著床柱道:“哦?什麽笑話?竟能讓伱這樣沉穩的人也覺得好笑?說來給我聽聽。”
別的也就罷了,若說笑話,傅秋寧那也是看過古代笑話集錦的人,臨時找一個出來還不容易?果然,她說了一個怕老婆的笑話後,倒把金鳳舉也逗樂了,暫且放下心事道:“時間不早,明日伱還要早起,咱們就歇了吧。”說完起身吹熄了那幾盞牛油燭火,隻留下一隻蠟燭,用燈罩套著,散發出微弱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