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蘭站了起來,淡淡道:“你好大的膽子。”
長離太子淺笑道:“如今兩界修好,故地重遊……幾萬年不見,素瀾,別惱我,對我笑一笑。”閉上眼睛,苦笑道:“太久了,久得我快分不清夢境與真實。夢裡能見你,醒來卻是天涯海角……”停頓片刻,聲音輕了下去:“我太想念你了。”
“便是兩界休戰——”蘇蘭暗自戒備,手腕上一圈白綾若隱若現,法器星河在手,稍微安心了點,冷冷道:“你不請自來,叫我夫君見了,定會殺了你。”
長離太子溫和的目光落在星河上,又抬眸看向蘇蘭,語氣柔軟:“素瀾,你要同我動手麽?”
蘇蘭盯著他,過了一會,坦然道:“我好像打不過你。”
長離太子微笑:“你又怎知,面對你,我不會束手就擒呢?”
蘇蘭隻當沒聽見,繼續道:“我打不過你,但能拖到我夫君來——”
“為何幾句不離他?”長離太子出聲截斷:“別提他,我不想聽。”他走了幾步,正好站在一座小橋之上,微風揚起他墨黑的發,紛紛揚揚。“你說的對,我不是龍王的對手,但那又如何?我一死,休戰協議作廢,神魔兩界戰事再起,總有人拚了命替我報仇,他未必能全身而退。”偏過頭,似笑非笑的看著昔日戀人:“你不也是這麽想的?因此至今沒有動作。”
這麽多年了,qíng誼不在,彼此之間的了解,卻是絲毫未曾改變。
蘇蘭便有些不耐煩,問道:“你想怎樣?故地重遊——遊完了,還不速回魔界?”
長離太子轉過身,衣袂飛揚,對她伸出手,一字一字定定道:“素瀾,隨我回去,你永遠是曼陀羅宮唯一的女主人!”
蘇蘭的目光,從他俊秀的容顏,移到他腰間的玉佩上,忽然凝視著他,展顏一笑:“有幾句話,一直想問你。”
長離太子見她突然笑了起來,宛如仙宮千樹萬樹的花刹那綻放,恍然失神:“你問。”
蘇蘭慢慢向他走去,開口:“我為你歷盡六道輪回台的罡風——那年我在輪回鏡中,見到你的身影。你分明在魔宮,又為何會出現在下界?這是你的作為麽?”
長離太子沉默許久,閉上了眼:“是。”
“讓我猜猜,你到底想gān什麽。”與他尚且有一段距離,蘇蘭停住腳步,神色冷了下來,盯著他道:“你以你的容顏身體,幻化出一具虛假的ròu身,那是你造出來的,根本沒有靈魂心智——你將它投入六道輪回中,期待我也許能看見。”
“一具無心無魂的ròu體,進入六道輪回,什麽樣的魑魅魍魎、怨鬼幽魂都能鑽進去——所以下界的那個‘你’,xing格總是壞多於好,惡劣多於良善。而我……靈魂受輪回台的罡風所傷,亦是殘缺不全,又是天選帝女之身,私自入輪回遭受天譴。因此,輪回數次,無一次能與你白頭偕老。”
“所以,你究竟為何這般作弄我——”見他似乎想開口,淡淡一笑:“你不說,我也心知肚明。我和龍王成親數萬年,育有一子,你怕我終究對他動了qíng,等閑變卻故人心,忘記你我當年之好,所以用計使我不能對你忘qíng。”
風chuī過,白茫茫的仙氣在腳下流動。
蘇蘭歎息道:“修,你又知不知——若沒有你橫生枝節,我還在等你,等你來接我。倘若那時我依然不知你的真實身份,不知你是魔界中人,也許你來了,我會義無反顧的隨你走。”
長離太子一瞬不瞬地望著她,臉色漸漸淡成蒼白。
命運弄人。
天道待他,為何如此刻薄,如此不公?
他沉浸在往日的記憶和傷痛中,不曾留意——不遠處的女子忽然出手,星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他襲來,他下意識地避開,頓時腰間一松,低頭看時,卻發現那個佩戴了數萬年的白玉雙環佩……不翼而飛。
他抬眸。
蘇蘭一擊得手,已經遠遠退開,緊緊握住玉佩,心有余悸。
長離太子淡笑道:“送了人的東西,豈有討回去的道理?”
蘇蘭理直氣壯回答:“本是我夫君的東西,不該送你,如今自然得要回來。”
長離太子又笑了笑,隻覺得這般鬥嘴,帶來了久遠的溫馨記憶,心頭又是疼痛,又是溫暖,受盡了凌遲。
他正想說什麽,忽然天色暗了下來,抬頭看去,烏雲密布,豆大的雨點砸下。
不多時,雷聲大作,閃電撕破眾神之巔的上空。
蘇蘭變了臉色:“神魔兩界議和不易,你真想成為千古罪人?你死了沒什麽,你父親必將拚死替你報仇,你不在乎你父親的命,我卻在意我夫君的安危!”
長離太子不語,只是看著她,唇角的笑意苦澀而溫柔。
蘇蘭感受到了熟悉的壓迫感,知道龍王必定在附近,怒道:“還不快走?!”
長離太子平靜道:“素瀾,記住,今日我離開——那也是為了你。”
白影一閃,瞬間失去了蹤影。
蘇蘭長長舒出一口氣。
幾乎就在下一個瞬間,龍王和阿嬰一前一後出現在跟前。
蘇蘭還沒來得及開口,龍王一眼瞥見妻子手裡的玉佩,原本yīn沉森冷到了極點的雙眸,刹那劃過bào怒的火焰。
——寒冰烈火。
眾神之巔的這一場雨,怕是沒有三五天停不了。
“沉嬰。”龍王不再看蘇蘭,冷冷道:“看住你娘!”
不等阿嬰回答,他已然失去了蹤影,暗沉沉的雲層下,忽然出現蒼龍龐大蜿蜒的身軀,直破雲霄,眨眼之間便不見了。
蘇蘭一手搭在額頭上,仰頭看天——長離太子肯定走不遠,龍王則是一瞬千裡,所以他到底想追去什麽地方?
阿嬰撐了一把小傘,把另一把遞給蘇蘭,悠閑地捧著一隻蟠桃啃,說幾句風涼話:“阿娘,你那小qíng郎叫父王找到了,可沒命了,西天佛祖都救不了。”
蘇蘭撐開傘:“西天佛祖救魔界中人作甚?”
阿嬰眨了眨眼睛:“你不擔心嗎?”
蘇蘭只是搖頭。
追不到的。
帝宮彎彎繞繞的小道,隱蔽的地下密道——那個人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覺的來,必然能神不知鬼不覺的走。
怎麽也想不到,他竟有膽量孤身前來……但這些密道終究是個隱患。
等龍王回來了,等那個人回去了,還是把密道的圖都畫出來,叫皇兄趁早處理的好,省的以後那個人腦子一熱,又打算故地重遊,破壞兩界和平。
阿嬰坐在石頭上,晃動兩條腿,嚇唬母親:“當心父王又把你困上七天七夜。”
蘇蘭彎腰看他:“你替我求qíng呀。”
阿嬰嘟嘴:“我能頂什麽用?他才不理我。”
蘇蘭也頭痛。
過了大半天,龍王總算空手回來了。
阿嬰也不管依舊打雷閃電的天,指了指龍王,拍手笑起來:“你瞧瞧,可不是王子回來救公主了?就是王子實力不濟,斬不了你這條惡龍——阿娘,你怎不跟他走呢?人家千裡迢迢來接你。”
蘇蘭瞪他:“少火上澆油。”
然後便去拉龍王的手,他不理,拂袖就走,她隻好亦步亦趨跟了上去,從沉樓、陛下、夫君,一直叫到老公,厚臉皮糾纏了半天,他才不走那麽快了,好讓她追趕上去,牽住他的手。
回到蒼龍王宮,龍王第一個便招來無名,責問為何會有魔界中人偷入神界,神魔jiāo界地的將領都在gān甚麽——發了幾個時辰的脾氣,定下行程,過幾天親自前往守軍陣營,制定布防巡邏等等事宜,這才冷著臉進鳳宮。
他的小妻子躺在榻上,手裡拿著白玉雙環佩,似乎心qíng不錯。
龍王恨起來,冷聲道:“留個定qíng信物,別後好相思,他日好相會麽?”
蘇蘭看了他一眼,哼了聲,收起玉佩,翻了個身背對著他。
窗外一聲驚雷。
龍王氣結,咬牙道:“你回答我的話——”
“你想我說什麽?對呀,就是定qíng信物,然後你又要發瘋了,是不是?”蘇蘭爬起身,抿緊唇,將玉佩丟向他:“拿去。不是你想要麽?我費盡心思搶了回來,你又給我臉色看。你委屈,我還委屈呢。”說罷拉起被子,靠牆躺著,閉上了眼睛。
過了一會兒,旁邊有了窸窸窣窣的響動。
蘇蘭心裡想笑,忍住了,隻當他不存在,繼續裝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