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王大牛,一向認吃的人,他卻邊將腦袋埋在二大碗的跟前兒吸溜面條,邊側頭盯著楚亦鋒端著的左胳膊。
楚亦鋒含糊斥責道:
“瞅啥呢?不趕緊吃。幾天幾夜沒合眼了,吃飽了趕緊睡覺!”
王大牛用手心一抹嘴上的炸醬:“哥,你那傷口得重新包扎一下,別是縫合的地方裂開了,那血,你看看。”
楚亦鋒瞟了一眼左胳膊:“沒事兒。”一句沒事兒說完,他抄起空碗站起身,衝小食堂窗口喊道:“還有沒有了?再給我們這桌來一盆。”
陸擎蒼看了過來,正好和王大牛對視,王大牛指著楚亦鋒的背影,像是取笑,實際是心疼,嘻嘻笑道:
“白瞎我哥那長相了,胳膊上得長兩道蚯蚓。”
陸擎蒼就跟沒聽著似的,長相和胳膊有什麽關系,低頭繼續吃飯。
等這些剛剛執行完任務歸來的戰士們,吃完面條後,政委王偉正要喊話都去洗洗澡,熱水開著呢,雷明卻一手按在了他的肩上。
雷明和王偉就晚一步上樓的功夫,三樓二樓幾個房間,此起彼伏的呼嚕聲震天響。
有的士兵甚至都沒脫衣服,一沾床就睡著了。
楚亦鋒也是其中的一個。
他睡的很熟很熟。一向睡眠質量很高的人,很少做夢的人,沾上枕頭居然就在夢裡暢遊了……
夢裡的楚亦鋒,一套民國軍裝,他坐在戲園子的第一排,正看著台上。
隨著京劇遊龍戲鳳的唱段詞,他的手指輕敲著膝蓋。
台上正在咿咿呀呀唱道:
罵一聲軍爺理太差,不該調戲我們好人家;
好人家來歹人家,不該頭戴海棠花,扭扭捏捏風流樣,風流就在這朵海棠花;
海棠花海棠花,倒讓軍爺取笑咱,將花不戴撇地下;
軍爺將花忙拾起,我與你插、插、插上了這朵海棠花。
夢境中的楚亦鋒,剛要為台上地道的唱腔輕拍手掌時,畫面又忽然一變。
其實在大隊長雷明和政委的王偉的眼中,他實際情況是睡著睡著壓到了傷胳膊,翻了個身。
夢裡的楚亦鋒,民國軍裝脫下,上身穿著海魂衫,下身運動大褲衩,回眸轉頭衝劉大鵬那幾個人,呲著一口大白牙。
他能夠在夢裡辨認出,那就是他十六七歲的青澀模樣。
青澀的大男孩兒,指著院兒裡柵欄外探進來的果樹,喊道:“哥幾個?那好像是楊梅,走!”
一聲令下,他率先助跑了幾步,嗖嗖嗖三兩下爬上了兩米多高的院牆。
楚亦鋒伸手去拽樹杈子,拽到了正要揪楊梅解解渴呢,結果他表情一愣。
明明是果樹啊,怎麽是大棗?
大棗好啊!
咬了一大口吐了個核,衝下面還在觀望的人喊道:
“不用上來了,呸,不好吃。”
可是等午休的時候,他拎著他奶奶的花布兜又來了,還像做賊似的四處瞅瞅,爬上牆把能摘下的大棗,全用著花布兜給兜住了。
心裡十分竊喜,竊喜的嘴邊兒滿是笑容嘀咕道:“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特甜。”
也不知怎麽的,摘完大棗了,天居然忽然變黑了,也不是走在大院兒裡了,好像又是在海邊兒,狂風亂作。
楚亦鋒莫名的心肝發顫,他緊緊地摟住他那一兜子大棗,猛然抬頭看向遠處時,全身汗毛倒豎。
天上,海面上,就像突然間合二為一。
騰雲駕霧中,有一條頭上有犄角,身後有尾巴的小青龍,像是要衝出影壁一般,直奔楚亦鋒而來。
楚亦鋒被嚇的當即倒退兩步,小青龍到了近處,就在楚亦鋒臉上也露出恐慌的時候,小青龍居然說話了:
“我有一個小秘密,我要告訴你。有人要傷害我,你可不可以幫我?”
從這一刻起,這一宿的時間,楚亦鋒就成為了小青龍的守護者。
射雕引弓塞外奔馳,笑傲此生無厭倦。小青龍越長越結實,驕氣日盛……
雷明看著嘴角帶笑的楚亦鋒,無語地搖了搖頭,這小子也不知道是做什麽美夢呢。
率先轉身離開201宿舍,又挨個房間查看了一番。
出了宿舍樓,他囑咐身側的政委:
“老王,明天出早操的時候,讓楚亦鋒必須去趟醫院,我看他那胳膊傷的不輕。”
王偉點點頭:
“是啊,他是在和身綁炸藥包的亡命之徒近身搏鬥啊!引爆了,那……後果簡直不敢想象。受了這種程度的傷,不知道該算是好事還是壞事。
老雷,消息傳過來的時候,真的,嚇的我一身冷汗。
你說也是怪了,離的近的陸擎蒼,他們沒發現跑了一個,楚亦鋒那雙賊眼倒是一瞄一個準。”
雷明看向遠處的操場。
其實當時消息傳過來時,也給他嚇了一身冷汗。
楚亦鋒執行任務的位置在高地,他用的還是狙擊槍。
大概也是因為在高處,瞄準鏡裡觀察到了,那小子虎超超的一路急跑抄近路,和逃跑全身綁著炸藥的歹徒狹路相逢。
當時具體怎麽個危險情況,楚亦鋒自個兒沒說,那面自然也沒有消息傳過來。
只知道赤手空拳、近身格鬥,手臂被刺刀劃傷七厘米,最後大獲全勝。
“明天,他從醫院回來後,讓那小子給我寫個詳細報告。”
雷明走了幾步了,他腳步一頓。
對了,明天他見到楚亦鋒可得想著點兒,有人還找楚亦鋒讓回電話呢。
這一夜,注定不尋常。
各方糾結著陷入夢中的時候,有個人像是不知疲倦一樣。
找醉的軍輝,一身濃重的酒氣緊靠在車窗處,被微風一吹,吹的他整顆心更加風中凌亂。
後座的劉大鵬和劉立偉都被他灌的, 耷拉著腦袋,還說著醉話。
劉大鵬噴著酒氣喊道:
“輝子,你說,嗝,說還去哪,哥們奉陪到底。告訴司機,咱咱走!”
劉大鵬的司機趕緊看向軍輝。軍輝指了指要開的方向,一句不吭聲。
但是等劉大鵬的黑轎車開進胡同時……
劉大鵬晃動了下脖子,隱約覺得,怎麽這麽熟?誰家住這來著?他一定來過啊!
喝的腦袋太沉了,使勁搖了搖腦袋。他身側的劉立偉還怎呼道:
“臥槽,哥,別晃了,我容易看你這樣暈車,再被你晃吐了。”
到底是誰家呢?
軍輝一個個有力的拳頭砸著大門:“畢月!畢月你給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