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謝淑婷先是吃驚,接著反應過來,她生氣又著急,“你怎麽能讓她住你家啊?你沒聽我剛才說的嗎?她家庭有問題!”
“我家人應該不介意這些。”蘇文年說完,看向自己爸爸和妹妹,眼神像是在詢問他們的意見。
蘇建民瞧著這個叫華文麗的小姑娘安安靜靜的,覺得讓她住幾個月應該沒什麽關系,問:“錦寶你同意這個姐姐住我們家嗎?”
錦寶心裡是不想和這些知青打交道的,他們不就是之前那些愛惹事的學生嗎?
不過剛才聽謝淑婷說這個叫華文麗的女生家庭有問題,心想她之前應該沒鬧事,覺得可以接受。
再說了,也就兩三個月時間……
“行吧,”錦寶同意道,“總不能讓這個大姐姐單獨和一屋子大哥哥住在一起吧,肯定會讓人說閑話的。”
說到這兒,她看向自己三哥哥,和他說:“三哥哥,媽媽在家等了你一天了,這會兒家裡飯菜估計都冷了,我們快點回家吧。”
“嗯,好!”
蘇文年說完,他爸爸友好地朝華文麗說:“小姑娘,你行李多的話讓文年幫你拿,去我家還得走個十多分鍾,路上很多積水,你小心著走。”
華文麗感覺受寵若驚,“謝謝叔叔,我行李不多,我自己可以拿的。”
“不行!不能讓她住你們家……”
謝淑婷死死抓著華文麗的手臂,又開始拿她的家庭問題說事兒。
“本來我是不想說的,想給她留點兒面子,但現在我不得不說了……”
她加重手上的力道,故意拔高音調,“這個華文麗,她爺爺叫華康,有十幾個戲園子,被人叫華老板。
她爸出國留學回來弄電影的,她媽也不好,燙那種大波浪卷發,整個人妖裡妖氣的,總之全家都不是好東西!
就在一年前,她家被找出好幾箱金子,還有八萬塊現金,八萬啊……
我們普通人辛辛苦苦一個月也就賺個十幾二十塊錢,她家哪來的八萬?不就是靠掠奪我們普通百姓嗎?
你 們說說,這是什麽人啊?家裡居然藏了這麽多錢。”
男知青們聽了,以廖飛鴻為首,氣得朝著華文麗直接破口大罵。
“為什麽這種人也能下鄉當知青啊?我不同意和這種人生活在一起。”
“我也不同意!”大家越說越義憤慨,“我覺得應該把她趕回家去,她不配成為我們知青中的一員!”
謝淑婷很滿意現在的情況,嘴角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
“羅隊長,”廖飛鴻見羅友龍不吭聲,急道,“你倒是說句話呀?”
羅友龍一臉為難的神色,“這下鄉知青的名單是上面發給我的,你們找我說也沒有用啊……”
眼看眾人又要鬧上一陣了,錦寶想著媽媽還在家等著三哥哥呢,她一分一秒都不想再繼續拖延下去。
“這位大姐姐,”小女娃說,“你剛才說了文麗姐姐她爸爸媽媽和爺爺的問題,卻沒有說她自身的問題,請問她自己犯過什麽嚴重錯誤嗎?”
被錦寶忽然這麽一問,謝淑婷不由得愣了一下,“啊?她自身問題?”
抿了抿嘴唇,她反問:“她家庭的問題不就是最大的問題了嗎?”
“換句話說,文麗姐姐她自身並沒有做錯什麽事,對吧?”
“這……”
錦寶聲音甜糯可愛,“新聞報紙上說,知識青年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扎根農村做貢獻,才能成為有用的人。
既然文麗姐姐她已經插隊了,那她現在就是光榮又偉大的農民同志了,是我們當中的一員了。
只要她認真接受教育,好好在農村勞作務農,不管她爸媽爺爺乾過什麽,這都和她沒有關系,不是嗎?”
說到這兒,錦寶又故意加重語氣,情緒激昂道:“身為知青,應該要有更廣的視野,更大的格局!
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調動一切可以調動的積極因素,這樣才能最大限度凝聚起共同奮鬥的力量!完成我們民族的偉大複興!”
劉昌平覺得錦寶這話說得太好了,忍不住激動地鼓起掌來,其他男知青也跟著鼓掌。
“說的對呀!尤其是那句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 ,這句話太棒了!”
連羅友龍都忍不住誇讚,“錦寶,這些話是誰告訴你的呀?”
錦寶摟著他爸爸的脖子,“不是告訴我噠,是我爸爸教育我三哥哥的時候說的,他可是經常讀書看報的哦。”
“哎喲,老蘇,你這些話講得太好了!完成民族的偉大複興,這話聽得我整個人都熱血沸騰的……”看書喇
羅友龍握著蘇建民的一隻手,“你這思想真是先進,有深刻的遠瞻性,我真是要好好向你學習才行啊。”
蘇建民很懵,“啊,這……我……”
他什麽時候和文年說過這種話呀?他要是有這種水平,當廠長時就不會為了開會演講稿而撓破頭皮了。
蘇建民看向閨女時,只見錦寶朝自己眨巴了兩下大眼睛,一臉俏皮可愛。
一瞬間,感覺自己整顆心都融化了,他沒有再繼續探究錦寶為什麽能說出這樣厲害的話來,樂呵呵道:“是啊,是我說的。”
廣州幾個知青一改之前的態度,說:“我們確實應該開闊自己的眼界和格局,既然這位華文麗同學還能挽回,我們應該好好教育她,拉攏她成為我們的人,不讓她誤入歧途。”
“對對,說得沒錯!團結就是力量……”
羅友龍如釋重負,“既然大家都沒有意見了,那華文麗你去老蘇家住幾個月吧,好好接受蘇家的教育,尤其是蘇建民同志,他說的話,你可以用本子記下來,每天翻閱一下。”
“嗯!”華文麗用力點頭,一臉認真地說,“我保證一定會好好記錄蘇叔叔說的話,一個字都不漏。”
蘇建民嚇得趕忙擺手,“這就不用了,我平日裡說的大多數是廢話……”
錦寶被爸爸現在驚慌的表情逗笑了,“咯咯咯”的笑。
一旁蘇文年看妹妹活潑可愛的笑容,眉眼間也都是溫潤的笑意。
氣氛和諧,所有人都其樂融融的,唯獨謝淑婷咬著嘴唇,一臉不甘心。
明明是自己不停鬧著不和這些男生住在一起的,結果華文麗一句話沒說,卻佔了最大的便宜……
憑什麽她可以和蘇文年住一起啊?氣死人了!
白露把菜熱了一遍,半天沒看見丈夫回來,納悶道:“怎麽回事啊?”
“媽,要不我和小武去看看吧?”蘇小四說。
“別去了,還是再等等吧。”
她話語剛落,一聲“我們回來啦”從門外響了起來。
“呀!你們可算是回來了!”白露激動地說完,發現文年身旁還跟著一個女生。
她有些疑惑地看著華文麗,“這位女同志是?”
“是這次的知青,”蘇建民解釋,“因為那棟房子只有六個房間,兩個女知青住著不方便,所以我和羅隊長商量了一下,一個住他家,一個住進咱們家。”
怕媳婦兒生氣,他又忙補充了一句,“就住兩三個月,宿舍建好了,她立馬就搬走。”
“哦,這樣啊,”白露沒有多說什麽,招呼道,“那快一起坐下吃飯吧。”
華文麗搖了搖頭,“不用啦,我自己帶了乾糧,你們吃吧。”
這麽說著,她問:“不知道我住的房間是……”
“我領你過去吧,”蘇文年說,“就在隔壁,不過沒有床,也沒有家具,只有一間空空的屋子,你要是覺得睡不習慣,那……”
不等他說完,華文麗急忙說:“習慣!我睡地板沒關系。”
氣氛莫名有些尷尬,蘇文年把人領去房間的時候,白露小聲朝丈夫問:“怎麽回事啊?讓你去找文年,你怎麽把知青接回家了?
羅隊長之前不是說讓兩個女知青住一間房間,將就幾個月嗎?你這突然把人帶來,我什麽都沒有準備,那屋子裡全是灰,讓人怎麽睡啊?”
“哎,我也沒想到啊,”蘇建民無奈道,“當時那個情況……”
錦寶和媽媽解釋說:“這個姐姐家庭不好,被大家擠兌,所以三哥哥才好心想收留她住一段時間的,如果我們不幫忙,她就沒地方住了。”
說到這兒,她踮起腳尖,湊到媽媽耳邊又小聲說:“她家是資本家庭,我猜三哥哥可能是想到媽媽你了,所以才想幫她的,媽媽你不要怪三哥哥和爸爸。”
白露恍然大悟,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啊。
她摸了摸閨女的頭,“謝謝錦寶告訴媽媽這些,不過我沒有怪你三哥哥和你爸爸,我就是覺得那屋子挺髒的,我沒有打掃過,讓人這麽住 進來挺不好意思的。”
“那等吃完飯,我們一起幫文麗姐姐打掃房間吧,倉庫不是有稻草嗎?把稻草鋪在地上,這樣即使沒有床,睡覺也不會冷啦。”錦寶說。
“對對,那我們先吃飯吧?再不吃又得回鍋熱一遍了。”
她們說話的時候,蘇文年走回飯桌邊,“媽,我是不是給你添麻煩啦?我……”
“添什麽麻煩啊?沒有的事兒,”白露笑著拍了拍文年的肩,“快去洗手準備吃飯吧。”
說完,她往華文麗入住的房間看去,想著找她一起吃飯。
“咚咚咚!”白露禮貌地敲了三下門。
華文麗坐在漆黑的角落裡發呆,腦海中浮現出爺爺慈愛的笑容,以及爸爸媽媽的臉。
太過思念親人,她想到自己異地他鄉寄人籬下,眼淚不由自主地往下掉。
正一個人暗暗啜泣的時候,猛然聽見敲門聲,她嚇了一跳,趕忙抹掉眼淚,起身去開門,有些疑惑地問:“阿姨?請問有什麽事嗎?”
“我是來叫你吃飯的。”
“不用了,我不吃……”華文麗說,“我自己有乾糧。”
白露走進屋裡,借著月光,看見地上隻放了簡單的幾件行李,一床被子,還有一個行軍水壺,以及一個小布包,“什麽乾糧啊?能讓我看看嗎?我瞧瞧你能不能吃飽。”
華文麗表情有些為難,好一會兒才從懷裡掏出兩個發硬的烙餅。
“阿姨,我只要一點水就行了,把它們泡軟就能吃了。”
白露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忍不住皺起眉頭,“我怎麽覺得這味兒聞著似乎有點兒發酸了啊?不能吃了吧?小心別吃壞肚子了。”
“啊?應……應該不會吧。”
“我和你說,這農村和城市不一樣,在城市裡,有個頭疼腦熱的,出門走幾步就能到衛生院去,在農村看病可麻煩了,騎自行車都得花上一兩個小時,更別說走路了,你要是吃壞肚子,我們還得送你去衛生所,你想想多麻煩啊,對吧?”
華文麗紅著臉,急忙保證道:“我不會給你們添麻煩了!我發誓!”
白露笑道:“不想給我們添麻煩,就出來一起吃飯,好好把肚子吃飽了,然後我幫你打掃一下屋子,鋪點乾稻草,你安安心心睡一 覺,明天精神奕奕的,這樣就不會添麻煩啦。”
她說完,不等華文麗反應,直接將她從屋子裡拉了出來。
“正好我今天早上多蒸了幾個饅頭,你可以拿它配菜,如果吃不慣,你就吃米飯,我晚上蒸了飯,還煮了紅糖薑湯,你喝一點暖暖身子,
這樣不容易感冒生病。”看書喇
華文麗感覺白露的聲音特別好聽,她的手心暖暖的,好像媽媽握著她的感覺……
她心跳微微加速,害怕惹人討厭,忍不住說:“我、我不想打擾你們。”
“什麽打擾不打擾的?既然你現在住在我家,那就算我家的客人,以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總不能我們一家人吃飯的時候,留你一個人待在屋子裡吧?”
白露說完,她丈夫附和道:“是啊,一起吃吧。”
錦寶笑盈盈道:“文麗姐姐,我家的大圓桌好大的,你坐進來不會擠哦。”
對視上小女孩一閃一閃的靈氣大眼睛,華文麗又覺得心裡一暖,感動道:“謝謝你們,等我賺到工分拿到錢,一定會付飯錢的,我不會白吃白喝的。”
“撲哧”一聲,蘇小四被她這話逗笑了。
本來他還挺討厭陌生人住進自己家的, 不過感覺這個女知青還不錯,不是那種惹人討厭的類型,住一起應該沒關系。
相比之下,羅友龍家此刻雞飛狗跳的。
次日,羅中強跑到蘇家大倒苦水,說昨天來自己家的那個女知青真是又刁蠻又跋扈,他辛辛苦苦把倉庫整理好給她住,她居然不住,非要住他房間。
“啊?”錦寶詫異,“她非要住阿強哥哥你的房間?為什麽啊?”
“我房間有床、桌子、椅子和衣櫥啊,她還一臉嫌棄地說什麽雖然老舊了一點,但勉強還能用,讓我把衣櫥裡的東西清走,她要住……”
錦寶聽得想笑,“那阿強哥哥你把自己房間給她住啦?”
羅中強一臉欲哭無淚的表情,點了點頭,“不然她又哭又鬧的,我每天早上六點要去生產隊上工的,要系由著她折騰,我今天別想起床啦。”
說到這兒,他又忍不住吐槽,“我以為城裡人都像你們家一樣有素質呢,現在我發現我想多了,這人和人不能比,我就沒見過像她那樣臉皮厚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