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況夫人一向疼愛大小姐,屆時責怪的只會是我們。”
這話說完,旁邊的小廝也未再開口,褐衣小廝也沒說旁的,只是叮囑人,“你在這看著,我去前頭打聽下。”聽人應好,便小跑著往前去了。
……
顧婉接到外頭小廝遞來的信已是午時之後了。
彼時,她正坐在窗邊的軟塌上,手裡握著一隻繡繃,紅色的綢布上有一隻困在籠子裡的金絲雀,而她低著頭,手拿針鑿,正一下一下去戳那雀兒的眼睛,力道之大,握著針鑿的手顯而易見地紅了,甚至還不小心扎破了手指,這會那紅色的鮮血和綢布融合在一起,有一處地方的顏色明顯要比別的地方深一些。
丫鬟青柳從外頭進來。
她是顧婉新晉的大丫鬟,早些跟著顧婉的那些丫鬟,連帶著侍棋,不是被打殺就是被發賣,如今闔院都是新人,而這青柳還是徐氏從自己身邊撥過來的。
原本徐氏是想著讓青柳看著顧婉一些,別再讓她做出那些不理智的事了。
可她卻低估了顧婉。
早前顧婉還沒出事的時候就替徐氏打理內宅,自是把家裡這些下人的情況打探得一清二楚,早在青柳過來的第二日,就被顧婉要挾拿捏住了。
如今——
青柳想起外頭遞來的口信,猶豫一番還是打了簾子走了進去。
顧婉聽到腳步聲也未抬頭,繼續扎著那雀兒的眼睛,因為手指被扎破的緣故,如今那雀兒早就被鮮血所染,看著便格外詭異,可最為詭異的還是顧婉,她整個人好似失去了魂魄的軀殼,只知道一味重複這些動作,雖然因為低頭的緣故看不清臉上的表情,但也能察覺到她身上縈繞的陰沉之氣。
屋子裡靜悄悄的,除了外頭秋風掀起的簌簌聲,便再無其他聲音了。
青柳看著這幅情形,不由又想起來到顧婉身邊的那日,那個時候,侍棋被當眾打殺,院子裡滿是鮮紅的血跡和女子啼哭的求饒聲,而顧婉就裹著一身衣裳站在高台上,目光平靜地看著底下。
即使看著從小陪著自己長大的侍女被打殺,她也未說一句話。
她只是沉默地看著。
直到侍棋被人拖下去,她上前給人請安,少女才說了那日的第一句話,“我知道母親派你過來的用意,但這世上從來沒有一仆侍二主的道理。”
即便過去這麽多日,她都還記得少女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
漆黑,空洞,陰森。
“你要想清楚,誰是你的主子,你到底要為誰賣命。”
那日天氣晴朗,風和日麗,可她在顧婉的注視下卻覺得渾身置於冰窖,刺骨陰寒,而今……她待在顧婉身邊已有很長一段時日,這樣的感覺不僅沒有消失,反而越來越濃烈。
袖下的手指都有些控制不住輕輕蜷起。
她看著顧婉,不敢猶豫,
提步過去給人請安,“大小姐。”
少女並未抬頭,只是冷冷道:“說。”
青柳低聲答道:“外頭小廝傳來話,說是剛才那人的確是二小姐,她今日去了京家,是為四少爺去京家族學上學的事。”
顧婉手上動作一頓,抬頭看她,“還有嗎?”
青柳心下猶豫,似是不願把後頭的話同人說,可目光觸及她漆黑的雙目,心下便是一顫,哪還敢有所欺瞞,低著頭把後話補全,“小廝過去的時候正好碰到安國公府的人,他說這次二小姐……也在受邀的名單中。”
尖銳的針頭扎破本就傷痕累累的手指。
顧婉臉上的神色終於有了一絲變化,似不可置信,又仿佛帶著一些癲狂,她不顧手裡還握著那枚針,突然用力攥緊了手指。
眼看著她的手心冒出來的血珠子,青柳嚇了一跳,也顧不上心中對她的那份畏懼,忙過去奪了她手裡的繡繃和針鑿,握著她布滿著血痕的手,緊張道:“大小姐,您沒事吧?”
“奴婢讓人給您去請大夫。”
“不用。”顧婉出聲攔了,她沒有理會手上的傷,也好似感知不到那處的疼痛,她只是低頭看著她,問道:“安國公府有給家裡送帖子嗎?”
她知道過幾日便是姬老夫人的生辰。
“這……”
青柳神色微變,不敢在這個當口同人說,生怕把人刺激得更加厲害。
“沒有啊。”
顧婉卻笑了,她喉間的笑聲好似帶著腐朽的氣息,仿佛埋於泥土中的骷髏突然破土而出,帶著“咯吱咯吱”的殘缺聲,刺耳尖銳,“……憑什麽。”
受傷的手癱軟放在膝蓋上,那處的鮮血因為未曾包扎,還在不住往外冒著。
起初只是低聲呢喃,而後像是抑製不住似的,她手撐著茶幾,神色扭曲,五指突然用力抓緊,聲音也越來越尖銳,越來越刺耳,“憑什麽!”
憑什麽顧攸寧什麽事都沒有,還能越過越好,如今居然還能去受邀參加姬老夫人的壽辰。
而她呢?
父親的漠視,兄長和胞妹也不似從前那般關心她,就連母親……對她也時有苛責。
好似如今顧家和徐家遭受的一切都是因為她的緣故,因為她貪了不屬於她的東西,因為她做錯了事,所以才會造成如今的後果,可她明明也是受害人!
她還記得那日她被人打暈扔在山腳,記得那些人肮髒的手撫過自己的身體,記得那些惡心的笑聲,記得那幾日發生的所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