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半個月後,出征戰士們的家書隨著一批置換下來的兵馬到達了京城。
這個時間點,丁香記得最清楚,雖然自來她沒有收到過隻言片語。
「鬼才要喝這個……」只穿著粉紫對襟中衣和一條粉紅褲子的丁香,將小丫鬟才端進來的一碗冒著熱氣的湯碗,啪的打翻在地,發出清脆的響聲。
小丫頭嚇了一跳,忙蹲下去撿拾碎片,門外有婆子們探頭來看。
「姨奶奶,你要好好將養才是……」一個婆子低聲勸道。
「呸,弄些這下等的參湯來打發我……」丁香豎眉對著門外喝道,冷笑一聲,「你們這些踩低就高的,過幾日就有你們好瞧的……不用過幾日,估計今日少爺的信就到了……」
她說著笑意綻開,搖著手裡的娟紅帕子,「說起來,她的嫁妝是不該留下,不過,謀害子嗣,這麼大的罪名,能讓她安安穩穩地走已是不錯了……」
她說著說著乾脆大笑起來,笑著又覺得失態,掩住了嘴。
門外的丫鬟婆子們立刻退出而二丈遠,互相對視,莫非真的失心瘋了?
「可是,她畢竟是第一個有孩子的,偏那孩子在少夫人屋子裡出了事……」一個矮胖的婆子小聲說道。
「可不是……」另一個也滿臉的擔憂,「少夫人又不受少爺待見……」
他們的話音未落,就聽院子門外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當先湧進四五個身強力壯的婆子,手裡還拿著繩子。
「少夫人。」院子裡站著的丫鬟婆子忙施禮,一面被這陣狀嚇得驚疑不定。
幾個丫鬟擁簇著圍著銀紅斗篷的富二姑娘站在院門口,她並沒有再往內走,而察覺到院子裡的氣氛,丁香打起簾子看了出來。
「吆,少夫人,這麼多人,可是要嚇死我啊?」她嗤了聲,「也好,讓我們母子到陰間好做個伴。」
富二姑娘面上淡淡一笑,目光掃過她,眼中閃過一絲譏諷。
「還愣著什麼?」青黛跨出一步,手點著婆子們,「綁了拉出去。」
丁香聞言一愣,還沒回過神,就見婆子們虎狼般撲了過來。
「你們瘋了!」她大驚喊道,話才喊出一半,就被一個婆子塞了個破襪子,臭氣熏得她差點暈過去。
不過這時候可不能暈,她拚命地掙扎,可惜本身就不如這些做粗活的婆子們有力氣,再加上掉了月份大的孩子,身子越發虛弱,三下兩下就被捆粽子,拎小雞崽子般抓起來往外走。
看著她掙扎著,嗚嗚咽咽的死死盯著自己,富二姑娘只是一笑。
「好叫你明白。」她開口說道,聲音裡帶著痰意。
「姑娘,跟她說那麼做什麼。」青黛立刻上前,小心的將她的斗篷又攏攏,「這事我來辦就是了,您出來仔細受了風。」
富二姑娘沒有說話,從袖子裡拿出一張薄薄的信紙,抖開。
「……此等無知無畏婦人,遣賣……」
青黛只怕她看不見,伸手指點著這一行字,「這是少爺的意思,我的好姐姐,你這下可安心了?」
丁香的眼睜得大大的,她不信,她不信,她嗚嗚咽咽的要喊。
青黛站直身子,揮揮手,婆子們拖著丁香走出了院門,嗚嗚咽咽的聲音一直迴盪了好久。
院子裡的丫鬟婆子呼啦啦的跪了一地,嚇得瑟瑟發抖。
「少夫人,這些人……」管事婆子請示道。
「少夫人,少夫人不關我們的事啊……」哭喊聲求饒聲頓起。
富二姑娘皺了皺眉,轉身,青黛忙扶住她。
「打發了吧,家裡人用不了這麼多人,養著也是白浪費糧食。」她淡淡說道。
不理會身後的哭喊聲,沿著路慢行而去。
青黛的臉上依舊按捺不住喜色,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姑娘,少爺……少爺還是對咱……不,不,對你好……」
富二姑娘沒有接腔。
「天越來越冷,給少爺的大毛衣裳都準備好了?」走了一時,富二姑娘才問道。
「是,早準備好了,我這就讓小廝送去。」青黛笑的合不攏嘴,遲疑一下,還是忍不住問道,「姑娘,老爺已經調任了,方才聽人說,朝廷也新派了什麼永興路什麼使的,那少爺是不是就不用替老爺了,今年能回家過年了吧?」
富二姑娘神色微微一怔,努力的想著前些日子大姐夫的話,她的手微微不安的捏住了斗篷上的結帶。
起風了……
「如果能平安了,過年就能回來……」她喃喃道。
青黛一頭霧水,轉念一想,可不是,打仗嘛,一定很危險。
「佛祖保佑。」她合手說道,「少爺好歹是大將軍,不用親自去殺敵吧?那就能平安……」
「……范成是轉運使,小孫將軍呢正職是判永興軍,不過呢,因為他到來,孫老大人則必須調離,而朝廷一時沒有任新的山西路經略安撫使來,所以由他暫代,所以小孫將軍是元帥哦……」喬歡蹲在馬圈外,雙手捧著臉說的很熱鬧。
而秋葉紅則聽的一頭霧水,對於這些官職,她還不如個**歲的孩子知道的多。
「元帥哦,多威風,我悄悄給你說,我爹這輩子最想的是就是當元帥……」喬歡咯咯的笑起來,「可惜他當不成了,唉,要是有女元帥就好了……」
秋葉紅用手在她頭上敲了下,「少做大人模樣,讓你弟弟當就成了。」
不過這個話題好像扯遠了,她站起身,看著方才熱鬧過去的一隊人,現在喧囂已經散去,又或者說,他們這偏僻的病馬區看不到了。
「那你爹陪著的那個又是什麼?也是元帥?」秋葉紅好奇的問道。
想起一大早就見軍營裡旌旗歷歷,算著還不到過年的時候呢,剛忙碌半日,就聽炮響震天,難不成真的提前過年了?
愛看熱鬧的喬歡扯著她去看,但見轅門大開,一大隊軍士盔甲鮮明,手裡都拿著旌旗節鉞魚貫走來,為首的兩人還舉著兩面大秀旗,一面寫著檢校太師兼侍中吳,一面寫著陝西路經略安撫使吳,而以喬長治和孫元至為首的各級官將都忙大禮參拜。
好像皇帝親臨一般,這是什麼人這麼大的陣仗?
「那個啊。」喬歡歪著頭想了想,「我記得我爹說這就是新任的經略使吳大人。」
「比你爹官職大嗎?」秋葉紅問道。
喬歡嘻嘻笑了,覺得自己一瞬間知識很豐富,至少有人還不如自己,於是挺起小胸脯,負著手道:「當然,我爹只是個太守,這可是陝西路經略使,陝西路哎……」
秋葉紅覺得自己只理解陝西兩個字。
「……那就是說,整個陝西路都歸他管,不管大事小事民事官事還是兵事……」喬歡傳到授業解惑。
秋葉紅哦了聲,那就是說這人就是陝西路的老大,想明白這個,也就不感興趣了。
「怪不得呢,排場這麼大。」她嘀咕一聲,揉了揉耳朵,覺得還被炮仗震得嗡嗡響,走到一邊拿著紙筆寫藥方子。
「怎麼了?」王華彬走過來,看她拿著筆發呆,低頭看紙上,寫著天花粉二兩、知母八錢,隨後就是一大塊墨滴。
「要開潤肺花粉散?不會忘了哪幾味藥吧?」他開玩笑道。
「大哥,」秋葉紅放下筆,皺眉道,「我總覺得還是不對。」
來到這裡後,她主要是給王華彬打下手,看的就是當初在京城說過的那些貌似哮喘的病馬。
經過這一段分析,他們覺得像是肺病。
「如果說是肺癰,這口色我瞧著越來不對……」秋葉紅皺眉說道。
王華彬想了想,「口色漸變青紫,莫非是肺痛?可是脈象不對啊……」
二人都不言語了,喬歡在一旁用樹枝一下一下的捅這躺在地上已經起不了身的馬。
「哎呀,哎呀,」她突然大喊起來,「我把它鼻子捅破了……」
秋葉紅和王華彬忙轉身去看,見那匹馬兒慢慢的流出帶著血塊的黃黃的鼻涕狀,一股惡臭瞬間蔓延開。
「這……」王華彬皺眉道,一面邁步過去,探了馬兒的體溫,「溫度很高,」說著回頭看秋葉紅,「正是肺癰無疑,開藥吧。」
秋葉紅點點頭,又回頭看了眼那馬兒,見喘息越發粗沉,咳嗽聲倒低弱了很多,這跟肺癰的症狀也差不多,於是寫了藥方。
這一日傍晚,照舊回太守府,才出了軍營,就見身後一大隊人馬衝了出來,為首的是范成,皆是戎裝,刀箭齊全。
「嬌小姐們回府啊?」范成陰陽怪氣的說道。
秋葉紅沒理他,這小子找不到別的話來說她,只能撿著這個每日回太守府住的由頭來取笑,這也叫嬌氣?嬌氣的話,她乾脆就不會來軍營了。
「大老粗,你做什麼去?」喬歡直接喊道。
范成瞪眼擺出兇惡的樣子要嚇她,無奈喬歡比他的神經細不了多少,根本無視。
「軍爺我去打個大勝仗去,等著瞧好吧。」他嘿嘿笑道,揚鞭催馬,大聲吆喝著,一眾人遠去了。
喬歡揮著手,驅散面前的塵土,「呸,呸,就你還打勝仗,別被活捉了就好。」
她的話音剛落,就被秋葉紅在頭上拍了下。
「快,吐口唾沫,」秋葉紅瞪眼道,一面合手望天,「莫怪莫怪。」
喬歡吐了吐舌頭,只得吐了兩口。
「好了好了,方纔的話算是沒說。」秋葉紅這才鬆了口氣。
喬歡哈哈笑了,「我說的話哪有這麼靈驗,要是這樣,我每天念叨一百遍我爹變成大元帥……」
事實上,喬長治變成大元帥會不會實現暫且不知,但她說范成的事卻是靈驗了。
第二日一大早,還沒到軍營,秋葉紅就覺得氣氛不對,相比於往日的從容,每個人神情都變的凝重起來。
當第三撥人馬回來後,一個噩耗傳遍了全軍營。
范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