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方纔,鍾大夫不過是說了一句保不得牛胎,就被那漢子嚷著庸醫誤人,要送官去,那自己這開口許諾母子均保的弄出個死胎來,後果如何?
何況她還糟蹋了人家一年的吃油!
這種事縱然與她無關,也少不得晦氣,說不定還得砸了才樹立的名望。
秋葉紅的臉色便唰得變了。
看到她變了臉色,一旁的鍾大夫自然明白發生什麼事了,面上更浮現幾分鄙視,像他這樣的經年獸醫,根本就不用伸進去摸,就知道胎位如何,更何況這胎絲毫不動,明顯死了,這小丫頭,竟然敢說母子均保!
一個小小的娃子,會些技藝就如此狂妄,吃些教訓也好!鍾大夫哼了聲。
「小大姐兒?」主家夫婦察覺不妙,顫著聲音問道。
被這夫妻倆一問,秋葉紅的手不由一抖,忙收正神色,他們這些做醫生的,哪怕心內翻江倒海,面上也要雲淡風清。
死了就死了!反正還有鍾大夫作證是死胎,也怪不到她的頭上,大不了被臭幾天,以後再翻身便是了。
秋葉紅一狠心,將手在那牛胎上一拍,竟動了幾分,手尋了空隙,猛地插入牛胎口內,輕輕的撥動那滑滑的舌頭,一下兩下三下,在她就要灰心的時候,手指傳來幾乎不可察覺的觸動。
「活得!」秋葉紅哪裡還顧醫生的淡定,歡喜的喊了出來。
她這話喊得那對夫妻大喜過望,鍾大夫哪裡相信,立刻又走近幾步。
秋葉紅免除了不用被送官的壓力,穩住心神,先是穩穩的將胎兒推進宮內,緩緩的調正胎位,撥直胎兒的頭放在前肢之間,一手拉著前腿,一手托著胎兒的頭,慢慢的向外拉,伴著嘩啦一聲,青白的牛胎被取了出來。
四周爆發出一聲歡呼,那對夫妻二人如同被抽乾了全身力氣,癱軟在地。
這短短的瞬間秋葉紅的後背被汗水打濕,母牛及牛胎都是十分虛弱,但並無性命之憂,處理好牛胎,她這一口氣才長出了,也真夠嚇她自己一場了。
哆嗦著手寫了藥方子,一面道:「你跟我回去抓藥,煎水去渣加紅糖內服。」
「母牛吃還是……?」那漢子大悲之後大喜,神情說不出的怪異,一面忙忙的備車要送秋葉紅回去。
「母牛。」秋葉紅道,因為蹲下過久,這站起來不由頭暈,四周的幾個婦人看到了,忙搶著扶著她,嘰嘰喳喳的贊絕之聲不斷。
「小大姐兒,」自牛胎下來後,就被眾人擠到角落裡當成透明人的鍾大夫,此時走到她身前,正著臉色,忽地彎腰一拜。
秋葉紅雖然不爽他沒事拉自己墊背,但心裡還是把他當作前輩,忙錯步躲開,口內道:「我可當不起。」
再看那鍾大夫也沒再說話,自己騎上小驢去了。
紹興城只有他一個獸醫大夫,受慣了眾人的尊崇,突然又冒出來一人跟自己搶飯碗,小狗還知道護領地呢,何況人,他心裡不舒服也是很正常的,難得倒沒一根筋的倔到底,知道低頭認個錯。
秋葉紅自來不把別人的態度放在心上,怒意來的快去的也快,立刻心情大好,回程的車顛簸也感覺輕了許多。
回到藥鋪抓完藥,又囑咐那漢子道:「你這頭牛原本不止於此,是你們日常要牛跑又不讓牛吃飽,我知道你們家裡難,但殺雞取卵的蠢事也不能做是不是?這頭牛年紀尚小,你們急著要養牛崽子賣錢,讓它配種過早,如不是今天鐘大夫一味保胎養血的藥灌了,吊著,縱然大羅神仙來,也救不得,過後這些日子,要好好將養,少喂勤添,稀飯啊米粥啊,好消化的飼料餵著,別讓它受驚,別心疼錢,俗話說,磨刀不誤砍柴工嘛,你養好了它,又能使役,又能再養牛,總有你發財的一天!」
嘮嘮叨叨的說了一通,說的那漢子唯點頭不止,秋葉紅又自己添了幾個錢,少收了它診藥費,那漢子摸著眼淚無話可說只有感謝連連的去了。
「小大姐兒真是好心腸!」胖哥笑呵呵的說道。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啊!何況我又不是離了這幾個錢不能活,幫他一把也沒什麼。」秋葉紅搖頭道。
看看天色不早了,這一天可真夠忙的!秋葉紅揉揉發酸的胳膊,便收拾了回家去了,黃掌櫃這才從內堂走出來,看著胖哥上門板,捻著鬍鬚歎了幾口氣。
「掌櫃的!」胖哥看到他,忙忙的將秋葉紅今日發生的事講了,「慧姐兒手藝好,心也好。」
「幸虧啊幸虧!」黃掌櫃點頭說道,面上滿是喜色。
胖哥有些不明白他感歎的什麼,也不好問,撓著頭自忙去了,如今小乙哥走了,他前堂後院的來回跑。
待到明天,做成了軍馬的生意,那銀子足夠他一年的盈利,這還是小事,到時候自己店裡這個小獸醫的名氣只怕更大了,看她行事隨和有禮,家貧偏氣度不凡。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黃掌櫃此時簡直佩服自己當初的英明決定,這個坐堂的大夫,只要自己不開口攆走,只怕沒人能挖走!
黃掌櫃越想越高興,開始勾畫秋葉堂未來發展的藍圖,樂滋滋的踱著步子吃酒去了。
而對於未來沒什麼構想的秋葉紅已經走到自己家的巷子裡,正好看到穿著淺蘭色圓領衣,翠綠色印花裙子的丁香迎頭走了過來,她才想打個招呼,那丁香已經看到她,面上一驚,立刻扯下腰裡的水紅綾子繡花漢巾將嘴鼻子一掩,竟躲著去了。
秋葉紅切了聲,想來自己在富家大門外哪一出,已經傳的閤家上下都知道,那些小廝們倒罷了,這些自詡為乾淨的姑娘丫鬟們只怕見到自己就要犯噁心了!
「哪裡有味嘛!」秋葉紅嘟囔一句,自己抬著袖子還聞了聞。
今天的她穿著的是舊年的絳色短比甲配牙白小衫,為了方便工作,下身穿了水紅褲子,繫了條綠腰帶,雖然都是洗的發白,也有些短了不合身,但還是乾淨的嘛,不過是因為奔波有些塵土,厄,褲腿上什麼時候濺了些污跡?
看來要做一個工作服了,秋葉紅低頭打量自己,一面盤算著,猛聽一個婦人笑道:「慧姐兒,站在那裡低著頭瞧什麼?地上可是有金子不成?」
秋葉紅抬頭看去,見是有日子不見的宋嫂子正站在她家的門前,笑呵呵的望著她。
「宋嫂子,你怎麼來了,好日子不見了?你的頭好些吧?」秋葉紅見了她是真心的高興,趕著過去,要待伸手拉她,又想起丁香的反應,便忙又收回來。
宋嫂子卻伸手拉過她,笑道:「多謝惦記,沒什麼,早好了,姑娘如今可真忙,我來了兩趟到現在才看到人。」
說著話,將她細細端詳一刻,道:「又瘦了,難為姑娘你了。」
她的態度親和,絲毫不嫌棄,秋葉紅心裡不由感動,忙開了家門請她進來,宋嫂子也不拘謹,只讓秋葉紅去換洗,自己動手燒了水,沏了茶。
「……二姑娘的親事算是定了。」宋嫂子就坐在院子裡的房簷下,看著秋葉紅在爐火上熬了粥,一面和她說著閒話。
「不是早定了?」秋葉紅聽了笑道。
宋嫂子便嗤了聲,道:「那是對外說的好聽……要不然人來那麼大的陣張,親自來瞧,還不是不放心……這話只告訴姑娘,我知道姑娘是個穩妥的人,」
她說這話,又壓低了聲音,往秋葉紅跟前挨了挨,道,「那個孫家的公子親自來了呢,跟著來的婆子們指名要見二姑娘,見了之後,一家子人連飯也不吃,起身就走了……太太還歡喜呢,只當女婿親自上門給的是面子……這話是二房太太傳出來的,人家那邊的婆子們都說了,這婚事不急要拖下去呢,又要了單子要看陪嫁……這樣行事,哪有半點尊重的意思,可不是眼見這黃了,大老爺和大少爺急得什麼似的,天天的往人家那裡跑,沒成想今個過午就來了消息,竟然又成了,日子就定在年前臘月十五呢。」
秋葉紅只好奇那一句孫公子親自來了,立刻跟驛站裡的那個公子對上了號,乖乖,真是真神呢!
「我恍惚聽說,大太太有意要你跟這二姑娘去……」宋嫂子突然問道。
秋葉紅忙搖頭,笑道:「哪有那樣的事,我家裡只有我一個,怎麼能捨了我爹到別人家去,嫂子可別拿我取笑。」
宋嫂子這才鬆了口氣,頗欣慰的拍了拍她的手,道:「我就知道那些人見不得家裡來一個生人,有的沒的瞎編排。」
說著話,富文成背著籮筐回來了。
「我今來有一事想問問大兄弟。」宋嫂子站起來笑道,「有這麼一戶人家,我看著不錯,想說給咱們大姐兒,不知道我這張臉可使得?」
原來是為這個來了,秋葉紅頓時有些不好意思,富文成也是一愣,遲疑片刻才道:「是哪一家?」
「說起來,你們也認得,就是先頭和你們住在一起的張大嫂子,她家裡有三個兒子,日子過的艱難些,就算是給人招婿也是願意的。」宋嫂子笑道。
張大嫂子,秋葉紅與富文成對視一眼,不就是保良的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