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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桌上擺著以海鮮為主的料理。靜子很少做葷菜,因為她不喜歡吃肉。峰村英和帶來了清淡的白葡萄酒,他知道她喜歡這樣的口味。直樹對他這一點很是欣賞,他總能考慮到細節,而且處事靈活。直樹有時甚至覺得,他當技術人員都有些可惜。
「Surlie這種葡萄酒是用早收的葡萄釀成的,味道有些淡。說實話,對葡萄酒我瞭解得也不多。」峰村解釋著自己帶來的自葡萄酒。可以看出,他在盡量讓自己的講解不那麼乏味。
「說得真像那麼回事。味道很清淡,很好喝,對吧?」靜子一隻手拿著玻璃杯,看著直樹。
「嗯。」他點點頭。其實他並不懂葡萄酒的區別,他喜歡的是日本酒。
峰村和直樹是大學同學 兩人同在帆船隊,峰村比直樹低三屆,但是他們院系不同,直樹是經濟學院的,峰村是工學院的。那時他們的關係並不是特別親密,儘管同在帆船隊,但也不過是在運動會上打打交道,學長和學弟之間有一道看不見的牆。
他們開始頻繁交往是峰村進入直樹所在的公司工作之後。直樹在宣傳部,峰村在產品開發部,兩人在工作上交往比較少,但他們有共同的愛好——帆船。直樹畢業後有了自己的帆船,每年都要和朋友們出海幾次,對他來說,有峰村這樣一個可以信賴的幫手還是很濡意的。
一晃十多年過去了,兩人還是保持著這種關係。每次出海前幾天,峰村都會到直樹家來,和他商量出海的事。今晚他來這裡也是由於這個原因。另外直樹還會順便請他吃妻子做的料理,也算是對他的一種犒勞。
就在峰村帶來的葡萄酒快要見底時,客廳櫥櫃上的手機響了。
「啊,是菅原的電話在響。」峰村說。
「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呢?」
直樹站了起來,但他並投有急著去接電話,他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他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那麼笨,沒有事先把電源關掉。
電話不停地響著。如果不接電話,就會引起峰村和靜子的懷疑,沒辦法,他接通了電話:「喂,你好。」
那頭傳來喘氣的聲音,「是我。」一個女人說。這個聲音他相當熟悉。
「啊……你好。」
剛才不祥的預感,果然應驗了。直樹背對著坐在餐桌旁的那兩個人。
「你在哪裡?」電話裡的女人說。
「我家裡來客人了,一會兒再給你打過去。」
她對直樹的演技付之一笑:「你是在家裡吧?」
「嗯,對。所以,我一會兒再給你打過去。真不好意思。」他很快說完,準備掛電話。
「不許掛!你要是掛了,我還會一直打。關機也沒用,我會往你家裡打,反正我知道你家的電話號碼。」
直樹感到渾身發熱,這個女人這次的態度和以往明顯不同。
「好,我知道了,你先我等一下。」
直樹把手機貼在耳邊,推門來到走廊裡,他沒看峰村和靜子的反應,因為他不知道該以怎樣的表情面對他們。
他走進旁邊的房間,這間屋被直樹用作書房。
「你到底想幹什麼?別再為難我了!」直樹坐在椅子上說。
「有什麼好為難的?你就那麼一直把我藏著?!」
「你替我考慮一下,我老婆還在旁邊呢。」
那女人像是很意外似的說:「哎呀,是嗎?你不是跟我說好要把我的事告訴你老婆嗎?那樣的話被她聽見了也沒什麼吧。」
「我不是說過要選擇時機嗎?這種事情得看時機!」
「又來這一套!我已經聽夠了!」
「總之,明天我會給你打電話的。這樣總可以了吧?」
「不行!」女人斷然回絕了。
直樹悄悄地歎了口氣。
「為什麼不行?」
「我已經不相信你的話了!我懷疑你是不是真想和你妻子離婚。你每次都是這樣,肯定是不想離!」
「我沒騙你。你行了,別這麼磨人了。」直樹壓低了聲音,生怕旁邊的靜子他們聽見。
「現在馬上說!」
「什麼?」
「把我們的事告訴你妻子。」
「別胡鬧了!我以後肯定會說的。」
「誰胡鬧?!」那女人變得歇斯底里起來,「總是以後再說,以後再說,你到底打算讓我等到什麼時候?我已經等不及了,所以才給你打這個電話。」
「那你也該知道,這種事是急不得的!」直樹的聲音帶著幾分懇求。
「如果你說不出口,那就我來說,你把電話交給你老婆!」
「這怎麼行?得了,我知道了,明天我們好好談談。你定個地方吧。」
直樹只想盡快熬過這一關,可那女人根本不聽他說。
「讓你妻子接電話!」
「你別開玩笑了!」
「難道你覺得我是在開玩笑嗎?」
「至少你不冷靜,這一點是肯定的。能不能給頭腦降降溫?」
一時間,女人閉上了嘴。對直樹來說,這是可怕的沉默。
「我倒是覺得,你應該認真一點。」女人壓低了聲音。
「你什麼意思?」
「你不是在自己的房間裡嗎?你把窗簾拉開。」
「什麼?」
「沒聽見嗎?我叫你把窗簾拉開。」
直樹心中湧起了不安的情緒。這個女人到底在幹什麼?
他拉開了窗簾。
對面是一棟公寓,從這裡能看到對面房間的陽台。那兒的窗簾也開著,房間裡一個女人面對他站著,拿著手機。
「到底怎麼回事?」他問。
「你要是真的不肯當真,我也有所準備。」她退回到室內。
室內放著一個鋼管衣架,是伸縮型的,鋼管的高度可以調節。衣架上沒有掛衣服,而是掛著另一樣東西,直樹看清後,倒吸了一口涼氣,那是一根繩子,一頭打上了結。
「喂,你想幹什麼?」
那女人沒有回答。衣架前像是放了什麼東西,她踩了上去,面對著直樹,把脖子伸進了繩圈裡。
「喂,富由子。」直樹叫起來,「你別開這種玩笑!」
「這不是跟你開玩笑,我已經告訴過你,我有所準備。」
「快下來!別做蠢事!」
「你要是想讓我停下來,就得聽我的話!」
「好,我跟老婆說,最近這段時間一定說!求求你不要再想傻事了!」
「我不相信。你現在就讓你老婆接電話!我要親自告訴她我的決心。」
「你饒了我吧!這不是威脅嗎?讓我痛苦你就開心了嗎?!」
「那你又是怎麼對我的?這麼久以來,你一直讓我處於痛苦之中。你又是怎麼想的?我已經受不了了!與其這樣,倒不如死了痛快。」
「對不起。我知道是我不好,所以請……」
「把你妻子叫過來!」
「現在不行!」
「無論如何都不行嗎?」
「可是——」
「那好,再見了」」
他看到女人跳了下去,衣架隨之一陣晃動。
「啊,富由子!」直樹叫著,「喂,喂,富由子!」
電話那頭什麼都聽不到了。直樹凝視著對面的房間。女人的身體在房中央吊著,頭無力地垂到了前面。雙手耷拉下來,怎麼看都不是在演戲。
接下來的一瞬間,走廊上傳來奔跑的腳步聲,隨後是敲門聲。
「菅原,我可以進來嗎?出大事了!」是峰村的聲音。
還沒等直樹回答,峰村已經踢開了門。見直樹還拿著手機,他一時顯得有些猶豫。
「啊,對不起,你還在打電話?」
「哦……已經打完了。」直樹掛斷了電話。
「出事了!對面樓裡有個女人自殺了!」峰村的眼睛有些充血。
「你看到了?」
「我無意中向窗外一看,看到那一幕……」說到這裡,峰村注意到這個房間的窗簾半開著。
「菅原也看到了嗎?」
「嗯……」
「還是報警比較好吧,估計也沒有其他人看見。」
「別,先等一下。」直樹叫住正準備出房間的峰村,「靜子她怎麼樣?」
「她也看到了,當時就受到了驚嚇,現在可能正躺在在沙發上休息呢。」
「是嗎。」直樹咬緊了嘴唇,各種想法在他腦海中翻騰,他根本無法整理自己的思緒,腦子裡一片混亂。
「菅原,要不要報警——」
「等一下,」直樹攤開了右手掌,「那個女人,是我的情人。」
「啊?」峰村睜大了眼睛。
「沒工夫和你細說了,總之事情就是這樣,剛才我一直在和她通話,她說如果我不把她的事告訴靜子,就死給我看,我還以為她只是在威脅我呢。」
「沒想到她真的會自殺?」
直樹點了點頭,他已經渾身無力。
「這……」峰村也不如道該說什麼好了。
直樹用雙手抱起了頭。
「這可怎麼辦?警察一調查她的房間,馬上就會知道她自殺的原因,這樣一來,公司裡的人就會知道菅原……天啊。」
「我明白了。菅原,我先去那個房間看一下,說不定馬上進醫院還有救呢,我這就去。」
「還有用嗎?」直樹無力地答道。峰村的話雖然給他帶來了一線希望,不過他覺得眼前還是一片黑暗。
「我也說不準,不過也只能這麼做了吧。」
「說得也是,那就麻煩你跑一趟了。」
「知道了,一有消息我馬上通知你。」
「鑰匙在這裡,」直樹打開了桌子的抽屜,取出一把藏在裡面的鑰匙。
但是峰村搖了搖頭。
「擅自進去不好吧?還是讓管理員開吧。」
「啊,也是。」峰村說得沒錯。
峰村出了房間,沒回客廳,逕直走向了門口,可能因為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和靜子交待吧。
直樹看著自己手裡的鑰匙,這是一把帶給他噩夢的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