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薙來到森崎家門口時,正趕上由美子開門準備外出。她馬上注意到了眼前的刑警,露出不解的表情。草薙點頭跟她打招呼。
由美子四下看了看,來到門口。
「有什麼事嗎?」
「有件事情想請教一下,您要出門嗎?」
「嗯,我正準備出去購物。」
「如果您不著急的話,能佔用您幾分鐘時間嗎?」
「哦,」由美子東張西望了一番,最後擠出笑臉點了點頭,「可以,請進來吧。家裡比較亂,還請見涼。」
草薙說聲打擾了,低頭進屋。
由美子說家裡很亂,實際上擺放著皮沙發的客廳收拾得乾乾淨淨,所有物品都放在該放的地方,一些高檔的裝飾品點綴其間,恰到好處地顯明瞭主人的身份。
草薙猜想,可能是作為一家之主的敏夫比較挑剔吧,事實上森崎敏夫就是這種類型的人。
雖然草薙告訴女主人不用客氣,由美子還是端來了紅茶和曲奇。可能不管對什麼樣的客人,她都會做到彬彬有禮吧。
草薙啜了一口紅茶,這是他從未品嚐過的味道,有股特別的香氣。他暗自猜想,是不是只給特別的客人才上這種茶。
「真好喝。」他坦率地說。
「不好意思,您想說的到底是什麼事呢?」
草薙坐正姿勢,把杯子放回桌面,心想以後再也喝不到這種紅茶了。
「以前我對您說過,阪本信彥家住江東區木場,是吧?」
「是的。」
當時我還問您有沒有去過那附近,阪本從小就把您女兒的名字掛在嘴邊,我想,他是不是和您的家有什麼關係。當時您明確回答,沒去過,是吧?」
由美子沉默地點了點頭,眼神中流露出不安。
「夫人,」草薙盯著對方的眼睛,「現在,您還能那麼肯定地說您沒去過嗎?」
「我不懂……您想說什麼?」
「那您還記得這個名字嗎?」草薙慢慢取出記事本,打開,事實上沒有這個必要,因為那名字早己刻入了他的腦海,「他叫櫻井努。」
由美子的眼睛一瞬間瞪得大大的,臉色發白,像失去了血色。
「您記得吧?」草薙重複問了一遍。
「不,」她搖頭,「我不認識這個人。」
草薙點點頭,他已經料到她不會那麼痛快地承認。
「櫻井如今在千葉開了一家設計事務所,還是單身。」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我不是告訴你我不認擔那個人嗎?!」
「櫻井他,」草薙繼續說,「已經承認了你和他的關係。」
像是電池沒電了一樣,由美子一瞬間僵硬了,她那看著空中的眼睛開始充血。
「20多年前,在距離阪本電工商店步行大約5分鐘的一幢公寓裡,住著一個設計師,他就是櫻井努。他妻子因病去世,他和女兒一起生括。當時有一個女子,每週都去他的家裡,那人就是你。」草薙一口氣說了下來,為的是告訴她,他已經將所有情況都調查得清二楚了。
其實,櫻井並沒有很快承認所有的事,最開始,他一口咬定自己不記得森崎這個名字,正是由於他的強烈否定太不自然,草薙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櫻井態度發生動搖,是在草薙指出他和森崎由美子的關係之後。草薙通過調查得知,櫻井曾在文化培訓班教課,其中一個學生叫森崎由美子。參加那個關於書籍裝幀講座的只有幾名學生。講座慢慢持續了半年,並且有很多次,只有森崎由美子一個人來聽課,櫻井不可能不記得她。
由美子的臉頰扭曲了,可能是她極力想做出笑臉的原困吧。
「為什麼,」她呻吟著,「為什麼現在還要提那件事……那件很久以前的事。」
「因為它和現在的案件有密切的關係,這一點您應該最清楚。」
「您在說什麼,我根本……」
「你應該還記得櫻井真子吧,就是櫻井先生的女兒。聽說真子很喜歡你,沒錯吧?她總是抱著你送給她的布娃娃。」
聽到布娃娃,由美子的表情又發生了變化,像是一下子失掉了全部的力氣。草薙感覺她已經敗下陣來了。
「真子還給娃娃起了名字,這你應該知道吧?沒錯,就是禮美。而且她還覺得禮美應該有姓,但不能姓櫻井。對真子來說,禮美就是每週來看她的溫柔可親的阿姨的孩子,昕以,娃娃叫森崎禮美。」
由美子低下了頭,肩膀開始輕微地顫慄。
「你還記得真子被車撞死的事吧?那以後的幾年裡,你和櫻井一直保持著關係,但最終還是分手了,我想,是因為你懷孕了吧?」
由美子什麼也沒回答,草薙把這理解為默認。
「你生下一個女孩子,我不清楚她是你丈夫的孩子,還是你的情人櫻井的孩子,但關鍵是,你給孩子取的名字——禮美就是那個娃娃的名字。」
草薙的嗓子渴了,不過他沒將手伸向茶杯,他繼續說著。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給她取這個名字,或許你有特殊的想法,或許只是覺得這個名字好聽而已。總之繼承了娃娃名字的森崎禮美16年來健康地成長著。在這期間,你和櫻井一次也沒見過,以前出軌的事實被成功地掩蓋了——你應該也是這麼想的吧。不料你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個意外之人,他就是阪本信彥。」
由美子繼續沉默著,自始至終一動不動,像是下定了決心要聽到最後的樣子。
「當你從禮美那裡得知阪本的住址,以及阪本堅持說自己在十幾年前就知道森崎禮美這個名字時,你肯定渾身冰冷。你的直覺告訴你,阪本一定和櫻井父女有什麼關係,並且你的直覺是正確的。」
接下來,草薙講起阪本和櫻井真子的娃娃之間的淵源。由美子第一次聽說這些事,表情又吃驚又絕望。
「阪本是從櫻井真子那裡知道娃娃的名字的,這應該很容易猜到。可他媽媽卻把娃娃給扔了,當時一定對他的打擊很大,不過,年幼的他不久就把娃娃的事忘記了。兩年後的某一天,他突然想起了娃娃的名字,「モリサキレミ」(森崎札美的片假名寫法——譯者注),我猜是這個名字撼動了他心靈的某處,結果,他堅信,有叫這個名字的女孩子存在,他和她之間由一條無形的紐帶連接在一起,他又試著給『モリサキレミ』填上了漢字,森崎禮美,這和你女兒的名字一樣,我想這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聽到『モリサキレミ』,很多人都會想起這幾個漢字吧。」
「當然,」草薙繼續說,「你並不清楚這樣的背景,你只是強烈地感到阪本的存在令你處境危險,他早晚有一天會讓你從前偷情的事暴露,你是這麼想的吧?啊,或許最讓你恐懼的,就是你不知道禮美究竟是誰的孩子。」
「禮美是,」由美子低著頭呻吟般地囁嚅道,「我丈夫的孩子。」
草薙吐了口氣,那不是現在要討論的事情。
「所以你就考慮,能不能用合法的手段來殺死阪本。這時,你腦海裡浮現出用正當防衛來殺他的想法,你想到引誘他侵入房間,再開槍把他打死,這樣絕不會遭到社會的譴責,而且根據《防止盜竊犯罪法》,還很可能被判無罪。這可真是一個完美的計劃。但你惟一的失誤是,獵槍的子彈沒有射中阪本。」
聽到這裡,由美子終於抬起頭來,並且搖了搖了頭,但她的動作那麼綿軟無力。
「不是那樣的……我沒有制定過什麼計劃。」
「我們已經掌握了證據,」草薙故意用安靜的表情說,「我們仔細分析了你用來引誘阪本的那封信,查清了打字機的機型和紙張,並且在你參加的烹飪培訓班發現了完全一樣的東西。聽說授課的老師會經常用那種紙來寫菜譜。我從那裡還得到了證詞,說最近看見你用過。事實上,昨天我的同事花了半天時間,幫我調查了油墨色帶,你寫的那封信,還完好地留在色帶上。」
應該說的,草薙已經都說了。接下來就等由美子的回答了。
她充血的眼睛開始濕潤,不一會便熱淚盈眶,淚水撲哧撲哧落了下來。她也不去擦,說道:「你能不能……能不能跟我丈夫說禮美是他的骨肉?」
草薙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問:「你能和我一起回警署嗎?」
「好。」她小聲回答。
森崎家門前停著一輛車,裡面坐著牧田和另外兩名刑警,他們是事先接到草薙的聯絡在此待命的。草薙把由美子交給他們。
「你們先走,我隨後就回總部。」草薙對牧田說。
牧田點點頭,發動了車子,坐在後座的的由美子一直面朝著正前方。
草薙朝和車子相反的方向走去。在20米左右的地方停著一輛尼桑陽光,湯川躺在副駕駛的位子上睡著了。
草薙打開車門上了車,湯川醒了過來:「結束了?」
「嗯。真是讓人討厭的工作。」
「正因為如此,才給你開那麼多工資。」
「先不說這個了,」草薙轉向副駕駛方向,「這次又是你幫了大忙,得好好謝謝你。」
「我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而已,沒什麼好謝的。」
「要不是聽了你那一番推理的話,我們根本不會懷疑上她。」
此時草薙的腦海中又回想起剛聽到湯川推理時的那份驚訝。那時,湯川最先說的一句話就是——森崎禮美的母親很可疑。
「沒有確切地聽到入侵者的動靜,母親就端著獵槍進入了女兒的房間,這樣的事情很奇怪。如果真有那麼大的聲音,首先有所察覺的應該是禮美本人吧。但事實上,禮美本人一直熟睡著,而犯人也只是靠近床前,什麼都沒有做。也就是說只有母親發現了危險,並誇張地把獵槍拿在了手中。難道這不值得懷疑嗎?」
然後他又展開了大膽的推理,那就是,這次的事件是早有預謀的。
「如果母親的意圖是想拿正當防衛作幌子,達到殺死阪本的目的,那麼,她殺人的真正動機又是什麼呢?我認為這與預知夢有關。預知夢中可能隱藏著什麼對她不利的事情。我們假設阪本做夢的時候,也就是17年前,他與森崎由美子之間有著某種聯繫。如果由美子與還是小孩的阪本有什麼聯繫的話,那她一定是去過他家附近,而且是很頻繁的。她一直在隱瞞這件事。為什麼呢?如果一個家庭主婦必須隱瞞經常去某處這一事實的話,原因是很有限的。」
「是出軌。」草薙和牧田也馬上想到了這一點。
「所以我們是不是應該考慮到,在孩提時代的阪本家附近住著由美子的情人?不過,小孩子和成年男人之間關係親密的情況很少見。所以還是想到和他一起玩的小夥伴的父親比較合適吧。」
所以湯川讓草薙他們去調查那個父親當時的生活情況。
「這真是個匪夷所思的案件啊,」草薙一邊插車鑰匙,一邊感慨地說,「阪本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夢見森崎禮美這個名字呢,他沒料到個關於娃娃的回憶會操控了自己一生。」
「所有人都是被什麼東西操控著的。」湯川說著打了個大哈欠。
「我知道一個味道不錯的藍山咖啡店。」
「在這附近嗎?」
「在等等力。」
「去喝吧。」草薙說完發動了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