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衛洛到齊已有兩個月了。
這兩個月中,她一直老實地呆在義信君中,不曾參加任何宴會,連街也沒有上過。
可饒是這樣,每一天,都會有悄悄潛入府中的各國遊俠被人扔出。她的美名實在太響亮了,整個齊都,人人都在談論著義信君以兩傾換來的這個美婦。這些遊俠便是被她的美色吸引而來的登徒子。
至於那個最大號最強大的登徒子——白衣劍客,這陣子仿佛消失了一樣,基本看不到他的行蹤。有時衛洛甚至懷疑,他是不是就此離去了。
對齊人而言,義信君雖然年少,可從他這兩年的經營看來,他完全稱得上一代能臣。雖然經常有針對他的舊臣莫名其妙死去,可是齊國這兩年來行施的政令,令得百姓收入,侯室收入明顯增加,整個國家在諸國間的影響力,也有明顯上升。
這樣一個並不昏憒的權臣,居然願意花如此大的代價換來一姬,可以想象,這姬是何等的傾國傾城,何等的驚世之豔了。
現在是**月了,天氣中已帶了一些涼氣。
衛洛懶懶地躲在後花園中,不能出府,無所事事的她,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義信君的後苑中——這是她個人的後苑,除了少數的侍婢,便只有她一個女主人在。沒有姬,沒有妾,沒有任何一個有身份的女人存在,除了她。
這樣的後苑,令得衛洛很有熱情改造一番。
因此,她指揮侍婢,把後苑細細地清理了一片,連樹枝也修整過。草地更是,她還在後面的花園中,用石頭壘出假山,從後山引出流泉。在樹與樹之間,並排布上秋千。這秋千,當然是素回來後,與她一起晃悠著玩的。
現在正是荷花盛開的季節,她令侍婢們圍著後花園中的大湖,用碎石鋪整出幾十步長的邊沿來。這邊沿因鋪上了鵝卵石,她便可以赤足踩在湖水中,伸手去探采那亭亭盛放的荷花。
湖中本來有一個亭子,有回廊相連。她把湖水中漂泊的碎葉樹枝全部清去後,弄來一葉扁舟。然後,她把磨盤狀的木製幾弄到扁舟上。竹子做成的舟排容易滲水,塌會被打濕,於是,她用矮小的木頭固定在上面,弄成凳子代替塌。
這種日子,很是逍遙。
逍遙得衛洛都忘記了自己置身何地,她每天一睜開眼,便是興致勃勃地衝到後苑中,想著還要怎麽改造。
這期間,義信君給了她大量的黃金,珍珠和刀幣等錢物,任她驅使。可衛洛都沒有動用。
她不想給他添加負擔,再說,在這朝不保夕的亂世,最好的華府,也只是暫居之地,沒有必要太過認真。
這一天,義信君從外面急匆匆地衝回府中。
他華美的臉上掛著深深的憂慮,那高挑的濃眉,那狹長的桃花眼,也盛滿陰沉。
可是,這所有的所有,在衝入後苑時,全部消失了。
他抬頭看了看林蔭道中無處不在的秋千,嘴角不由一揚。他愉悅地看著這一切,腳步加速,有點迫不及待地向後花園中走去。
不一會,他便來到了湖邊。
果然。
衛洛正懶懶地睡在扁舟上,任由它自個兒在湖水中有一下沒一下地晃悠著。
她火紅的衣袍,早就湖水打了個透濕。可是她卻仿佛毫無所感,隻以一片大大的荷葉蓋在臉上,完全擋住了她那張誘人的小臉。她的頭也舒服地枕著荷葉編成的枕頭。要不是她那玉潔的,線條緊致完美的玉足還高高翹向天空,一晃一晃的,義信君幾乎以為她已經睡著了。
看到這一幕,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義信君癡癡地望著,嘴角的笑容越揚越大,越揚越大。
不一會,他慢慢轉身,竟是準備就此離去。
他才走出一步,衛洛軟而靡,透著幾分慵懶的聲音傳來,“素?你回來啦。”
素腳步一頓。
他回頭看向她,見她取下荷葉,一雙墨玉眼正從荷花叢中探過來,骨碌碌地看著他。
他癡了。
她那滿頭青絲都粘在玉潔的頸背間,暈紅冷豔的小臉上,一串串水滴正順著鼻梁,額側,嘴角滾向白嫩的頸胸處,火紅袍服雖然鮮豔奪目,卻濕濕地粘在她完美窈窕的身體上。旁邊綠葉紅花相襯,人比花嬌,花映人色,實讓人一見心醉。
衛洛單肘支起上半身,眨巴著杏眼,細細地瞅著他。瞅著瞅著,她右手在水中一劃。
這一劃,她運上了一分內力。因此那葉扁舟像箭一樣嗖地一聲,衝向了義信君所站的角落。
扁舟壓上荷花荷葉,在碰到湖邊碎邊時擱了淺。衛洛慢條斯理地站了起來,就這麽光著小足,披著濕發,絕美的臉上含著盈盈淺笑,墨眼如波地瞅著他。
在義信君的癡呆中,衛洛頭一歪,調皮地衝他眨了眨眼後,笑吟吟地說道:“夫君,何不上舟一述?今日日隱雲密,清風徐來,荷香清淺,水波不興,正是良辰好景時。”
她一邊說,一邊杏眼眨巴眨巴著,真是說不出的讓人心醉。
義信君不由自主地向她大步走來,縱身跳上扁舟後,伸手摟著她的細腰,低頭吻去她頰邊的水珠,笑道:“洛好悠閑。”
衛洛嘿嘿一笑。
笑容中,她推著義信君坐上木凳,腳下潛運內力,扁舟便如箭一般輾過滿湖的荷葉荷花,駛向湖水中央。
一到湖水中央,遠處的隱隱青山,天上的悠悠浮雲,便都映入湖水中,也映入人眼中。今天是難得的陰天,清風一吹,頓時遍身皆涼。義信君直覺得,所有的煩惱和不安,在這一一刻都給掩去。
這時,衛洛赤足走到他的身後,她伸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一邊輕輕地按揉著,一邊嘻嘻笑道:“此景如何?”
“誠仙境也。”
得到了他的表揚,衛洛格格一陣清笑。
在她的笑聲中,義信君臉上的笑容暖暖的,明亮之極,燦爛之極。只是,眼中卻有了濕意。
他伸手按著衛洛在肩膀上推揉的小手,低下頭,在那嫩蔥般的手指上印上一吻,喃喃說道:“不知何時,才能忘卻一切,與洛終日遨遊?”
他花瓣樣的嘴唇,就這麽壓在她的小手上。輕輕地按著,溫柔地壓著,動作小心翼翼中,帶著幸福和虔誠。
衛洛感覺到了他的虔誠。
不管在什麽時候,她只要感覺到這一點,她的心便會踏實下來。是的,她會踏實下來。來到這個世間雖然才幾年,可是,她的心一直是懸著的,高高吊在空中,隨時隨地準備承擔著最可怕的變故。
但是,他的虔誠,卻讓衛洛體會到了踏實。
兩人都沒有說話。
衛洛一手被他這樣吻著,含著,隻好一動不動。她只是用另外一隻小手輕輕按揉著他的肩膀。
和風徐來,水波不興,青山隱隱,浮雲悠悠。
這一刻,天和地永恆,這一刻,山和水華美。
風拂起兩人的長袍大袖,拂起衛洛的火紅袍服,拂起義信君的素白長袍。令得火紅和素白交織在一起,順風飄拂著,竟是宛如神仙中人。
與別的權貴一樣,義信君府也很大。這湖水青山,都是他府第的范圍內。不過與公子涇陵府不同的是,這湖水青山,並沒有被他完全圈起來。
扁舟順水而流,隨風而逝,波光流離。一隻隻白鶴從空中滑翔而過,姿態優美而閑適。它們在看到這一對人中絕色時,也仿佛被這種奪天地造化的豔色所驚,頻頻發出清啼。
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扁舟已離得那片荷塘很遠了,直到對岸的青山漸漸逼近,直到衛洛身上被水浸濕的衣袍,已幹了大半。
衛洛才慢慢跪下,她跪在義信君身後,將小臉擱在他的肩膀上,伸出白嫩的小手摟著他的頸項,低低的,溫柔地說道:“君來時,腳步急促而緊。見我閑適,不出言便欲回返。”她的聲音很輕很軟,如同一縷柔曼的春風吹過,“君定有要緊事,煩惱事,可說否?”
她綿軟地說到這裡,義信君卻是一僵,久久沒有回答。
這時,天空的浮出一道金光,太陽出來了,湖水被太陽這麽一照,已有了三分刺眼。
許久許久之後,義信君低沉的聲音沙啞地傳來,“剛才細作傳信,”他說到這裡,艱難地吞了一下口水,猶豫了一會,才苦澀地說道:“楚王聞你美名,欲向我索要於你。楚使已在路上。”
……
許久許久後,衛洛咽了一下口水,低低地問道:“還有麽?”
她的聲音,竟是無比沉穩。
衛洛問出後,笑了笑,徐徐說道:“你以兩城換得我,莫不成, 楚王便欲這般無名無姓地索了我去?他準備付出什麽樣的代價?”
義信君閉了閉眼,半晌才聲音嘶啞地說道:“他不準備付出代價!”
衛洛一怔。
轉眼,她輕笑起來,聲音依然清軟,依然沉穩寧靜。這笑聲,竟是奇跡般的,令得義信君的心也平穩下來。
衛洛笑了兩聲後,哧聲說道:“不付代價?看來,楚將對齊征戰了!”
義信君一僵。
他迅速地轉過頭來,看向衛洛,問道:“何出此言?”
衛洛輕笑,她那黑玉眼,純黑純白,宛如天地間最明亮最透徹的那道清泉,實是讓人一見便為之心靜。
她輕笑著,微微眯著杏眼,說道:“楚明知你為齊之權臣,在齊有一言九鼎之效。他卻不欲出任何代價向你索我。你自是不肯。不止是你,齊侯和眾權貴也不會願意。因此例一開,齊必被天下諸侯輕之!明知不可行而行之,必有所圖。我看楚王是想以此為借口,對齊興兵矣。”
義信君聽到這裡,長歎一聲,感慨地說道:“洛,果非常人也。”頓了頓,他點頭道:“不錯,楚確實想對齊興兵!一則,楚的屬國蔡被齊侯所辱,楚欲伐齊之不敬!二則,齊有你,有我,”他說到這裡,華美的臉上浮出一抹冷笑,一抹恨意,一抹殺機來,“世人皆傳,我倆華豔無雙,楚王欲皆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