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地一聲,衛洛被踢進了一間巨大的石房!她腳步踉蹌地向前衝去,一抬頭便對上無數雙熟悉的目光。
正在這時,石門‘吱吱滋滋’一聲,被關了起來。石門一關,衛洛眼前便是一暗,只有絲絲光亮從門穿縫中透進來。
巨大的石頭房子中已足足堆了數百人,哭泣求饒聲不絕於耳。
衛洛頭一轉,便看到了同樣縮在角落裡的圓臉十七等人。
她再次轉過頭,在人群中尋找起素來。
這個時候,顯然每一個人都知道了自己的命運,那些衣著華麗,長相秀美的少年少女最為鎮定:他們本來便是做為禮物存在的,現在不過是再一次會轉手而已。
真正慌亂的,是十六姑娘,佔夷等車隊的中層人員。他們好不容易爬到了這一步,可以恣意地享受一些以前貧賤時無緣享受的,可這事一出,他們又沒有相貌被貴人們看中,唯一的下場只是貶為奴隸,不是建陵墓,便是修長城修宮殿,從此後命不由已,綢衣脫盡隻以麻衣裹體,食中無粟隻以樹根糠餅為生,用不了一二年便被折騰而死,屍骨拋於荒野中。
全場三百人中,除了那二百來個童男處女,如那些劍客和強壯的雜役,還可能被補充到軍隊中。其余的多會是這一下場,如衛洛便是。
衛洛看到現在,已確定人群中確實沒有素,也沒有眉大家和她身邊的那些豔姬,看來,不管處於什麽情勢下,她們還是可以僥幸得存的,說不定還有東山再起之時。
咦,怎麽也不見了成奚?
人群中,十六姑娘已形如瘋狂,那幼嫩的聲音此時正在尖利的嚎哭著,披頭散發如瘋如癲,在她的旁邊,佔夷也是臉色灰敗,他嘴唇青白著,雙眼無神的,只是一個勁地盯著身邊的石壁,目光中的絕望已是越來越濃烈。
隨著號哭聲越來越響,空氣中漸漸添了一些屎尿的臭氣。‘砰砰砰砰’聲響起,衛洛回頭一看,只見一個地位與十六姑娘相等的婦人正以頭叩地,口裡念念有詞,竟似是真瘋了。
衛洛才看了幾眼,便看得心中發堵,她慢慢地退到一側牆壁處,低著頭,悄悄地用手摸了摸袖口。
那袖口裡有她所剩下的十幾個刀幣,這沒什麽,真正令衛洛心安的,卻是藏在那裡面的木劍。
衛洛從來沒有如現在這般,感激自己的堅持。只要有了劍術,在任何處境中她便有了一分勝算。雖然只有一分,卻好在是個希望。
吵嚷聲哭嚎聲越來越大,越來越響。
從衛洛後,牢房中再也沒有投人進來。同時,他們也仿佛被遺忘了一般,外面沒有腳步聲,也沒有半個守衛進來看一眼,左右看去,都是被封得死死的石窗,石門。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衛洛低眉斂目,沉靜地按著呼吸之法吐納著,漸漸的,外面的吵嚷已不再影響她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人群中‘砰’地一聲巨響,卻是一人以頭撞石的聲音,伴隨那聲音的,便是漫天散天的血腥味,顯然,有人自殺了。
衛洛依然沒有抬眼,她正處於一片空明當中。
接著,後面又絡繹有人自盡,漸漸的,血腥和臭氣充塞在整個石房中。
一直沒有守衛出現。
到得後面,眾人漸漸麻木起來,哭嚎聲因此也小了許多,最主要的是,那些大哭的人嗓子都哭啞了,只能有一下沒一下地嘶泣著。
本來便陰暗的石室中漸漸黑沉起來,時間到了傍晚了,
可是依然沒有人送吃食來。 漸漸的,燈火燃起,外面響起了沉沉的,參差不齊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一傳來,石房中所有人都是一驚,齊齊地抬起頭來,特別是那些童男處女,更是臉露歡喜期待之色,看來,他們在這地方呆得怕了。
衛洛也收住呼吸,慢慢抬起頭來。
她一抬頭,便看到對面的石壁上一片飛濺的血!地上的血早已凝結,凝結的血泊中,躺著一具屍體。這是一個青年,一個衛洛所熟悉的人,他二十五六歲,臉色蒼白,臉孔狹長皮膚微黑,正是佔夷。
衛洛看了一眼佔夷的屍體,連忙轉過頭去。這一轉頭間,她的眼角再次瞟到了四五具同樣倒斃當場的屍體。
外面的腳步聲越來越響,越來越響。
不一會,‘吱吱滋滋’石門被推開的聲音傳來。那石門一開,眾人眼前便是一亮。
衛洛反射性地眯起雙眼,當她再睜開眼時,便看到門外燃起了無數火把,火把中,一眾身著華服的貴人與他們的馬車若隱若現。
站在門外的,是十來個劍客和一些軍士。那走在最前面的一個中年肥胖的賢士剛迎面趕上,便腳步急急地一頓,伸手捂上了嘴鼻。
他捂著嘴,大手連連揮動,厲喝道:“把死人全部拖出扔了!把童男處女們趕出來。”
這人喝聲一出,眾童男處女同時發出了一聲歡喜地呼叫。
幾個劍客走了進來,抬著幾具屍體走了出去。他們前腳剛一出門,眾童男處女便再也忍不住了,一個個歡喜地跟在他們身後向外走去。
石房中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羨慕地看著這一群美少年美少女。
眾童男處女一離開,眾人還在眼巴巴望著時,卻見兩個劍客上前,一左一右推著石門一合。‘吱吱滋滋’聲中,石門再次關攏,石房中一暗。
石門剛關,一陣尖利的叫聲便響了起來,卻是十六姑娘撲了上去,她用力地敲打著石門,三不兩下便砸得肥黑的小手血淋淋的,她卻沒有半點感覺,扯著嗓子尖嚎道:“我乃眉姬表親!我乃眉姬表親,要她救我!要她救我!”
這嚎聲一出,石屋中不少有都在搖頭:眉姬自身難保,怎麽會記得你這個表親?
不過, 十六姑娘這一尖叫後,居然也有四五個人得到了提醒,他們也一齊撲了上去,對著石門又打又砸,尖聲求救,他們所說的內容與十六姑娘大同小異,也都是眉姬的家鄉人,族親啥的。
這般吵鬧一直沿續到了半晚。
渾渾噩噩中,衛洛只是靜靜地練著自己的呼吸之法。倒不是這麽一會功夫她能練出個什麽名堂來。只是衛洛不想讓自己失常,不想讓自己被周圍的瘋狂絕望所傳染而已。
第二天了。
依然沒有人來送早餐。
到了晚餐時,終於石門被打開。不過來人並不是送吃食的,而是來提人的。二十個劍客一入門,便把上了三十歲,算是中老年的眾人給提了出去。
到得入夜時分,石門第三次打開,又進來了一夥劍客,這些劍客卻把隊伍中剩下的女人,如十六姑娘等都拎了出去。
那些人一走,剩下的便盡是一些年青力壯之人的男人了,當然,這其中還混有衛洛這麽一個小兒。一直來,她都站在最角落處,很不顯眼,也沒有動靜傳出,仿佛不存在一般,也不知那些提人的人是漏掉了她還是啥的。
時間過得很慢,很慢。
石房中只剩下百人不到了,這些人中多是劍客,也有幾十個雜工。衛洛這個時候都沒有辦法再練吐納之法,她隻覺得,石房的人少了,每個人的呼吸反而沉重了,連空氣都開始凝滯。
又過了不到半個時辰,一陣腳步聲傳來。聽到這腳步聲,一眾男人齊刷刷地轉過頭看著大門——終於輪到他們了。
第58章 不得不表現的衛洛
‘吱吱滋滋’
刺耳的石門移動聲中,眾人眼前一亮。
火把光中,一個聲音傳來,“全趕出來!”
不過,劍客們多是有威嚴之人,也不用他們趕,這聲一出,便有人拂了拂衣擺,施施然走出。
劍客們走得差不多了,雜役們也七倒八歪地跟上,衛洛提步跟在劍客與雜役之間走了出去。
熊熊燃燒的火把中,好幾雙目光掃過了衛洛,不過沒有人為難——只有小兒混在其中,到時再處置不遲。
十幾個手持長戈,面無表情的軍士之前,站著十幾個前來押送的劍客。這些劍客看著同樣身為劍客的車隊諸人,有點物傷其類,表情也緩和感慨起來。
不用他們強迫,便有劍師自顧自地向前走去,眾人整齊地排成一隊,也不用吩咐地順著石子路,順著樹蔭兩側燃燒的火把叢向前走去。
不一會,他們便來到一個廣場中。
這廣場很大,很熱鬧。上千個火把把天地照得一片空明,宛如白晝。溫暖的春風下,地面上鋪著錦鍛,錦鍛上鋪著塌幾。而貴人們,以男子居左,女子居右的排成兩排,正跪坐在塌幾上歡聲談笑。
離塌幾足有百米的地方,燃燒著二三十堆火焰,熊熊騰空的火光中,十幾只整羊正在其上翻燒,黃燦燦的油光,濃郁的肉食香充塞在空氣中。令得餓了兩天的眾人頻頻咽著口水,肚中雷鳴陣陣,一個個眼冒綠光,直直地盯著那些羊肉。
在兩排塌幾,貴人和貴女的中間,每隔一二米,便單膝跪著一個美麗的,半裸著上身,雙乳紅櫻顫顫的涂著脂粉的明艷少女。
少女們跪得很整齊,三四十人排成一線,形成了獨特的美麗的風景。
這些少女雙手向上捧起,舉在掌中的是半截竹筒。塌幾排了五十米遠,這些與塌幾齊平,被少女們舉在頭頂的竹筒也就排了五十米遠。
巨大的竹筒管中,流淌著金黃的酒水,時不時地有貴人走過來,一只手撫mo揉捻著少女的臉蛋,雙乳,一只手拿起酒杯在竹筒里盛酒。
饒是貴人們的動作再猬褻,少女也不敢動一下。任何一個人動了,便會導致這拼湊而成的,長達四五十米的竹筒管斷裂,導致竹筒里面的酒水全部灑地——到那時,她們的性命可不夠賠的。
這種流行于晉國上層的游戲衛洛已聽過,它有一個美麗的名字,叫酒溪。串竹為溪,以酒為泉,是為酒溪。
貴人們的正前方,離他們約有十步之處也有一排塌幾,幾上酒肉留香,不過空蕩蕩的沒有人在。也不知是給主持這宴會的主人留的,還是給晉侯留的?
衛洛仔細一看,東西南北四個角落,居然都有成堆成堆的人,再仔細一看,這些人居然都是一些楚女童男,或高大的劍客,再一看,衛洛隱隱從西側角中發現了幾個眼熟的人。這幾人都是車隊里的,只是長得不特別出挑而已。
清咳了一聲,那個從石房中把他們提出來的肥胖的賢士上前一步,他沖著眾貴人一叉手,諂著笑大聲說道:“各位閣下,場中四角連合這些劍客雜役都是罪奴,如有哪位閣下看中了,派人領去可也。”
他說到這里,右手一揮。
隨著他的手勢揮動,位于東側角的那隊楚女被推掇著走了過來。
楚女走在眾塌幾之前,置身于明亮之極的燈火下,五官皮膚纖毫畢現。衛洛看了看,發現與西側角的楚女一樣,相貌特別出挑的幾乎沒有,大多只是清秀,只是中上之姿。
楚女們走近時,坐在最前面的那些貴人懶洋洋的,瞟了一眼便不再理會,他們手,大多還放在手捧酒溪的美女們身上——看著她們在自己的猥褻之下顫抖不已,卻又因為顧慮到頭頂的酒溪而不敢稍有動作,這種樂趣顯然勝過了眼前的楚女們。
直過了一會,才有坐在后面的二個貴人懶洋洋地指了指,把這一伙楚女分走了個七七八八,只剩下最后三四人。剩下的楚女被人帶著,領到了衛洛他們的隊列中。
選完了東側角的,便輪到了南側角的。
位于南側角的是一些童男,這些童男與楚女們一樣,特別出挑的已經沒有,剩下的要么高大了一些,要么面目開始顯出男人的硬氣,要么皮膚粗黑了。
也是幾個位于塌幾后面的貴人隨手要了后,剩下的五六個童男被帶到了衛洛那一隊中。
接著是西側角。
西側角中有楚女也有童男,都是衛洛眼熟的車隊中人,長相出挑的,衛洛印象深些的都不在這里。
經過一輪挑選后,剩下的幾人照例也歸于了衛洛這一隊。
接著是北側角,北側角也是楚女混合童男。
約摸半個小時,那些單膝跪著,雙手捧著酒筒的少女們開始有點搖晃不穩時,那肥胖賢士手一揮,諂聲笑傳出,“各位閣下,這最后一隊中,有不少是劍師,還有強壯的雜役。諸位如有中意,盡管拿用,沒有被閣下們選中的,將處為工奴。”
在他朗朗的笑聲中,衛洛等人被劍客們壓了過來。
他們一來到貴人的前方,便被后方的長戈挑開,重新列隊。不一會,百多個人便按劍師,雜役,楚女,童男這樣排列成了四隊了。
他們的隊伍才排好,劍師便被被最前排的幾個貴人分走。接著劍客們也被幾個軍士押走——他們是晉侯派來挑選軍士的。
劍客們這一走,混在雜役中的衛洛已被推擠到了前排。
火把熊熊,天地間明徹無比。
雜役們一站出,貴人中便傳來一聲少女的輕咦,那貴女手指著衛洛,驚訝地問道:“如此黑丑小兒,怎地也在挑選之列?”
那貴女的話,引得眾貴人齊刷刷地抬頭向衛洛看來,頓時,他們都皺起了眉頭,衛洛警惕地發現,好些人的眼中都有了殺機。
確實,在所有人中,她是最無用最沒有存在必要的——無色無才能無強壯體魄,就算做最底層的陵墓徒也是浪費糧食,因為她肯定撐不了二個月!
衛洛抬頭,對上無數雙如看死人一樣的目光,她笑了笑,上前一步,讓自己完全暴露在明亮無比的火把光芒中。
在衛洛的身后,那肥胖的主事者正要令人把她拖走處理,他的話還在嘴邊,便詫異地看到這黑丑小兒從從容容地走了出來,還臉帶微笑。他怔了怔,手揚在半空中,一時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衛洛拿下。
才猶豫半刻,他的手便放下了——貴人們有不少雙眼一亮,顯然對這黑丑小兒有了興趣。他一轉眼也看出了,隊列中,就算是強壯的劍師,連餓了兩天加上前途末卜也是精神萎糜,臉色灰敗,眼神茫然。
只有這小兒卻雙眼明亮,臉色平靜如常,腳步穩健,那份宛如閑庭勝步的從容和氣度,的確能讓人生出些許好奇。
衛洛大步走出來,她轉過明亮異常的雙眼,認真地看向眾貴人。在眾目睽睽之下,她朝前深深一揖,聲音清越地說道:“小兒雖丑,卻識得字,算得帳,管得書房。璧如一個鐵釬,若不將之放于麻袋中,它又怎可破袋而出?”
衛洛這話一出,貴人中便有幾雙眼睛一亮。
衛洛抬起頭,雙眼明亮如星,“翩觀諸位大人,長身昂昂,言詞侃侃,令人一見悅之,實乃蒼天眷顧之人。小兒四肢如竹節,身量似桂,遠觀似炭頭,近睹亦可人,”她一邊說,一邊搖頭晃腦的,驀地,貴人中傳出兩聲少女的哧笑聲。這么一帶頭,哧笑聲是越來越大。
眾貴人打量著燈火下,衛洛那又瘦又黑的小身板,再看到她那搖頭晃腦地吹噓得意樣,再想到她居然夸自己‘四肢如竹,身量似桂,’明明是又瘦又小,她愣是拿清直的竹和芳香的桂來相比,把自己提高了一個等級。再聽到她說什么,‘遠觀似炭頭,近睹亦可人’,不由都是忍俊不禁了。
在眾人的大笑聲中,衛洛瞪大了眼,很嚴肅,很正經,下巴微抬,鼻孔朝天,很驕傲,很自信地續道,“小人亦言詞侃侃,亦是蒼天眷顧之人。”她說到這里,長嘆一聲,聲音有點悶悶地大聲說道:“只是蒼天以陰陽之精眷顧小人,為小人塑體時,灑的量少了點,濃縮了些,又加了一些墨石。。。。。。”
衛洛的話剛說到這里,“哈哈哈哈”大笑聲震天介地響起,轉眼便把她的聲音都給淹沒了。
笑得最歡的,還是那些貴女們,她們好不容易住了笑,再一瞅燈火下黑糊糊的衛洛,想到她所說的‘遠觀似炭頭,’‘又加了一些墨石’,便再也忍不住支起腰又笑得前仰后俯。
這個時候,場中最辛苦的是那些掌捧酒溪的少女們,她們一個個苦忍著笑,因為忍笑忍得太苦,太久,她們嬌美的臉孔都在抽搐著,扭曲著。
衛洛完美的令得那些看向自己的,帶著殺意的目光轉為善意后,不由長吐了一口氣。不過沒有人發話,她還不敢放松,因此依然抬著下巴,昂著頭,很自信很張揚地擺著黑炭頭的架式,任由大伙繼續欣賞,繼續樂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