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丁峻面色沉下,說道:“他們讓我轉告王爺,王爺既然不在乎殷三爺的性命,那麽他們就更不會在乎殷三爺的性命了!”
“這,這怎麽可能?怎麽可能?”鄭王驚呆了,謝榮不是拍著胸脯保證七先生他們不會傷他們的性命嗎?這是怎麽回事?這才不過一天的工夫!“那他在哪兒?你們這些天都在哪兒呆著?”
“我也不知道我在哪兒,王爺的問話,請問我無可奉告!”
他永遠記得殷磊在那些蒙面匪徒告訴他們鄭王爺這兩日的舉措時,他那副面如死灰的表情,是的,他們或許不上進,不正派,可是他們之所以會有今日也是和成長環境分不開的!他們變得頹廢和墮落,這完全都是他們的責任嗎?他們做父母的,就一點過錯也沒有嗎?
他明白殷磊的心情,那個時候他甚至也有些絕望,他害怕建安侯也會像鄭王一樣為了保全自己和家族而不顧他的生死,於是當他們把裝了火藥的紙包綁在他身上,說是要害得建安侯和他同歸於盡時,他甚至冷笑了兩聲,因為他覺得,建安侯是肯定不會冒著被炸成碎片的危險來救他的。
可是事實完全相反,建安候不但沒和鄭王一樣置他不顧,反而毫不猶豫地上了城樓來救他!那個時候他忽然後悔了,他從他的眼神裡看到他對他的愛,他不想讓他來送死,可是他偏要——還好炸藥裡的引子不知為什麽竟然斷了。
眼下看著鄭王的面目,他就替殷磊感到無比悲哀,他至少還有個真心愛他的父親。可殷磊,卻連父愛對他來說都是個奢侈的東西。鄭王一定沒想過,這個時候如果身為父親的他們不去救他們。不在乎他們的性命,便再也沒有人會把他們的安危放在心上!
基於這段相依為命的日子而加深了的情誼。他對鄭王也沒有了絲毫尊敬。
兒子失而復得,建安侯對鄭王就更加沒有好臉色了,二話不說拉著丁峻到了曾虎牽著的馬前,把自己的馬讓了給他,然後騎上曾虎的馬縱馬而去。
鄭王看著騎在馬上安然無恙的丁峻的背影,隻覺得頭上背上皆是冷汗,他不過是跟皇帝上了道折子,七先生那邊就那麽快做出了反應。他們把丁峻放出來卻把殷磊扣下,不是打他的臉是什麽?這下殷磊落在他們手上,還能有好下場?!
他突然後悔了,為什麽要聽信謝榮的讒言?如果他不聽他的,殷磊至少還是安全的!從丁峻的形色來看,這些日子一定還沒受到什麽折磨,可是今日之後呢?他在公然地無視過七先生他們的指令之後呢?殷磊還會安全嗎?
他要去找謝榮,他要去找謝榮!
城門樓子上的事也由謝芸安插在各處的眼哨遞到了四葉胡同。
謝榮負手站在窗內,有半日都未曾回過氣來。
他這裡才開始有了點動作,謝琬就這麽快下手了?他以為他們就算會對此事有所反應。也不過是再下道戰書給鄭王嚇唬嚇唬他們而已,也絕沒有想過他們居然會放出丁峻來,他哪曾料到謝琬不但沒跟鄭王廢話。反而直接借著這事放出了丁峻!
丁峻一出來,形勢就不同了,首先鄭王自己掉進了坑裡,朝中原先站在他身邊聲援他的那幫大臣們必然不會再理會他了,然後丁峻這一出來,鄭王府又多了建安侯府這個仇人,再者,他們也用行動再度證明了他們可以是無所不做的匪徒,這種情況下。皇帝還能在位子上坐得安然嗎?
而這些給他帶來的,是鄭王將把所有的怨氣出在他身上!
“謝榮何在?給我滾出來!”
正在默然之時。門外就傳來一連串的咆哮聲,龐福勸阻的聲音夾雜其間。可帶來的卻是更加火爆的斥罵。
“是鄭王!”謝芸臉色微變。
謝榮無語地點點頭,穩步走了出去。
廡廊下與怒意四射的鄭王面對面遇了個正著,鄭王頓了頓,抬起馬鞭便往他指來:“我隻當你是誠心來替我排憂解難,不想你竟是個十足的奸小!你如今害得我這麽慘,我豈能饒你!”說罷,一鞭子往謝榮身上抽來。
龐福雙手推開謝榮,一閃身擋在謝榮身前,跪地跟鄭王道:“王爺息怒!有什麽話請王爺好好說,我們爺如今身子也不如從前……”
“你是什麽東西?這裡豈有你說話的地方!”
鄭王往他身上一踹,揚手又要來打他,謝榮走過來握住他的鞭子,緊盯著他道:“王爺有氣衝我來,與一個下人撒什麽火?王爺也是個明白人,我跟王爺進言之後皇上對王爺什麽態度您也看到了,這後來發生的事如何也要我全部承擔?若是如此,往後誰敢再替王爺出謀劃策?”
鄭王倏地抽出鞭子來,往地下啐了口,“你還敢狡辯!來人,把這屋子給我砸了!”
身後跟隨而來的七八名護衛立時衝進屋裡,只聽砰啦乒啷一陣震價的響,屋裡傾刻已變得狼籍,謝府縱使人多,可是鄭王持劍守在門口,也沒有人衝上前來。如今謝榮只是一介平民,他們的脖子再也沒有從前那麽硬了。
謝芸氣得兩拳緊握臉色發青,謝榮也好不到哪裡去!
而鄭王府的人砸完了書房院子,鄭王衝謝榮冷哼了一聲,又吩咐人一路砸了出去,直到滿院子落滿一地碎片,鄭王才終於覺得火氣平了些,帶著人揚長而去!
謝榮站在中門下,看著這滿院兒狼籍,心裡說不上什麽滋味。
砸了的院子可以重建,被催毀的鬥氣又要如何才能恢復?
如果說鄭王的處境是他造成的,那他的處境又是誰造成的?是謝琬把他一步步逼到了今日!
他原本有著多麽光明的未來,他可以出人頭地,可以光耀門,可以入閣拜相,可是謝琬讓他一朝從峰頂跌到了谷底,然而這還不算,她還把他死死地壓在石頭下,意圖讓他這輩子都沒有出頭之日!他不過是跟鄭王提了個小建議,以求換得面見皇帝的機會,謝琬卻連這點機會都不給他!
是不是一定要把他逼死,他們才算如願!
“你不如一刀把我殺了好了!”
一刀殺了他,也好過這樣鈍刀割肉,讓他一次次建立起來的信心被打垮,一次次樹立起來的鬥氣又被擊潰!這樣反覆地折磨蹂躪,豈不比讓他死還更加難受!
他抬腳踹向翻倒在階下的蘭架,一屁股跌坐在石階上。
而蘭架往前一飛,堪堪好落在大門開啟的門廊下,一雙穿著繡著精致宮紋錦靴的腳旁。
謝榮望著這錦靴的主人,臉色頓時凝滯了,“張公公?”
丁峻一回來,建安侯府皆大歡喜,建安侯當夜帶著丁峻進宮稟報了皇帝。皇帝也有片刻的訝然,跟著問了丁峻一些話,但是因為丁峻從未曾知道他所處的是什麽地方,也未曾見過那些人的真面目,所以根本不曾問到什麽有用的訊息。
經歷過城門樓子那一回,丁家父子的關系倒是因此有了巨大改觀,建安侯不再時常地對丁峻斥責,相反一些細聲細語和看似多余的虛寒問暖多了起來,而丁峻也不再對父親的問話感到不耐煩,也不曾出門喝花酒了,近幾日倒是請了個先生在家溫書。
與建安侯府的融洽不同,鄭王府這邊卻就淒淒慘慘淒淒了,城門樓子的事四散傳播開之後,鄭王簡直就成了個跳梁小醜,看他笑話的人也多起來,原先站在同情他立場的人們往往也付之一笑,仿佛是在為自己當初付出的那份同情而不值。
鄭王脾氣日益暴躁,鄭王妃伏低做小了幾日,也做不下去了,於是對鄭王對吵,於是鄭王府的典庫便三天兩頭的出門添置瓷器碗盞,有幾日還急急忙忙地添置了幾件現成的花梨木家具回去。
建安侯府抽身出去之後,謝琬也感到一陣輕松。現在情況基本已在掌握之中,相信在經歷過這一番波折之後,七先生也觀望夠了,他如果沒有對謀逆之事徹底死心,就必然會開始浮出水面。
身為局外人似的的皇帝在宮裡就如同看了場戲,跟著起伏了幾下心情而已。
如今朝堂裡大部分人都不再過問這個事了,似乎都在靜等他的決定。就連魏彬他們也不曾提及此事,仿佛他被架在火上烤,跟他們半點關系也沒有似的!
他開始有了一絲失敗感,他是不是真的在這皇位上呆得太久了?久到大家都不耐煩侍候他了?
而這卻不是他想的,如果可以,他為什麽不留在后宮愉快地下棋賞景?與妃子們遷居別宮不問世事?如果可以,他是真不想理會這攤子破事!
可是有些事他不能不去做,他若不做,便對不起死去的人,對不起他自己的心,於是他就算知道群臣們有多希望他下台,他也還是要暫且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