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家四個兒子名字起的甚有特色,長子名叫寧大甲,次子名叫寧大乙,三字叫寧大丙,四子就叫寧大丁。祖上是白丁也就罷了,偏生還縱容得兒女跋扈任性,時常做些讓人不齒的事,城裡稍微有根基的人家都不大與他們家往來。
謝琬皺眉:“你一個女孩子家,出這個頭做什麽?”
玉芳憋著氣不敢回嘴,謝琬想了想,走回窗邊又看了看。只見羅矩申田還在那裡攔著寧大乙,寧大乙不知是不是因為知道他們二人是謝家鋪子裡的人還是怎麽,居然也沒有對他們動什麽手。但是他身後那兩名小廝卻還在挑釁地踢著漢子的籮筐。
李二順觀察著謝琬的神色,說道:“要不要小的下去教訓教訓?”
謝琬睃了他一眼,把目光又轉向樓下。
李二順脖子一縮,立時噤了聲。
老漢抹著額上汗水,一雙渾濁的眼企求地望著寧大乙,躬著腰想去阻攔他們的惡行,顯然又不敢,於是就保持著半躬著的姿勢在街中央。當看到腳邊還有幾顆尚且完好的芋頭,連忙又彎下腰去拾撿,羅矩申田也忙低頭跟著幫忙。
寧大乙瞧見老漢彎了腰,抬起一腳踢在他屁股上,老漢猝不及防,倏地向前跌倒,鼻子當先在堅硬的青石磚地上撞出一臉血來!
寧大乙和小廝們哈哈大笑,像是總算得意了,抬腳準備離去。
謝琬順手拿起手邊一方盛了墨的硯台砸下去,硯台雖然失了準頭,但墨水卻潑了寧大乙一身。
“是誰?!”
寧大乙驚怒地抬起頭來。
謝琬冷哼一聲,轉身走回屋內。
她交代玉芳:“你下去問寧大乙,我在這裡潑墨,他為什麽擋著我的道?跟他要個說法。”
寧大乙乍然見得謝琬在窗內驚鴻一瞥,已在腦中思索她的來歷,呆怔中忽聽面前人低呼一聲,就見先前那被人喚回去的俏丫鬟卻又已經走了出來。
“我們姑娘方才在樓上潑墨,讓我問你,你為什麽在這裡擋道?不知道這是誰家門前的大街嗎?”
寧大乙看出來先前窗內那人是個身量未足的小姑娘,雖然隻略略一瞥,可是也足夠看得出生得極為好看。
他扭頭看了看綢緞鋪子的招牌,這是謝家的產業不錯。
都說謝家的人生得好相貌,他們三爺謝榮更是倜儻玉樹臨風,莫非這小丫頭正是謝家的人?
羅矩聽玉芳耳語了幾句,這時也沉下臉來:“我們姑娘問你話呢,你怎麽不回答?!”
寧大乙回過神來,這才意識到面前這二人是真的在質問自己,遂睜大眼指著自己鼻子道:“我擋著她?這裡是大街,我不走這兒走哪兒?”
“這是謝家鋪子門前的大街,每日裡街是我們掃的,水是我們潑的,我們姑娘說你不能走就不能走。”玉芳鼻孔朝天說道,“今日你擋了我們姑娘潑墨,壞了她的好心情,讓她沒法兒繼續消遣,你就得賠償我們姑娘的損失。”
寧大乙瞠目結舌,他見過無賴的可還沒見過像這麽無賴的!她潑了他一身墨水他沒找她算帳,她反倒還指使人賴起他來!
“這是哪裡的道理?!”他向周圍圍觀的眾人拉同情,折扇拍得手掌啪啪作響,然後衝著樓上窗內大聲道:“大家來評評理,哪有這樣的道理?!”
大家都不說話,都看著他。
謝琬從簾子後收回目光,衝羅義道:“你下去一趟,就說他若不賠償,就上衙門去。”
羅義自然噔噔下樓去了,這裡李二順卻目瞪口呆。
申田大聲道:“我們姑娘讓你賠,你就得賠!說起來,我們還沒找你算門前地磚的磨損費呢!”
寧大乙氣得嘴都歪了,指著他們道:“你們這是訛錢!”
羅矩聽完羅義的傳話,頓時嘴角一抽,說道:“你這話可沒道理了,我們要求賠償的名目都有根有據,怎麽就成了訛錢了?你要不站在我們姑娘的地盤,我們能訛上你麽?你既然能怪這老人家擋了你的路,為什麽我們就不能說你擋了我們的路?你要非說我們訛錢,索性我們上衙門裡說去!”
上衙門?誰不知道趙縣令跟城中幾戶有聲望的世家都有往來,他跟她上衙門,不是自討苦吃麽?!
寧大乙雖然明知道這是嚇唬他,可他還真拿他們沒辦法!
他暗地裡咬著牙,看著圍在謝琬身邊的羅矩等人,總算知道他們那位三姑娘原來是出面替這老漢打抱不平來了!可他吵又吵不過人家,打又沒人家人手多,旁邊還這麽多人看著,他又上哪兒說理去?早知道就該多帶幾個人出來!
他瞪著面前幾張透著寒氣的臉,再望了望頂上空不見人的窗口,一口後槽牙咬得咯咯作響。按理說謝家本不是這樣不講理的人家,可人家是個半大孩子,他就是真拿錢砸了衙門也堵不過人家的嘴去,萬一這丫頭回家說他以大欺小,那謝家也不是好惹的。
再說了,他滿縣有名的寧二少爺,去跟個丫頭片子公堂對質?
“怎麽著,賠錢還是去衙門,你倒是說句話!”玉芳大聲催道。
“誰耐煩跟你去衙門?!”
他瞪了眼玉芳,暗叫了聲晦氣,打荷包裡掏出顆蓮子大小的碎銀來丟過去:“拿去!”
不過幾錢銀子的事,就當他讓翠玉樓的頭牌多唱了首曲兒得了!
玉芳接過那銀子看了眼,皺眉道:“這麽點兒?這墨可是我們姑娘磨了半下晌才磨出來的,合著我們姑娘辛苦了半日就值這麽點破錢?都連給她買香脂擦手的錢都不夠!”
寧大乙氣到握拳:“那你要多少?”
玉芳看了眼羅矩,兩人齊齊盯著他荷包。寧大乙氣得把荷包摘下來,朝他們丟過去。羅矩接住荷包將銀子全數倒在手心裡,也不過二三兩銀子的樣子。
不過,有著這二三兩銀子,也足夠買四五十挑芋頭了。
謝琬在樓上瞟見,跟李二順道:“你下去,讓他把腰上那塊玉留下。”
李二順下得樓梯,先往寧大乙腰間瞥了瞥,對著那塊祖母綠質地的蝴蝶玉珮咽了咽口水,然後挺起胸道:“三姑娘說了,讓你把這塊玉留下,就差不多了!”
寧大乙見得人一撥撥從鋪子裡出來,早已經不耐煩,如今見他們竟然還瞄上了他的玉,頓時氣得吐血,揮舞起拳頭就要衝李二順掄去。李二順嚇得連忙抱住腦袋,口裡道:“你敢打我?我可是趙縣令府裡的人!你打了我我可跟你沒完!”
聽得趙縣令三字,寧大乙頓時住了手勢,打量起他的衣著。
李二順整整衣襟,氣哼哼站在旁側,與羅矩他們站成一排。
寧大乙簡直想哭了。
他今兒遇到的都是夥什麽人啊?!簡直就是幫強盜!而他居然連個說理的地方都沒有!
他哭喪著臉把玉解下來遞過去,玉芳翹起尾指將玉珮朝天舉高看了看,揚高下巴道:“你等著!”說著快步回了鋪子。
不到片刻她又跑回來,目露鄙夷地說道:“我們姑娘說了,這玉雜色太多,顏色太豔,也就你這樣的土包子才用這麽騷包的東西!而且滿是脂粉氣, 也不知哪裡沾來的,只怕換不了幾個錢。”
又斜起眼來睨著他道:“你也是的,沒錢出什麽門啊!看在你這麽窮的份上,也就勉為其難收下吧。下次經過我們鋪子門前的時候,可記得繞遠點!”
寧家的家財在本縣不說第一也至少前三,眼下卻被個丫鬟譏笑說他窮!
寧大乙氣得倒仰,兩眼透著血紅,指著她半日說不出話來,最後又瞪了樓上窗口半日,到底拿他們無可奈何,在眾人竊笑聲裡吭哧吭哧地走了。
玉芳轉背將玉珮拿到街頭當鋪裡當了十五兩銀子,連同先前那幾兩碎銀給那老漢。
老漢驚愕失措,連連擺手不肯要,局促得說不出話來。
申田拿帕子替他把臉上的血擦了,羅升接著道:“方才背後替你出面的是我們姑娘,特意替你討賠償的,你要是不收,那我們姑娘拿這銀子做什麽用去?假若這事兒傳開去,我們姑娘豈不真成了那蠻橫無理的人了麽?”
旁人也都紛紛附和。
老漢雙唇翕了翕,這才又顫巍巍把銀子接了,跪地叩了個頭。等人群漸漸散了,老漢站起身來,印著眼眶拉住羅升袖子:“敢問老哥哥,這位姑娘是謝府哪一房的?”謝府裡人不多,大致情況外頭多少還是聽說過的。
羅升笑道:“正是我家東翁三姑娘。已故謝二爺和奶的掌上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