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自信滿滿地把誘餌拋出來,等著魏彬點頭。
這樣的交易,看起來多麽公平而可靠,他是提前升到編修的庶吉士,是時常被皇上召去給皇子皇孫們筵講的翰林,他年輕而有力,來日前途不可方量。讓魏彬拿眼下手上的權力去換取魏暹將來的前程,換成她是魏彬,也會動心。
“小三兒,你一定要救我!”
魏暹衝過來,隔著矮桌捉住她的手,可憐巴巴地看著她:“我知道你最厲害了,你可不能見死不救!”
“姑娘,程先生來了。”
玉雪見到謝琬正往回縮的手,連忙低下了頭去。
程淵走進來門,見到魏暹也在,連忙衝他施了一禮。
魏暹正襟危坐,臉上洋溢著和煦的笑容,瞬間從潑皮撒賴的小屁孩變回了豐神如玉的貴公子。
謝琬道:“你先回去吧,回頭我再讓吳興找你。”
魏暹見得程淵站著未動,才恍覺謝琬指的是他,雖然不肯回去,但還是不情不願地起了身。
謝琬指著下首讓程淵坐下,說道:“程先生怎麽看這件事?”
她沒有讓人去請程淵,但她肯定他是為此事而來。作為一個稱職的幕僚,不就是應該在主上有事的時候適時的出來排憂解難嗎?從這點上,也可看出來程淵如今對她的態度。
程淵說道:“謝三爺這一招直中要害,魏公子想要全身而退,只怕有些艱難。”
謝琬看著桌面,說道:“可是再艱難,也不能讓三叔如了願。”
程淵自打以西席身份留在府裡之後,謝琬便跟他交了回底,是以就算話隻說了半句,他也知道是什麽意思。他說道:“魏大人此番做的最錯誤的一個決定,就是親自來到謝府。如此雖然府裡會忌憚於他,不敢對魏公子如何,可是這樣反而落入了窘境。
“如今從魏大人的態度來看,顯然連他也不能指望了,要想助公子脫困,就必須想個法子,既能堵住三爺的嘴,不讓他拿大姑娘閨譽說事兒,又使讓魏大人能夠心甘情願地放棄把公子以此托付給三爺的想法。”
謝琬沉吟著點頭,說道:“三叔的目標是得到魏彬相助,以此拓展仕途,這才是撮合這樁婚事的真正用意。可是他一慣心疼大姑娘,此番大姑娘為他作出這樣的犧牲,不管是為了名聲,還是為了女兒,他都絕不會輕易罷休。
“魏彬這邊要想他放棄這個想法,也是十分之難。眼下我所能利用到的,能夠匹敵三叔的人物,幾乎沒有。縱使天下才子無數,也少了天時地利。”
問題的症結在哪裡她知道,可是因為局限於這巴掌大的地盤,這件事必然又不會拖過三五日,所以難度就大大提高了。
程淵想了想,說道:“在下以為,這兩件事其實仍然可以合並為一件事,咱們不妨‘物盡其用’。”
說著他目光炯炯望著謝琬。
謝琬略一思索,目光也漸漸亮起來:“先生是說——”
程淵點點頭,微笑捋著須。
謝琬起身站起,盯著桌上那瓶秋菊看了半晌,忽然轉過身來,對他道:“那麽,就請先生去走一趟。”
與此同時,魏彬也在房裡踱步。
屋裡沒有外人,只有陳士楓在旁安靜地沏著功夫茶。
魏彬歎了口氣,在茶案旁坐下來,“謝微平這個人頗具才華,雖然入仕不久,卻深諳官場之道,又有察言觀色之能,只要不出大錯,來日便是不能入閣拜相,也定能入主六部,執掌中樞。暹兒交給他,或許會有一番好前程。”
陳士楓遞了杯茶給他,說道:“那麽大人的意思,是決定與謝府聯姻了麽?”
魏彬端茶在手,眉間凝起個川字:“我此番告假出京,時間有限,便是今日不作決定,明後日也必要拿個章程出來。”
陳士楓聞言點點頭:“宮中皇太孫被廢,又要牽出許多麻煩來,如今左丞右丞因與宗室各有姻親,俱在避嫌,大人的確應該早回中書省坐鎮才是。只是小公子態度那般堅決,在下擔心,便是大人作主準了這門親事,只怕將來他也會鬧出不少風波。”
聽到這裡,魏彬也不由有些心煩,拂袖站起來,說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夫替他訂的婚事,他有什麽好抗拒?”
說完對窗站了片刻,卻是又道:“這逆子素日在家中與一幫表姐妹們廝混慣了,脾氣也慣得刁了!這謝家姑娘也確實心計深了些,暹兒只怕壓她不住,他若覺得委屈,頂多將來成了親,他要納妾什麽的,便由他罷!”
魏彬因為得妻族相助,故而十分敬重戚氏,一生並沒有納妾,並且形成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即如無子嗣之憂,魏家子孫皆不能隨意納妾。因而,魏家一向深受京中有女兒的各府青睞,所娶的幾位兒媳,也個個都是真正的大家閨秀。
他想他作為父親,能夠為魏暹做的,也只有這樣了。
陳士楓看著矛盾中的他,欲言又止。
門外守侯的人忽然走進來,說道:“謝家二少爺謝琅面前的西席程先生求見。”
魏彬跟陳士楓對視了眼,皺眉道:“這謝琅,不就是暹兒口中那三姑娘的哥哥麽?這兄妹二人幼年失怙,以至這謝三姑娘為了討好暹兒而不惜揭發自己的姐姐,這樣的人,不見也罷!”
說著拂袖走回炕沿坐下,吃起茶來。
陳士楓想了想,卻上前說道:“這三姑娘雖然行事乖張,但這謝琅,恍惚就是上回寫信給咱們,告知四公子下落的人。倘若這兄妹倆與謝府一個鼻孔出氣,自不會以謝琅的名義送信給大人,而很該是由謝啟功來送。如今來的既是謝琅的西席,只怕有話要說,在下覺得倒是可以見見。”
魏彬凝眉想了想,衝他揮了揮手。
陳士楓會意,走到門外將程淵帶了進來。
“在下程淵,叩見魏大人。”
魏彬示意陳士楓喚他起來,而後便垂眼吹著杯中的茶。
陳士楓道:“程先生此來所為何事?”
程淵躬身道:“在下奉我家姑娘之命,前來給大人請安。我家姑娘因聽說大人近日思緒煩憂,故而讓在下帶來兩枝老參,還請大人笑納。”
陳士楓看了眼魏彬。魏彬撩起眼來,並不去讓人去接遞過來的盒子,卻是看向程淵,說道:“你身為謝琅的西席,如何口口聲聲說到你們姑娘?”說完又沉下臉來:“你好歹也是個文人,如此聽憑一介女流差遣,也不怕辱沒了身份!”
程淵平靜地道:“大人此言差矣,世間女流,並非個個皆無能之輩,史上班昭,才絕古今,長孫皇后,賢名永傳,我家姑娘雖不比班昭長孫,卻也才不輸男子,賢不亞儒士。常言道良禽擇木而棲,又言士為知己者死,在下一介落魄文士,受賢者差遣,無愧於天地。”
魏彬見他滔滔不絕,竟無絲毫羞恥之心,不由氣極反笑。原不願與這等人糾纏,可見得他對這六親不認吃裡扒外的三姑娘諸般推祟便撫著桌沿道:“聽你這意思,你們那年未及笄的姑娘倒是個不可多得的能人!那我且問你,她做了什麽讓你這般敬慕?”
程淵看著地下,仍是一副卑微的樣子道:“我們姑娘並未曾做下什麽壯舉,她隻讓在下帶來一句話。”
魏彬道:“什麽話!”
“我們姑娘讓在下代問大人,大人可曾聽說過謝家的當初的發家史?”
“謝家的發家史?”
魏彬蹙起眉來。他不明白謝家的發家史跟他有什麽關系, 但是看程淵的神色竟是十分鄭重,想了想,便使了個眼色給陳士楓。陳士楓連忙道:“程先生既是受三姑娘之托過來問安,不如且坐下喝杯茶才走。我這裡再去拿些新茶,去去就來。”
程淵自知他去做什麽,因而從善如流在魏彬右下方一個錦杌上落了座。
不等片刻,陳士楓果然拿了一小包茶葉回轉了,進來先跟程淵頜了頜首,而後便徑直走到魏彬身邊,悄聲說將起來。
魏彬聽到一半雙眼已經睜大,直至聽完,臉上已如開了綢緞莊般忽青忽白。
“謝家祖上乃是以上門女婿的身份篡了妻族的家財發的家,這事可當真?”
他站起來望著程淵,咬著後槽牙問道。
程淵聞聲起立,躬身道:“這件事縣城裡稍有些根基的人家都知道,大人若是不信,還可以派人前去查訪。我們姑娘心地純善,不忍大人落入三爺的圈套,一片護子之心最終卻害了四公子,所以讓在下鬥膽前來提示。”
魏彬的臉色青得夠可以了。
他是正正經經的科舉功名出身,對家世門第最是看重,在這之前,雖然知道謝葳私行不檢,但是因為謝榮拋出的誘惑太大,他也就選擇了咬牙認下。橫堅這件事只有兩家人知道,只要成了親,什麽傳言都將變得名正言順。
可是他沒想到,在他看來不過是做買賣起家的謝府,居然是以這種無恥的行為發的家!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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