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裡的條件還沒好到有淋浴衛生間的程度,洗澡只能是在小鮮的房裡拉上窗簾,擦幾把湊合著了。
小鮮去廚房裡偷吃了幾口菜,被蓮嫂揮著菜鏟趕了出來。
她繞到了屋外,擦著餐桌。諸時軍已經挑好了一個瓜,擱在了一旁,老爺子沒留意到小鮮走過來,舀了把鋤頭翻起了土來。
手裡還揮著鋤頭,把幾根摘光了西瓜的西瓜藤鋤進了地理。老爺子做農活時架勢很熟練,完全不像是卓楓嘴裡說著的那個貪汙犯罪的大貪官。
鋤完了地後,諸時軍還拾起了幾塊大塊的泥巴,用手揉碎了,又丟進了地裡。老爺子對於泥土的愛護一向是出了名的,“泥土可是農民的生存之本”,這句話,經常掛在了他的嘴邊。
“外公?”小鮮出聲叫了一句。
“不進去陪陪你姑?她好幾年沒見到你了,怎麽?不記得她了?”諸時軍回過頭,臉上還掛著幾縷汗。從小鮮看他的眼光裡,他能讀出一些和平時不同的意味來。卓楓都和她說了?說他的過往,還有小鮮的爸媽全都是他害死的?
諸時軍並沒有太過難過,事實總有一天是要說出來的,只是早晚的問題。
“不記得了,小鮮一直只有一個親人,”小鮮說著,將那個西瓜抱了起來。
一個親人·這句話比最甜的西瓜還要甜,一直甜到了諸時軍的心裡骨子裡。同時也酸澀無比,讓諸時軍心底泛酸。
“小鮮,還記得外公告訴過你,做人要了無遺憾,外公不想你有遺憾,”諸時軍看著小外孫女繞到了屋前,心間感歎著。
他諸時軍的人生可能真的要完結在小山村裡了,可他的外孫女不能一直留在這裡。
這是老爺子在小鮮和卓楓外出時·獨自在屋子裡,想了幾個小時後,最終做出來的決定。
蓮嫂的手藝得到了卓楓的誇讚。卓楓是個典型的城市女青年,在家沒做過農活,也從沒下過廚,她看蓮嫂在廚房裡忙碌著,不一會兒就接連端上了各式的菜,止不住就拍起了馬屁來。
三道涼菜分別是:從瓜藤上摘下來沒幾個小時的嫩黃瓜,用井水洗乾淨了,用刀背拍拍碎·切成了方便入口的大小,再灑上蒜蓉和辣椒醃泡出來的鹽水。...feigwenxue..
還未熟透的西紅蜀,用刀口劃成了瓣,灑上白糖。村口小店裡買來的鹵製的雞爪,吃進了嘴裡,一咬骨頭就酥爛了。
熱菜又考究多了,那條村長釣上來的大肥魚,去鱗剖肚後,不是清蒸也不是燉湯,而是用了酒糟紅燒。那是地道的農家吃法·草魚有股土臭味,好在肉質還不錯。用釀酒剩下來的酒糟一煮,酒曲讓魚肉變得更加香嫩·那股土臭味也全去掉了。這道菜算是蓮嫂的舀手菜,魚才一上桌,不止是小鮮,就是連卓楓這個“大頑童”也控制不住,放開胃口大吃了一通。
吃魚吃得一嘴的鮮香,還有道草菇鴨湯,夏天喝雞湯燥胃,諸時軍就讓蓮嫂去鄰居家買了隻三斤重的老鴨·結了些草菇·煨透出鍋前下一斤自家擀得手面。卓楓連吃了三碗,才停下了手來·只能對著最後上桌的那道豬肉白切興歎了。
再加上幾片西瓜,一整天下來的那股子暑氣就全都味蕾上停留的香甜趕跑了。卓楓想幫忙洗碗筷·又被小鮮攔住了。
小鮮在井口壓水,唰鍋碗,看著很是熟練。諸時軍打開了收音機,和卓楓沒來前的幾百個夜晚一樣,聽著廣播。
小鮮將洗碗水倒在了屋後的地裡,水聲驚動了棲息在了瓜藤上的螢火蟲,紛紛飛了起來。時間就像手壓井出水口流出來的水那樣,潺潺而過。卓楓隻覺得一身的疲勞都消失了,覺得這樣的生活未必是壞的。
“卓小姐,”諸時軍已經聽完了廣播,隨著卓楓一起看著瓜藤四周的星星點點,他的眼裡也帶著幾點光亮,“有興趣的話,就在山裡住幾天。我讓小鮮收拾好後,跟你一起下山。”
諸時軍的話,一錘定音,頓時把卓楓砸蒙了。
諸時軍居然讓步了?獨斷專橫了一輩子的他兩年前,還躲避著她,不肯坦白小鮮的行蹤,怎麽一頓晚飯後,就轉了性子。
“你是為了讓嫂子的骨灰早點安葬?”這是卓楓想到的唯一的一個讓諸時軍妥協讓步的理由。
“卓小姐,我還是叫你阿楓吧,我聽你哥經常那麽叫你。我已經六十多年了,承蒙上頭還有幾個老戰友撐著,才能躲過牢獄之災。也虧了有小鮮在我身旁,這幾年我的身體是比以前硬朗了很多。可歲月村上了年歲的人是無情的,像我這樣的人,可能哪一天躺下就醒不來了,把小鮮帶回北京,是最好的安排。”諸時軍惆悵的語氣,感染了卓楓。
同樣的感慨也會出現經常會出現的卓楓父母的嘴裡。上了年齡的人,都希望子女早點成家,有份安穩的工作,承歡膝下。她是個不孝順的女兒,畢業後就成了北漂一族,幸好遇到了現在的丈夫,成了家,才讓父母安心了。
敵意在一絲絲減淡,卓楓的心裡,築起來的那道仇意的心牆正在一點點瓦解。
“外公你們在說什麽?快過來看看,天上有流星。”八仙桌已經收起來了,小鮮搬出了兩張藤椅和一條凳子,叫外公和卓楓過來看天空。
天際,幾條白芒在閃爍的星群中劃過。
“現在是八月,天上的應該是英仙座的流星雨。往東北角看,那邊的流星要更多,”卓楓還帶著幾分少女的夢幻,她大學那會兒就很愛看流星雨,有一次甚至大半夜拉著同學去長城看流星雨。
“說是見了星盲子許願很靈驗,”小鮮嘀咕著,趁著天空一顆流星過境,許下了個心願。在雲騰時,她都管流星叫星盲子。
滿天空的星星都規矩地呆在一個位置,就星盲子摸不清方向,四處亂竄。
入夜後,小鮮讓卓楓睡床上,自己搬了張席子鋪在了擦過的地面上,反正是夏天,睡在地上也不怕凍著。
卓楓卻不肯了,兩人爭執了半天,最後折了個中,兩人都睡床上,打橫著睡。小鮮的床不大,一米三左右,兩人光晾著小腿在半空,不用說誰都沒睡好。
“小鮮,姑對不起你,這幾年好幾次都生了放棄找你的念頭,”卓楓睡不著,用手臂枕著,將心裡的話都說了出來。
“今晚外公在屋後說得那些話我都聽見了,”盡管諸時軍和卓楓那時都壓低了說話的聲音,可晉級擁有了銅品空間後,小鮮的視力可以做到夜晚如晝,百米之內,就是一隻蚊子扇動了翅膀,她也能夠靠著聲音,準確地確定位置。
“那你是答應了?”卓楓激動地坐了起來,盡管身處黑暗,可她的臉上還閃著奕奕的神彩。
“嗯,”小鮮知道,就算她強硬著要求留在村裡,諸時軍還是會反覆勸她的。外公在她進屋前也說了,她必須把雙親的骨灰運回父親的家鄉。百善孝為先,她霸佔了“小鮮”的外公和她僅剩的親情,那她也必須幫“小鮮”完成為人子女該做的事。這還只是小鮮離開葛村的目的之一,北京是讓諸時軍蒙冤的地方,也是逼迫“小鮮”的父母走上絕路的地方,她一定要去弄清楚,當年那件貪汙案的真相,她絕不相信,諸時軍是一個貪贓枉法的,她要讓外公了無遺憾。
隔壁房間裡,諸時軍的眼角閃著眼淚,心裡滿是悲愴。這個決定,是他意料中的,小鮮長大了,能做決定了。她是個很孝順的孩子,聽他說完了父母骨灰和爺爺奶奶的事後,就沉默不語了。能培養出這麽一個聽話的好孩子,他這個做外公的,是該開心才對。不傷心,不傷心,要不明早小鮮起床發現了就不好了。
諸時軍輕聲走在了房間裡,打開了那口他從北京帶過來的楠木箱子。
紗窗外流淌進來的月光,照亮了箱子裡的物品。一個藍皮的戶口本,一張紅色的存折還有一本發黃卷了邊的黨章,翻開了黨章的扉頁, 上頭寫著幾個風格迥異的簽名。
“以後,就要靠你們來幫忙看著小鮮了,”諸時軍將那三樣東西收到了手邊,打算明天一早全都交給小鮮。
隔壁的談話聲慢慢輕了下去,屋外一陣陣的蛙叫,身旁的卓楓已經睡著了,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
離開葛村就意味著要告別這裡的一切,雷公山、白龍潭、村民、冶子、桃枝和善因師父唉,四年了,她的心裡或多或少都裝上了這些人和地方。
明早還是早點起來,趁著太陽不烈,去把離開葛村的消息,告訴大夥兒吧。小鮮抬起手,微微晃了晃,梅樓上的小銀鈴鐺發出了清脆悅耳的響聲來。
鈴聲一直越過了層層疊疊的山間林木,過了月亮斜照的白龍潭,過了黑山,傳到了東南苗寨的一座吊腳樓裡。
“小鮮還有個姑姑?都沒聽她說起來過,看著樣子還是城裡來的,明早早點起來,去打聽下,她姑姑來山裡做啥?”冶子顧自想著,怎麽也沒想到,這一次小鮮的姑姑來,竟然是要帶她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