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半晌,邵竹轩抓棋摁下,韩临望见,笑说:“你下错了。”
邵竹轩也去看:“嗯,下错了。”
这时候上官阙结过了二人那桌的账,唤了一声韩临,说要走了。
分别的时候,邵竹轩没忍住,问:“你和上官阙是什么关系?”
韩临仍望着棋局:“师兄弟啊。”
邵竹轩道:“不止吧。”
韩临挑眼看向他,想了想,起身把棋子丢回棋罐:“上下级。”
邵竹轩注意到几步外的上官阙望过来。
回客栈的马车上,雨水打着车顶,噼噼啪啪像在头上甩鞭,韩临见上官阙闭目养神,察觉到他情绪不高,结合变脸的时机,大致猜到他不悦的地方。
“邵二太擅长编排,倘若向他露了底,恐怕会闹得人尽皆知。”韩临道:“这样显而易见的理由,你是真不清楚,还是只是想听我解释?”
上官阙睁开眼,目光转向韩临,温声道:“我可一句话都没有讲过。”
话是这样讲的,听过解释,上官阙不再闭目不语,先是握住韩临手腕号脉,又去帮着打理韩临给风雨吹乱的发带。
打理间他旋即又听韩临笑道:“不过话说回来,又没什么定情的话,我们不是师兄弟、上司下属,还能是什么?”
上官阙顿住动作。
雨势大了,韩临研究着如何放下竹帘,继续道:“上官阙,你不是比谁都清楚吗,倘若是别的关系,我可不会这样听话。”
命令与服从是上下级之间的权力与职责,而不是有情人之间的。
上官阙收了手,面色恰如车外的天,半阴半雨。
难得见上官阙自食恶果,韩临心情大好,也不管吹进车里的雨了,转过头用商量的语气说:“那你说我要怎么介绍?我们是好兄弟?我们共事过?你是我的旧上司,我是你的旧下属,我们肝胆相照,荣辱……”
剩下那些话被上官阙咬住嘴唇封在韩临口齿间,给唇舌搅成了笑。
车夫高声说到客栈了才惊断这个吻,二人顶着一把伞下车。深巷里的泡桐树开了花,韩临指给上官阙看,讲不知道京师家里那株怎么样了。
上官阙跟着他望过去,说北地天寒,只怕还要过些时日才开花。
去年春天他们回了趟京城,还是住在原来的宅院。赶上了一年桐树的花季,入夜,上官阙在镜前涂药,韩临推窗去看花。
满顶的桐花好似紫云,韩临够过一枝,摘了朵桐花,去吮尝花蜜。待要去探身再摘一朵,给身后人拽了回去。
上官阙方要训斥,韩临凑近亲过来,笑着说:“小时候我喜欢吸桐花的花蜜,如今给师兄也尝尝。”
如此纠缠到床上,那时候练采补心法还没多久,很多东西二人都在一点点地试,慢慢磨合。那天不知是对着熟悉的旧宅陈设放得开,还是别的缘故,韩临既主动又动情。
事后上官阙号过脉息,见韩临筋疲力尽蜷在拧乱的床上,让烫得不住喘气颤抖,挨近去摸了摸他湿漉漉的脸,道:“做得不错。”
韩临沙哑着嗓子问:“真的?”
这是实话,上官阙点头,又见韩临笑起来,明亮的眼中颇有几分得意。
就跟小时候似的,上官阙夸他一招练得不错,他便几乎要长出尾巴来摇。
京师家中的桐花开到最盛那天,上官阙请画师到家中,为桐树下的师兄弟作了幅画。自此以后,每在一个地方待得久些,他们都要留一副像。
二人踩着街边浮有散碎花瓣的雨水回到客栈,唤人送来热茶驱寒。
佣人顺手先递给韩临,韩临指指一旁的上官阙,笑道:“尊卑有序,先给我领导用茶吧。”
近一年到各所分店查账谈事,满天下地跑,对韩临,上官阙几乎是放鸟出笼,纵着他野,总算教他不至于整日神思昏沉。精神头足,有好处,也有坏处。坏处就如眼下,被算计了,便要还上官阙些不痛快。
上官阙接过茶,强灌韩临全喝了下去,免得他再胡说些什么。
他师弟不甘示弱,夜晚,临了吻到床边,韩临故意在上官阙身前跪下,口中喊着楼主,笑着咬开他的衣带。
第115章绝路(2)
次日酒醒都到中午,邵竹轩稍微吃了点东西,收拾好背篓,又上山去。
山上有个月老祠,香火不旺也不冷清,邵竹轩近日常来采风。坐在太阳地跟香客乱聊很久,听完一个故事,他内急,搁下笔,请大殿里洒扫的人帮忙看着他的背篓,跑去后院上茅厕。
内急的人都跑得很快,他东拐西绕跑了好一阵,悄没声地钻进一处院落。
昨夜雨过,今日天晴太阳好,擦着汗,邵二望向院中,就见那形容枯瘦的人坐在石桌前晒着太阳,仍是老样子——一臂揽抱着瓶子,一手抄写佛经。
这光景近日常见,邵二就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那人抄写不停,一语不答。
邵二又说了许多,见他仍当耳旁风,骂了几句,快步上前要抢他纸笔:“你一个六根不净,七情不舍,痴念缠身的人抄他妈佛经有什么用。”
谁知他立即弃笔丢纸,唯独紧抱着那只瓶子。
邵二也真是服气了,好言相劝:“也不是让你全给出去,就分一半,一半易梧桐的骨灰。”
邵兰亭总算抬起眼看过来,纠正道:“你要管她叫嫂嫂。”
邵竹轩跟他哥说不下去,烦死了,干脆去抢瓶子,拽住瓶口道:“你知不知道家里爹娘亲戚这些年过得都是什么日子,动不动就被姓佟那疯子跟踪盘问,你倒好,躲在这里让我们给你擦屁股。”
到底他哥当年一柄判官笔敏妙无双,兼具猛攻之狠,纵使如今病得快死了,手里打定主意不放的东西,仍不是他这个读书人能硬夺过来的。
说又说不通,夺又夺不过,邵竹轩挥笔在佛经上大笔画叉,破口大骂,随即又威胁道:“好啊,你就抱着吧,继续抱着,反正改天你死了,还得我来收尸,到时候这魂瓶还得落到我手里,我还是会把易梧桐的骨灰还给佟铃铃换一家人安宁。”
邵兰亭摩挲瓶身,像抚摸爱人的脸颊,病脱相的脸上浮现一缕笑:“我死前,会吃了梧桐的骨灰,到时候你们烧了我,把我和梧桐掺在一起的骨灰送给姓佟的吧,哈哈哈哈……”
那笑声沙哑干嘶破风箱似的,先前又说了那么句话,邵竹轩听着难受,摸出烟点上冷静,或许是烟气飘过去,或许是口干,他哥笑到中途咳了起来。
真是造孽,邵竹轩灭了烟,进禅房给他哥倒了杯水,拿着烟准备到院子外去抽,一拽开院门,映入眼帘的是门外抱刀的韩临。
邵竹轩吓得立马就要关门大叫,却见韩临扳住院门,捂住他的嘴,掩住院门,将他扯到院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