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元良說道:“少了三個弟兄。”
賈平安沒反應。
魏青衣覺得從出了大營開始,賈平安就變了個人。
李元嬰也是這種感覺。
“包東和雷洪去了那邊。”
賈平安說道:“此戰至此再無轉圜的余地。”
這便是背水一戰!
隊正來了,拎著敵將頭顱。
“國公,我斬殺敵將!”
賈平安微笑道:“乾得漂亮!回去歇息!”
隊正說道:“我依舊能殺敵!”
“殺尼瑪!”
賈平安粗魯的道:“肩膀都抬不起來了還殺,滾!”
隊正訕笑著去了後面處置傷口。
遠方出現了煙塵。
韓元良看著側面。
“一百步卒怕是控制不住奚人。”
“一百?”
李元嬰傻眼了。
一百步卒去控制三萬奚人……
“太少了。”
“就算是一千人去了又如何?”
賈平安一句話就讓他們死心了。
……
側翼,三萬奚人正在待命。
百余唐軍步卒就在前方。
阿會部首領在和他們說話。
“說是晚些大戰,可國公的人一直沒來。”
“我不是人?”
剛趕到的包東說道:“國公讓你等聽從號令,爆炸一起就出擊。”
阿會部首領點頭,乾咳一聲,“就怕……”,他回頭看了一眼那些奚人,“就怕有人生出異心。”
包東說道:“國公說了,誰敢有異心,死!全家為奴!”
這便是草原規則。
這裡就是叢林,一切遵循著弱肉強食的大自然法則。
阿會部首領乾笑道:“是啊!這等人就該死!”
包東說道:“這裡距離戰場五裡之外,要安靜。”
……
“唐軍就在前方!”
阿卜固已經看到了。
“就是千余人!”
“騎兵不足一百。”
“他們列陣以待。”
“……”
消息流水般的傳來。
阿卜固精神大振,“果然就是千余人。”
有人說道:“唐軍最擅長在側面準備數百騎兵,就等著雙方僵持時出擊,一舉擊潰對手。”
阿卜固淡淡的道:“你覺著千余人能抵禦我軍多久?”
那人大慚。
“那時候他們有上萬步卒,還有跟隨的部族,他們當然從容。可此次賈平安深入腹地,這是送死來了。”
阿卜固看著越來越近的唐軍陣列,興奮的道:“我要賈平安!”
他策馬出前。
“大唐無道,對我等部族敲骨吸髓般的索取,我們的日子越過越差,為何?”
他私人庫藏價值巨萬,可部族卻窮困潦倒。
阿卜固喊道:“現在賈平安就在前方,我們只需擊敗他,把他的頭顱掛在大旗上,我們就能一戰破營州。這裡的每個人,我答應你們,進了營州隨意你等殺戮,隨意你等凌辱婦人,錢糧全數歸你等!”
“萬歲!”
對面,賈平安也策馬出來。
戰前動員,這個對於他而言有些陌生。
“大唐對契丹不可謂不厚。”
大唐對契丹人真心不錯,把奚人留著就是最大的善意,否則滅了奚人,大唐就能直面契丹。在這個時代,契丹只能卷起鋪蓋跑路。
“可他們不知足,他們覺著能一統草原,能成為匈奴和突厥般的存在。”
若是沒有草原異族的存在,中原王朝會不斷向外探索,千年後的結局會變得讓讓許多人壓根不認識。
“大唐能答應嗎?”
“不能!”
“能嗎?”
“不能!”
聲音越發的高亢了!
“能嗎?”賈平安嘶吼。
無數手臂高舉。
“不能!”
賈平安策馬回身。
對面,阿卜固遙遙指著他,“出擊!”
賈平安回歸中軍。
不過千余人,說是中軍,實際上都在一起。
“來了!”
李元嬰並未害怕,他覺得自己已經算是一員老卒了。
魏青衣眯眼看著衝殺而來的敵軍。
上萬人的衝鋒,那氣勢讓人歎為觀止。
馬蹄聲轟隆,仿佛雷神手持電錘在拚命的轟擊著大地。
那些把整個人伏在馬背上的契丹人在等待。
魏青衣覺得脊背仿佛有刺。
那種麻痛的感覺讓她很難受。
距離越近,感覺越重。
“這便是殺機!大軍的殺機!”
這不同於她在長安時感受到的各種氣息,這種氣息更加的原始,更加的純粹。
“殺戮!”
她喃喃道。
“放箭!”
一波弩箭飛了過去。
敵軍倒下不少,但弩箭仿佛是滄海一粟,壓根沒法對敵軍形成威脅。
“長槍!”
前方,韓元良在嘶吼著。
長槍手們先前把長槍扛在肩頭,此刻平舉……
“敵軍減速了!”
戰馬在面對長槍陣時自發減速了。
要想讓戰馬不減速,你必須要錘煉它們,要讓它們適應面對長槍。
可契丹人顯然並未做到這一點。
但他們依舊撞擊了上來。
“殺!”
長槍拚命的捅刺。
前方人仰馬翻。
賈平安說道:“當年先帝征伐高麗時,同樣是步卒列陣,連續擋住了高麗人三輪衝擊,隨後騎兵出擊,一舉擊敗了高麗人。”
從前秦開始,步卒才是中原王朝對抗草原異族的利器。
大車就在周圍,唐軍此刻就背靠車陣而戰。
“放箭!”
後方的弓箭手不斷張弓射箭。
前方的長槍手不斷捅刺。
“第一波攻擊士氣最盛。”
李元嬰領悟了這個道理。
“放箭!”
箭矢不間斷的傾瀉過去,而敵軍同樣用箭矢覆蓋了唐軍。
但唐軍的優勢在於甲衣。
不斷有人中箭被扶著回來。
“殺!”
一個軍士手持長槍奮力捅刺,竟然穿透了兩個契丹人,隨後他丟棄長槍,拔出橫刀砍殺。
轉瞬他就被淹沒在契丹人中,唯有不斷的慘叫傳來。
轉瞬,那裡安靜了下來。
李元嬰看了賈平安一眼,發現他連眼皮子都不眨一下,“先生,為何不帶李敬業來?”
若是有李敬業在,此刻他會帶著陌刀手在前方大呼酣戰。
“不合適。”
他若是帶了李敬業,那些宰相說不得就會猜測他此行會弄鬼。
賈平安出使……殺戮!
他第一次出使遼東,就在高麗斬殺了不少人。
那一次他帶了李敬業。
第二次出使再帶李敬業,說不得連皇帝都會猜測他是有預謀的想把奚人和契丹滅了。
“突擊上去!”
阿卜固帶著將領貴族們在後方指揮觀戰。
“他們穩住了!”
一個頭領不敢置信的道:“千余唐軍竟然能阻攔我大軍?”
契丹的日子相當不錯,靠近大唐的一面有奚人擋著,唯一需要顧忌的便是營州的唐軍,但營州身處契丹和奚人的包圍中,唐軍但凡一動,就會引來左右夾擊。
所以他們的日子很安逸。
“大唐征伐遼東時我們派人去助戰,但被拒絕了。”
阿卜固說出了此事,咬牙切齒的的道:“大唐不信任我們!”
“好!突進去了!”
前方一夥契丹人打開了突破口。
阿卜固狂喜,“趕緊,全數從這個缺口擠進去!”
隨後擴大缺口,唐軍自然崩潰。
步卒對騎兵崩潰,那就是任人宰割。騎兵會把步卒分割成無數塊,從容乾掉。
“放箭!”
後方的唐軍早已嚴陣以待,一波箭雨把衝殺進來的契丹人射翻大半。
“突進去!”
阿卜固握緊雙拳。
一隊身材高大的唐軍軍士上來了。
他們手中舉著的是……
“舉刀!”
“殺!”
刀光閃過。
一切歸零!
阿卜固面色微變,“是陌刀手。”
有將領說道:“可汗,士氣有些跌落。”
一波攻擊不可能長時間持續下去,久攻不下必須要撤回來修整,重新鼓舞士氣,否則一旦士氣崩潰,唐軍就能順勢反擊。
阿卜固冷冷的道:“撤回來!”
敵軍開始撤退。
賈平安吩道:“陌刀手去砍殺一陣。”
陌刀手突然衝殺了出來,一陣砍殺,讓斷後的敵軍魂飛魄散,隨即遁逃。
“若是此刻有五百騎兵,我便能讓阿卜固崩潰。”
李元嬰很是遺憾的道。
“歇息!”
賈平安下馬。
“沙場上從未有什麽若是。”
李元嬰點頭,“受教了。”
……
五裡開外的地方,奚人有些躁動。
雷洪眯眼看著,“有人在鼓噪。”
“預料之中。”
包東說的從容,可卻有些犯嘀咕,“三萬騎,若是突然暴起,咱們可擋不住。”
雷洪低聲道:“擋個屁,一百步卒,他們只需用人馬碾壓就是了。”
裡面的躁動越發的激烈了。
“說什麽?”
雷洪問了通譯。
包東只需看看通譯的臉色就知曉大事不妙。
“說是只需殺了我們,就能和契丹人夾擊國公,隨後……”
“隨後下營州,攻打遼東!”
包東有些心慌,“叫他們來問話。”
阿會部的首領來了,苦笑道:“有人在中間造勢,我帶著人想進去,可外面那些人不肯相讓……”
雷洪冷冷的道:“你剛才並未盡力!”
阿會部的首領冷冷的道:“我何曾沒盡力?方才我差點被人毆打……”
包東眯眼看著他,“你要知曉國公就在前方。”
阿會部首領哆嗦了一下,旋即笑道:“我對大唐忠心耿耿。”
他回去了。
包東死死地盯著他,“此人有問題。”
雷洪點頭,“這幾日都有人來說他當初最堅定,一力鼓動李匹帝和契丹合謀……後來反悔的最快、最堅決的也是他。”
“這人就是牆頭草。”
“不。”通譯搖頭,“我覺著此人是一條毒蛇!”
包東覺得脊背處發寒。
通譯突然抬頭看著鼓噪的中心點,“他們說國公只有一千人,契丹四五萬人馬,國公定然潰敗,再不動手……戰後契丹人不會給奚人分潤好處。”
……
“鼓起勇氣!”
阿卜固在拚命給麾下打氣。
“我們已經起兵了,就算是反悔投降,大唐也不會放過我等!”
他高聲喊著。
有人嘀咕,“大唐只會清算權貴。”
每一次都是這樣,造反的權貴被處死,家族被牽累,但普通人沒問題。
阿卜固顯然深諳麾下的心態,“對面是誰?他在遼東犯下了累累殺孽,他在遼東築造了無數京觀。他是殺人的魔頭,他以殺人為樂……一旦我們低頭,他將會用無數屍骸來彰顯他的武功!”
他喘息了一下,“在他的面前,跪地請降也難保一命!”
那些眼睛亮了起來。
阿卜固喊道:“上馬!”
那些騎兵上馬。
阿卜固說道:“我將在你等的身後,必要時我將會率軍發動總攻,我不退!我發誓不退一步!”
士氣大振啊!
阿卜固甚至看到有人渾身顫栗。
他回身看著唐軍陣列。
“賈平安,你歇息好了嗎?”
他拔出長刀,“出擊!”
唐軍就一千人,沒辦法歇息好。
前方在浴血奮戰,後面的也不省心,要不斷張弓射箭。
有人的手指頭腫脹,有人的手指頭被弓弦勒破,此刻都在咬牙堅持。
“凶吉如何?”
賈平安拿著水囊喝了一口水,冰的牙齒痛。
魏青衣搖頭,“我看不出來。”
那豈不是白帶你來了?
賈平安有些鬱悶。
魏青衣看著前方,“但我感覺對方氣勢更盛。”
“沒你這麽漲他人威風的!”
賈平安把水囊丟下。
魏青衣搖頭,“我就事論事。”
她看著賈平安……很認真。
“如何?”賈平安笑道:“今日我可有殺劫?”
魏青衣搖頭,“看不出。”
賈平安後悔了。
魏青衣沉吟著。
“可我卻看到了你的眉間全是生機。”
“哈哈哈哈!”
賈平安笑的很是爽朗。
“準備!”
敵軍再度發動進攻。
前方,長槍手重新列陣。
弓箭手們用血淋淋的手指頭夾住箭矢,勾住弓弦。
“殺!”
前方接敵了。
這一次敵軍的衝擊格外的凶狠。
那些契丹人悍不畏死的撲擊著陣列,箭矢不斷從後面飛來,有些敵我不分的意思。
“這是總攻!”
賈平安冷冷的道:“集結起來。”
騎兵們開始集結。
數十騎想改變這場廝殺的結局很難,不,是不可能。
“陌刀手上前。”
對面,有人大聲喊道:“唐軍上了陌刀手!”
阿卜固淡淡的道:“長槍陣列擋不住了,賈平安只能輪換,我們準備……”
總攻開始了,所有人都興奮不已。
……
側面。
阿會部的首領悄然進了躁動的核心地帶。
“那個賤人!”
通譯罵道:“果然是他!”
包東回身,“集結!”
一百步卒集結,面對三萬奚人面無懼色。
我們習慣了以少打多!
不,是以少勝多!
這是大唐武人的驕傲。
他們能漠然面對任何對手。
包東深吸一口氣,“誰敢造反!”
沒人搭理!
“國公即將率軍殺回來。”
包東舉著牛角號,“只需吹響號角,國公將會率領大軍歸來,你等想變成京觀嗎?”
那些奚人氣勢一滯。
阿會部首領在中間喊道:“別聽他的,賈平安帶著一千人面臨著十萬契丹大軍的圍攻,哪怕是用屍骸都能淹沒了他。我們必須馬上出擊,而這一百人就是最好的功勞,出擊,去夾擊賈平安……”
那些首領在躊躇。
“殺了賈平安不是事,可後續如何?”
“後續大唐會震怒,隨即出動大軍報復。”
“從前漢開始,他們就是這等性子,但凡吃了虧就要報復,今日不行就明日,明日不行就後日……哪怕是數百年後他們依舊記得當初的大仇。”
“可……契丹強大啊!”
“吐蕃人會接納我們!”阿會部首領喊道:“還有突厥人,我們聯手起來將有撼動大唐的力量。我們將會馬踏長安!”
吐蕃人……
這個勢力讓大夥兒驚喜莫名。
成了!
阿會部首領狂喜,“跟著我……”
包東面色劇變,“派人去報信,告訴國公,奚人反叛,讓他趕緊走。”
雷洪回身,“去報信……”
“他們來了。”
奚人開始動了。
馬蹄聲驟然而起。
從後面。
噠噠噠……
馬蹄聲越來越快。
“快走!”
雷洪踹了包東一腳,“我留守,你帶著他們走。”
他們一共有五匹馬,剩下的只能聽天由命。
噠噠噠!
“他們想逃,快!”
阿會部首領狂喜,興奮的臉都紅了。
噠噠噠……
馬蹄聲越來越快。
“是唐軍!”
後面傳來了尖叫聲,就像是遭遇了獸群般的驚恐萬狀。
一隊雄壯的騎兵出現了,他們竟然披甲。
一把情況下騎兵都會有大車或是備用馬跟隨,專門用於托運甲衣。否則披著甲衣長途行軍,別說是戰馬,人也受不了。
五百騎兵轟隆而至。
為首的將領策馬到了包東之前,拉馬韁,隨即戰馬掉頭,就擋在了步卒之前。
將領沉聲道:“老夫營州都督常永烈,誰要造反?”
奚人愣住了。
五百騎兵對於大唐而言堪稱是一股能決定勝負的強大力量,而且還是營州都督常永烈親率。
有人驚呼,“這是賈平安的安排!”
常永烈冷笑,“國公早就遣人去瀛洲,這幾日老夫一直跟在你等的身後,若是沒人有異心,自然合力一擊,可國公說過,防人之心不可無……果然!”
五百騎兵列陣。
常永烈喝道:“誰?”
阿會部首領眼珠子亂轉,知曉自己此番再也混不過去了,賈平安得知了消息後定然會把他的首領丟在京觀的頂端。
“不要聽他的,他就五百騎,我們三萬人,八個殺一個,殺不完嗎?”
沒有人發現他算錯了數。
有人動心了。
阿會部首領喊道:“跟著我!”
“準備!”
常永烈拔刀,準備率軍衝擊。
阿會部首領拔刀,高喊道:“出擊!”
刀光閃過。
阿會部首領頭顱落地,依舊保持著驚愕之色。
默然!!!
默然!!!
默然!!!
所有人轉向看著那個收刀的頭領。
頭領冷笑道:“國公早就料到有人會不安分,令我盯著,但凡誰鼓噪就殺了他。”
賈平安竟然在我們的內部安排了人手!
一群人隻覺得遍體生寒。
頭領高舉人頭喊道:“逆賊已死,你等還想什麽?整隊,等候常都督調遣!”
他策馬出去。
常永烈也不明白這場變動的緣故。
頭領到了他的身前,“這是國公的差遣。”
常永烈讚道:“你忠心耿耿,陛下會有嘉獎。”
剛才若是動手,就算是他能擊潰奚人,但賈平安那邊的戰局卻沒法干涉了。
包東卻下意識的問道:“國公如何說的?”
頭領露出了笑容,很幸福的道:“國公說了,斬殺叛逆頭領一人,當斬殺契丹十人。若是成功,我一家人就能去長安定居。”
常永烈低聲道:“果然是老帥們推崇的帥才。”
他策馬掉頭,“準備……”
五百大唐騎兵打頭,身後三萬奚族騎兵跟隨。
士氣升騰!
……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