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斜照。
新昌坊的曲巷就被溫柔的陽光籠罩著。一隻老鼠鬼鬼祟祟的從牆根處的洞穴裡探頭出來看看,馬蹄翻飛,帶起一片泥土飛也似的撲過來。老鼠被撲了個灰頭土臉,呆呆看著前方……
陳進法轉身,就看到賈洪衝著那兩騎而去。
“賈洪!”
賈家在外面行走的是長子賈昱,以及長女兜兜。而賈洪和賈東兩兄弟在外都從不提及賈氏出身,所以除去那些能去賈家的人之外,其他人壓根不知曉賈洪的真實身份。
但陳進法作為賈平安曾經的助手,自然知曉賈洪的身份。
賈平安讓長子在外行走,頂起賈氏的門面,而其他孩子卻默默無聞,這便是低調之意,也是保全之意,讓這兩個孩子不至於成為別人的靶子。
對此陳進法了如指掌。
從賈洪進了兵部開始,陳進法也不加干涉,就看著少年誠懇老實的去和同僚打交道,去一步步學習。
這是必經之路。
他不想把賈洪卷進那些紛爭中……
征戰少了,和平的歲月多了。在這樣的背景下,原先軍方的構架顯然不大合理,所以賈平安在五年前就提出了整合軍方構架的建議。
在和平時期中,讓軍方的權力更多集中在兵部,這是一次進可攻,退可守的變革。可這樣的變革顯然觸動了許多人的利益,更讓許多人看向那個寶座的目光中多了警惕之意。
帝王的權力再度增加,若是帝王悍然動手,臣子們怎麽辦?
這個矛盾涉及到政治構架,不是陳進法這等中層官員能干涉的。
此次吐蕃局勢變化,內戰有結束的征兆。兵部有人和外面的官員將領們聯手建言出兵,牽製欽陵一方,給讚普喘息之極,繼續維系吐蕃內戰雙方的均勢。
陳進法跟了賈平安多年,
是賈平安對外政策的忠實擁躉。在這個問題上,他覺得大唐不該貿然出兵,否則會引發莫測的後果。
但要想反駁,就必須有確鑿的證據,於是陳進法來尋王圓圓打聽吐蕃最近的局勢。
這是一次普通的收集消息的舉動,但陳進法萬萬沒想到竟然引發了一次截殺。
作為賈平安的忠實擁躉,陳進法在看到兩個大漢的瞬間,就遍體生寒,想到了許多。
王圓圓那裡興許沒有能反駁那些人的消息,但他們卻不敢冒險!
他們不敢冒險!
為何?
唯有一種可能,那些人在利用此事想達成什麽目的。
想到這個可能,陳進法覺得自己今日死定了。
那些人會用一些人命來攪渾他遇刺身亡的線索,把此事演變成一個普通案子,譬如說搶劫殺人。但沒想到賈洪卻出現了。
這是一個意外。
陳進法都沒想到的意外。
對方兩個大漢被賈洪打倒一個,剩下一個不足以控制他們二人。可意外再度發生,兩騎出現。
這是一次精心策劃的截殺,對方做了多手準備。
而賈洪卻上去了。
為何不逃?
陳進法爬起來,嘴唇哆嗦著,第一反應就是跌跌撞撞的跑,去追賈洪。
那個大漢獰笑著衝過來,舉起橫刀揮舞。
陳進法下意識的一個哆嗦止步,看著橫刀從身前掠過,隨即紅著眼喊道:“曰你娘!”
他撲了過去。
賈洪!
“跑!”
陳進法寧可自己被亂刀砍死,也不願看到賈洪為了救自己死於此地,若是如此,哪怕是到了九幽之地,他也無法原諒自己。
巷子裡僅能容納一輛大車通行,兩匹戰馬也只能一前一後衝了進來。
馬蹄敲打在泥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音。戰馬健碩的身軀在起伏著,碩大的馬頭輕輕擺動,從嘴裡噴出陣陣白氣……
馬背上的騎士單手握著長矛,便衣證明他們一直在附近潛伏著,而長矛矛尖上殘留的步絨也是一個潛伏的證明。
兩個牽著馬的大漢,手中拎著木棍子……
一張普通的臉此刻冷漠無比,那雙眸中全是殺機。長矛就在身側舉起,隨即前刺……
賈洪知曉,若是方才自己和陳進法轉身逃跑的話,兩騎將會越來越快,輕松的追上他們,從身後一一刺殺。
置之死地而後生!
賈洪渾身顫栗,若是此刻讓他說話,那嗓門定然會尖利無比。
阿耶說過,騎兵借著戰馬的衝擊力刺殺時,不能硬擋。而在算學裡學習的知識點也提及了這些。
並未如許多人想象的英雄那樣,賈洪一刀砍了過去,卻是衝著長矛的前端。
只需格擋一下,騎士就會衝過去,在擦肩而過時,賈洪覺得自己能一刀剁了他。
但他顯然是紙上談兵了。
長矛輕輕擺動,就把他的橫刀撥開,接著橫掃。
這一下若是被掃中,賈洪得丟掉半條命。而後續跟來的另一騎只需一個撞擊,就能終結他的莽撞。
“賈洪!”
被大漢壓在身下的陳進法看到了這一幕,他絕望的抬起頭來,猛地撞上去。
大漢沒想到他竟然能來這一招,呯的一聲,竟然被撞暈了過去。
陳進法的臉被毒打的和豬頭差不多,他側身躺在地上,看著賈洪的身體被這一掃掃的撞在牆壁上。
嘭!
賈洪覺得脊背處就像是被重錘錘擊了一下,他咳嗽了一下,嗓子眼裡有些痛。
騎士看都不看他一眼,眸子中寒意大作,盯住了眼冒金星的陳進法。
這才是他們的目標,至於其他人……
戰馬輕嘶一聲,仿佛是嗅到了血腥味,興奮的衝了過去。
第二個騎士已經盯住了賈洪,左手持矛,輕輕一動,矛尖在空中劃了一個圈,刺向了賈洪。
握著長矛的手格外穩定,賈洪能做的就是閃避,可戰馬前衝之後,騎士接著就能用矛身輕松抽倒賈洪,接著用馬蹄踩死他。
那雙眸中全是輕松寫意。
這是個悍卒!
陳進法雙拳緊握,喊道:“耶耶在此!”
他想把賊人引過來,可賈洪此刻深陷危機之中,他的叫喊壓根不能提供半點幫助。
賈洪從小就在父兄的關懷下成長,上有長兄賈昱支應門楣,父母對他的要求就格外的低,僅僅是能平安喜樂的度過一生。
無數次他也想過按照父兄的安排,就這麽把自己的一輩子過了,也很愜意啊!
但無數次他看著銅鏡裡的自己,覺得不該在觥籌交錯中、不該在歌舞中頹廢。
每日早上的操練,阿耶關注的是兄長賈昱,從兵法到刀法,堪稱是不遺余力。賈洪在邊上看著,也跟著一招一式的練,也拿家中的護衛來練手。
兄長對他很好,堪稱是長兄如父。他若是鋒芒太露,對於這個家而言不是好事。長子繼承製在長安權貴圈是標準,但不時也發生一些長子能力不及其他兄弟,由此引發家族內部爭鬥的事兒來。
這些話都是衛無雙和蘇荷在閑聊時說出來的,蘇荷還說還是自家好,三兄弟沒什麽紛爭。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從那一日起,賈洪就收斂了自己所有的鋒芒。他跟著練習,卻不會傾盡全力。只有等回到自己的地方後,他才會一招一式的苦練。
所有的鋒芒都隨著汗水消失。
他可以不救陳進法。
就在先前,他站在巷子口,看著兩個大漢拿出了兵器。
那時的他只需轉身奔逃,誰也不會注意。
但我不能見死不救!
我會後悔!
少年隻覺得胸口裡一股熱流湧動。
他忘卻了畏懼。
也忘卻了橫掃過來的長矛,握著橫刀往前衝出一步,奮力捅刺。
橫刀捅入了戰馬的糞門中,與此同時,長矛的矛身重重的掃在賈洪的背上。
戰馬長嘶,人立而起,馬背上的賊人猝不及防,雙腿夾晚了些,人就順著馬背往下滑。
賈洪被一矛抽的胸口發悶,脊背劇痛,人也衝了過去。
滑落的賊人雙腳落地,獰笑道:“殺了這個狗賊!”
他右手一拳把賈洪打的腦袋揚起,接著一膝,頂向了賈洪的雙腿之間……
陳進法已經撲了過來,見狀目眥欲裂,喊道:“耶耶殺了你們!”
他願意用自己死一百次,來換取賈洪的平安。
賈洪側身張嘴,賊人膝蓋落空,接著他一口血噴出來,正噴在賊人的臉上。賊人下意識的伸手去抹一把。
就在此時,賈洪看似虛弱的雙眸猛地睜開,右拳揮擊。
——喉結是人體最軟弱的要害處,人的關節處最硬,握拳,用最硬的關節處用力擊打敵人的喉結!
呯!
拳頭的關節處和喉結接觸,喉結猛地被打縮了進去。
賊人雙手捂著喉結,用力吸氣,可哪怕身體劇烈顫抖,上半身往後仰去,依舊吸不到一點空氣。
他絕望的看著賈洪,後悔如潮水般的湧上心頭。
若是先前他把目標對準賈洪, 那麽此刻再無危機。
賈洪再吐出一口血,猛地回身看著另一個目瞪口呆的賊人。
雙目通紅的少年深吸一口氣,右手在懷裡摸出了一個東西,衝著賊人扔了過去。
是印章!
賊人偏頭避開,賈洪蹂身而上。
賊人獰笑揮拳。
你可敢兩敗俱傷?
夕陽下,嘴角掛著鮮血的少年面色慘白,右拳毫不猶豫的揮擊。
那雙眸中全是堅定。
呯!
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