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路匪患乃是我山西路上下一心要做之事,所以從這二人開始,凡有再闖入者,有錢財的出五兩銀子,”周世林說著漫不經心的看向眾人,“本官這張臉可是很精貴的,豈是你們白看的?”
全場哄然:看一次五兩銀子,便是漂亮的花魁娘子都不要那麽貴,再說他那張平平無奇的臉有什麽好看的?
有那個錢的誰看他去?
“我們哪有錢?”有個拿著破碗啃乾饅頭的乞丐哼道。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沒錢能拿他如何?
如今的山西路富家翁尋不出幾個來,窮漢倒是遍地走。
“沒錢?”周世林輕哧了一聲,轉頭看向向那叫囂的乞丐望去,他點頭道,“沒錢便出人,我準備在民間自組一支隊伍送上山剿匪,也算為山西路上下出力。先前看本官這種俊臉的錢便用於這上頭的開支,豈不正好?”
話音剛落,原本的嘈雜聲在此刻頓時消失了,有人似是沒拿住手裡的碗,一下子摔在了地上,“啪”的一聲,碎裂的陶碗聲在一片安靜之中格外刺耳。
出人?上山剿匪那可是有去無回,要送命的事啊!百姓驚恐不已。
對上全場啞然無聲的百姓,周世林兀自點了點頭,得意道:“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好!”
他就道以毒攻毒最好不過了,論毒,誰能毒的過她?看他不好好治治這群刁民!
那一聲得意到失態的“好”讓百姓渾身一抖。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這一臉傻樣的大督護竟想出了這般狠毒的計劃,不給錢就給人,那些匪徒如此猖獗厲害,這同自己跑去送人頭有什麽區別?
那兩個驚恐如鵪鶉一般的漢子呆在一旁瑟瑟發抖。
說完了這一聲“好”的周世林才轉頭看向那兩個瑟瑟發抖的漢子,指著他們道:“諾,這兩位眼下就是過些時日送上山剿匪的民間隊伍成員了,等再來一些,人差不多了,本官便送你們上天,不,上山!”
周世林哈哈笑著摸了摸後腦杓,道:“哎呀,說錯了,大家別忘心裡去啊!”
說完又哈哈笑了。
依舊是那副憨傻的樣子。
百姓卻看的愈發驚恐,有好些個已經忍不住向後挪去了。
這哪是說錯了啊,這分明是將自己的心裡話說出來了啊!
把人送上山不等同於上天了?真要沒命了!
原先覺得這人表裡如一,可此時再看那張看起來憨傻的臉,總覺得有股子奸邪之氣。
有率先回神的百姓看了看周圍還在發愣的百姓,忍不住挪了挪腳步:還是趁這等時候先跑了吧!
跑來挑釁這個大督護,真是瘋了,他們先前怎麽跟著來做這種事了呢?是誰提議的來著?記不清了,總是被人攛掇著來了。
還是快跑吧!這人連官員都敢抓了關大牢的,怎麽可能不敢送他們上山?
“這是為大家謀福的事,不要推辭啊!”那督護還在笑著說著,“兩個有些少了,再多幾個,人多力量大,不成功便成仁,你們是百姓心裡的英雄……”
英雄個屁,命都沒了,誰去當英雄,還是快跑吧!
原先亂哄哄聚集的百姓如潮水一般向四面八方退去,不過多時便只剩寥寥無幾還傻站著的幾個人了。
這副逃得飛快的樣子看的周世林大為不滿,不禁轉頭瞟向那兩個被官差們看住的百姓,不滿道:“你二人的人緣怎的那麽差?一說同你們一起去,人便跑光了?”
兩個被看住蜷縮在一起瑟瑟發抖的百姓顫顫的偷偷抹眼淚。
這是要送命的事啊,哪個跟他們去?
怎的當時就腦袋一熱被人攛掇的爬牆了呢?
“大人,”其中一個摸著眼淚“噗通”一聲跪了下來,連連磕頭,“求大人饒命啊!”
“這是好事,是英雄所為,”周世林大喝道,“你們不想當英雄?”
不想,他們寧願當狗熊。抹著淚的兩個被抓百姓顫著身子,看向周世林:“大人,我們再也不敢了,不如大人就似先前那樣,將我們同之前被抓的那幾個一起放了吧!”
“不行。”周世林想也不想的搖頭拒絕了,“先前老子不想抓,碰到你們,老子正巧想抓了行不行?”末了又忍不住哼了一聲,“誰叫你們倒霉啊!”
誰讓這兩個翻牆的時候正巧她在場?
所以倒霉啊!
掃了一眼寥寥無幾的百姓,周世林交待了幾聲官差把這兩人看緊了之後,便背著手重新走回行館了。
風中傳來他的嘀咕聲。
“最好再多幾個,人還是太少了……”
瞧著似是還想抓幾個一起送上山。
先時在門口仿佛看呆了的幾個百姓也直到此時才如夢方醒,對上那兩個被官差看起來的倒霉蛋,連僅剩的幾個也忙不迭地跑了。
先前出聲挑釁的乞丐本能的低頭看向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的陶碗,跺了跺腳轉頭大步離去。
行館門前的鬧劇暫時落幕了。
……
不過不在行館門前商議卻不代表著不在其他地方商議。
很快,行館前發生的事情,以及那位京城來的大督護出口的“震懾之言”便驚動了大半的山西路百姓。
“我的乖乖,這姓周的還真是個狠人!”
山西路雖然地方貧瘠,可客棧這等地方卻終年都是熱鬧的。
此刻,這聚集了不少外地商隊與本地富戶的客棧裡便有不少人在提這件事。
有親眼目睹這一幕的百姓說的激動不已。
“這姓周的聽聞當年發跡同錢大人是一個軍營的,又怎麽可能是什麽善類?錢大人是雷霆手段明著凶,他便是頂著一張貌若憨厚的傻子模樣耍心眼,決計不是什麽好相與的。”
“就是啊,那兩個倒霉的就被抓了,此時就在行館門口被官差看著呢!”118
“我還親耳聽到那姓周的嘟囔說人太少了,要再弄一些送上山什麽的,這哪裡是要送咱們上山?分明是要送人升天呐!”
“真不是個好東西!”
……
客棧堂中一片嘈雜,到處都是正說著這件事的住客與食客,客棧的掌櫃笑看著吵吵嚷嚷的大堂,眼眯成了一條縫,瞧著一副樂呵呵聽著的模樣。
便在此時,有拎著茶水跑堂的夥計往這裡過來,掌櫃笑著側過身避讓。
就在兩人側身而過之時,夥計小聲道:“人在天井。”
掌櫃臉上笑容不變,待到夥計離開之後,才轉身向天井走去。
堂中正是熱鬧議論的時候,幾乎沒有什麽人注意道一個掌櫃的離開。
穿過正中的長廊,前頭便是四方中空的天井了。
比起前頭的熱鬧,天井這裡顯得無比清冷,來來往往的也皆不過是幾個傳菜的夥計或者偶爾去後院上茅房的客人罷了。
前方不遠處的水井旁,有人正坐在小馬扎上洗手,一旁的砧板上放了兩條殺了一半的魚,血腥氣混合著魚腥味看起來髒兮兮的,讓來客棧吃飯的住客與留宿食客避的遠遠的,唯恐身上沾上難聞的血腥氣。
掌櫃走過去,低咳了一聲,道:“怎麽樣了?”
背對著他的男人微微抬頭,一手抓著蹦跳掙扎的魚,一手將手裡的刮魚刀剖入魚腹,血腥味立時彌漫開來。
魚擺動掙扎,混合著血、水與鱗片的撒向周圍,便是他身後的掌櫃身上也濺上了幾滴血水與鱗片。
掌櫃蹙了蹙眉,抖了抖手裡的衣袍,抖去了身上的鱗片,抬頭看向從大堂那邊往天井這裡過來的人。
是個身形高挑的女子,擦著濃重的脂粉,生的頗有姿色,也是這兩日才在客棧裡住下的。
“是個想攀高枝的女妓,”掌櫃笑著朝那花枝招展,大冬天執著把團扇搖晃打量周圍的女子點了點頭,道,“有幾分姿色,這幾日眼睛就一直在那些路過的行商身上打轉了。”
這種女妓他看的多了,心思目的一目了然,倒也並沒有覺得什麽奇怪。
“還是要注意一番,查一查背景。”感覺手裡的魚在蹦跳掙扎,背對著他的男人說道,“小心駛得萬年船,一次大意,極可能將我們所有的布局毀於一旦。”
“您放心便是。”掌櫃忙道,“隻這些時日手下的人都在盯著行館那裡,待過些時日抽空再來調查這個女妓。”不過也有可能這兩日有看上眼的或攀上的,這女妓便隨商隊走了也說不定,他暗忖。
“對,行館那裡要找人盯著。”殺魚的男人注視這手裡蹦跳掙扎的魚漸漸停止了掙扎,“我今日也去看了一看這幾個從京城來的官員,折了我一隻前朝的陶碗,真是可惜。”
將手裡停止掙扎的魚扔回盛了水的木桶裡,男人抬起頭來。
若此時有先時在行館門前鬧事的百姓記憶不錯的,或許還能認出眼前這個男人就是先前在行館前摔了碗的乞兒。
隻陰翳的神情與先前行館門前無賴小人的做派判若兩人。
“那幾個京城來的官員有點意思。”想到行館前那個督護的做派,男人微微眯起了眼,“不是善茬。”
掌櫃道:“再難啃的骨頭您也能拿下的,充其量不過與姓錢的差不多。”
男人聞言發出了一聲冷笑,而後自馬扎上緩緩站了起來,低頭看著木桶裡一動不動的魚出神:“人總是有弱點的,這姓錢的有手段有膽量卻終究是太過自負了。”
掌櫃連聲應是。
便在此時又有兩個大堂的食客自堂內走出來,見到站在這裡的掌櫃,便笑著過來同他打招呼,道:“掌櫃的,你也在這兒啊!”
掌櫃含笑應是,而後道:“吳老爺、鄭老爺。”
這兩個是這幾日住在客棧跟隨商隊的商人,俱是八面玲瓏健談之人,才一來,便同客棧裡大半人混熟了。
“這是新來的夥計麽?”那個吳老爺笑著將目光落到了掌櫃身旁一身魚腥氣的男人身上,笑道,“倒是個新面孔,不曾見過呢!”
掌櫃嗯了一聲,道:“是啊,這幾日客棧生意忙,請來幫殺魚的,不大愛說話。”
他身旁那鄭老爺也是臉上帶笑滿面和氣的樣子,目光也隨即落到了那個殺魚的男人身上,只是這一看,卻微微蹙眉,道:“是嗎?我倒是覺得這夥計有些眼熟,似是哪裡見過一般。”
這話聽的吳老爺笑道:“你看誰都眼熟,這可不是什麽美人,今兒一大早沒看到你的人是又去外頭閑逛看美人了吧!”
總是多年交情的朋友了,老鄭這人好色這個老毛病,商隊裡誰不知道?
“這山西路百姓吃都吃不飽,哪來那麽多美人。”吳老爺打趣他道。
鄭老爺卻連忙擺手道:“我早上可不是去看美人,是去行……咦,老吳,看,美人!”
長廊的盡頭指著一柄團扇搖著的女子從對面走了過來。
這個極有姿色的風塵女子已經在客棧裡呆了幾日了,日日拋頭露面,一副看金主的樣子打量著他們,客棧商隊裡的人都已熟悉了,吳老爺輕咳一聲,提醒身邊的鄭老爺這不是什麽良家女子。
不過為色所迷的鄭老爺顯然沒有在意,隻癡癡的看著,待到那女子走過他們身邊回到大堂之後,才回過神來,驚歎:“老吳,我就喜歡這樣的!”
吳老爺見狀忍不住潑他冷水道:“這女子正眼都沒瞧你一下,顯然是想攀更高的枝。”他們走南闖北,也是見過不少美人的,美貌與錢財還有權勢這些東西在他們眼裡便是一種貨物,如這等極有姿色的女子,自然也是心比天高,想換更好的錢財與權勢,怕是看不上他們的。
鄭老爺道:“我就喜歡這樣不正眼瞧我一副高冷不可接近模樣的。”
“真是有病!”吳老爺笑罵了一聲同一旁許久不曾出聲的掌櫃抬了抬手, 同鄭老爺往恭房的方向去了。
待到人走後,掌櫃才笑著解釋道:“這等做生意的都是如此喜歡同人套近乎,健談得很……”
“不止健談,眼力也不錯。”身上帶著滿滿魚腥氣和血腥氣的男人出聲了,“這兩人記憶定然很好。”
掌櫃笑著應是。
“不過幸好,我的記憶更好,”男人說著垂下了眼眸,道,“找人把那個鄭老爺解決了。”
正含笑聽著的掌櫃突地一怔,不知他為何突然說出這樣的話。
“那個鄭老爺早上去的是行館,”男人道,“此人看到過我,且還有些印象。”
這些走南闖北的商人不止健談,識人的本事也不錯,雖說只看過一眼,鄭老爺卻能脫口而出道他眼熟,這等人不知什麽時候便會記起看到過他,所以,不能留了。
“您準備什麽時候動手?”掌櫃頓了頓,道。
眼前這位決定的事是無可更該的,他要殺了鄭老爺便定然會殺。
“未免夜長夢多便今晚吧!”男人說著,陰翳的臉上閃過一絲冷色,“替罪羊我也找好了,鄭老爺**熏心,女妓失手殺人。恰巧將他二人一起送走。”
一個見過他並且記得他的臉,一個身份背景還未查明,恰巧借此一舉拔除這兩個麻煩,一箭雙雕,否則何以叫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