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配合啊!
謝太尉將剩余的說辭咽入腹中,而後神情複雜的盯著女孩子看了片刻,隨即才緩緩開口道:“你……倒是比老夫想象的要知世故的多。”
“知世故而不世故”是一句誇讚之語,她卻反其道而行,看她自來長安以後查了一系列案子,得罪的權貴上至一朝右相,下至尋常百姓,應有盡有,外人瞧著似乎是個“不世故”又剛直難勸的直臣,卻又並非如此,可說她完全世故似乎也不盡然。
這樣複雜的特質出現在一個還未及笄的小姑娘的身上委實有些匪夷所思。
喬苒施了一禮,退了出去。
……
回到謝承澤院子的時候,正聽謝承澤在說“老太爺不想事情鬧大”,喬苒輕哂:“是啊,老太爺以為我會堅持查下去,是以特地請我走了一趟,將事情原委告知於我。”
“那你答應了嗎?”徐和修問她。
“自然。”喬苒說著看向屋裡幾人,道,“怎麽?你們以為我會繼續追查下去?”
徐和修同謝承澤對視了一眼,而後目光落到為喬苒倒茶的張解身上,道:“那倒不是。解之說你定然會答應,因為各方勢力平衡若是被打破,必會讓天下烽煙再起。”
“這只是其一,身為大楚的普通百姓,我自然不想打仗。”“普通百姓”喬苒說道,“不過還有一個重要原因你們漏了,”她說著看向謝承澤,“謝大人,老太爺昨晚或者說我們來之前應當進宮見過陛下吧!”
謝承澤搖了兩下裴卿卿送給他的撥浪鼓,點了點頭:“老太爺昨晚進過宮。”
喬苒道:“想是回來之後枯坐了半夜,還不曾入睡,他那衣袍上我聞到了一股香味……”
這個案子能那麽快破獲,她那靈光的鼻子功不可沒。
此時又聽到“香味”兩個字,徐和修心中一緊,忙問:“什麽香味?”不會又是什麽蠱吧!
“是陛下禦書房的熏香。”喬苒的解釋讓徐和修松了口氣,女孩子說道,“我持陛下腰牌出入,將此案過程與細節上奏陛下,陛下卻並沒有召見我讓我繼續追查,足可見對這件事陛下應當另有主張。”
她猜測陛下此時也不想打破各方的平衡,當然,身為謝家掌權者的謝太尉也不是沒有眼色的,昨晚進宮面見陛下,估摸著是將方才告知她的原委同陛下也說了一遍。
不過,此事說到底也是姓謝的子弟牽連其中,所以謝家自然需要有所表示的。謝太尉大半夜不睡覺,枯坐半夜估摸著也是在頭疼此事。
兒孫都是債啊!哪怕這個兒孫他一天都未見過,犯了事,照樣是要被追究的。
當然,這愁也是謝家在愁,作為一個大楚“普通百姓”,她還不需要憂愁這些事情。
謝承澤需要靜養,又說了幾句閑話,眼見沒什麽事,幾人便起身告辭了,臨走時當然沒有忘記把側間裡吃的大飽,又裝了滿滿一荷包點心的裴卿卿帶走。
出了謝家大宅,徐和修對張解道:“解之,你把這孩子帶走吧,我同喬大人去衙門了。”
喬苒道:“我今日告假了。”
徐和修:“……”
所以,要急急趕去衙門報到的只有他一個嗎?
見他站在原地不動,吃飽喝足腦袋靈光的裴卿卿望了望天,好意提醒他:“你從這裡走到大理寺要到午時了,晚到一個時辰,是要扣俸祿的。”
這話聽的徐和修一陣跳腳,氣呼呼的指了指裴卿卿想發作,可對著那張孩子臉,又覺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最後還是轉身拂袖而去。
成功把徐和修“勸”走之後,小姑娘興奮的看向他二人,一手拉住一個,激動道:“好了,礙眼的人已經走了,難得我們都有空,不如想想去哪裡玩好。”
張解瞥了她一眼。
正左看右看的裴卿卿敏感的察覺到了他那一眼,當即扁了扁嘴,不滿道:“你看我做什麽?我不是把礙眼的人攆走了嗎?”
她做的那麽好,怎的張解還用這種眼神看她?
張解揉了揉眉心,似乎有些無奈,他想了想,開口道:“東門口有家新開的小食鋪,你可去看過了?”
裴卿卿聞言冷哼了一聲,翻了個白眼,得意道:“早去看過了,那家小食做的不行,手藝不到家,還趕不上我們大理寺廚房的核桃酥。”
家裡有唐中元和喬小姐兩個大理寺的,所以大理寺的廚房就是她裴卿卿的廚房,小姑娘說出這話根本沒有不好意思的。
張解默了默,又道:“我記得百勝樓午時之前有點心供應,你要不要去?”
裴卿卿嘖了嘖嘴,拍了拍自己的小肚子,搖頭道:“今天吃飽了,這點心要趁熱買,涼了就不好吃了,還是明天再去吧!”
難得居然知道節製了!素日裡,這可是個會偷偷藏點心的主。不過,對裴卿卿的進步,張解臉上不見半點喜色。
他轉頭看向一旁饒有興趣的看著他與裴卿卿的喬苒,道:“喬小姐,我先前說過要帶你去學騎馬,撿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女孩子目光一亮,想了想,點頭道了聲“好”。
張解松了口氣,轉向一旁的裴卿卿:“我同喬小姐要去外郊的衛氏馬場學騎馬,你就……”
“我當然也要去!”不等他說完,小姑娘拍了拍胸脯,激動的雙目閃閃發光,“我好久沒去了呢!”
張解默了默,道:“你今天就別去了吧,我和喬小姐兩個人去就好了。”
話說的這麽明白,這丫頭應該懂了吧!
沒想到裴卿卿卻“哇”地一聲乾嚎了起來。
這樣的大嗓門在大街上乾嚎立時引得不少經過的行人紛紛往這裡看來。
“我小舅的馬場,憑什麽不能去?”小姑娘沒有掉眼淚,卻雙目紅紅的,看起來好不可憐。
有路過的婦人見狀,忍不住道:“好生可憐,我家要是有這麽漂亮可愛的孩子,我都依了她了。”說罷還時不時地瞟向幾人裡最像大人的張解。
“喬小姐,你看他欺負我!”博得了同情的同時裴卿卿還不忘告狀。
喬苒忍住笑意,對張解道:“那就一起去吧!”
這話讓裴卿卿立刻收了乾嚎,得意的瞥了眼張解,道:“沒聽喬小姐說嗎?你快去尋馬車帶我和喬小姐過去!”
……
衛氏馬場就在長安城郊外,是長安城附近最大的馬場,也是最能盛產寶馬良駒的馬場。聽說這衛氏馬場的主人原先是個京城裡的紈絝子弟,天下大亂時卻奮勇而出,入了軍營,大本事沒有,便在軍營裡養馬,不過大抵運氣好,養馬也陰差陽錯立了大功,原本眾人以為他會借此功,步入官場,哪知天下太平之後,他便辭了軍中職位,理由是“有自知之明,知曉自己不是那塊料,一輩子隻想做個紈絝”。
這是從京城那些茶館說書人口中聽來的,一開始聽聞時,紅豆便忍不住感慨,“果然是京城,什麽樣的奇人異事都有。”
而這個隻想做紈絝的紈絝子弟隨後便跑到長安城郊外圈了塊地方專門養馬,這一養,便養出了大楚上好的寶馬良駒。當然,比起西域諸國,一個小小馬場的馬數量委實太少,可這怎的說也是大楚自己養出的好馬,京中權貴摸不到西域汗血寶馬的,便以得到衛氏馬場的良駒為榮。
做紈絝做到這樣,也算是第一流的紈絝了。
沒想到,這第一流的紈絝居然是裴卿卿的小舅。
坐在馬車裡的裴卿卿“小聲”的同喬苒咬著耳朵:“我那小舅以前同張解可不對付了,先前因著張解不娶妻也不近女色,便懷疑張解不行,還給他介紹了個大夫。”
原來這就是張解“不行”的始作俑者了。
喬苒看著裴卿卿嚴肅的小臉,忍不住問她:“你……知道什麽叫不行嗎?”
馬車一記“咯噔”,坐在裡頭的兩人險些一頭撞上了車壁。
“張解!”裴卿卿掀開隔住他們的車簾,大聲質問道,“怎麽回事?”
“路上有個坑。”張解不急不緩的聲音傳來。
原來是地面不平啊!裴卿卿看了眼前頭起伏的地面,道:“下次記得走大路!”說罷又將車簾放了下來,興衝衝的同喬苒咬耳朵:“我們方才說到哪兒了?”
喬苒看了眼外頭起伏不平的路面,道:“說你小舅會養馬,馬場裡的馬養的可好了。”
“是嗎?”裴卿卿抓了抓自己頭上的團子,疑惑道,“我們方才說了這個,怎麽一點印象都沒有?”她才多大年紀,就患呆症了?
喬苒道:“那就不說了,說說你小舅好了。”
裴卿卿這才“哦”了一聲,繼續同她“咬耳朵”:“喬小姐,我告訴你,我小舅人可好了,給我買吃的買玩的,陪我騎大馬練武……”說到練武,她臉上露出幾分可惜之色,“只可惜七歲以後,我小舅就不怎麽同我練了。”
喬苒看了眼托腮沉思的裴卿卿,深吸了一口氣。
想到她小小年紀一個打十個的壯舉,大概也明白她那小舅為什麽不同她練了。
“不像某些人,超壞的。”裴卿卿哼哼了一聲,狠狠地隔著車簾剮了眼外頭。
有的人點心都不讓她吃足,總想辦法騙她去跑腿,好不容易偷偷離家出走一回,還派人來抓她。
喬苒笑道:“他那麽壞,你作甚還總跟在他身邊?”
裴卿卿認真的想了會兒,搖了搖頭,道:“可能我比較講義氣吧!”
張解好可憐的,比起小舅有一堆的夫人,他就一個人,她要幫助弱小。這個理由讓裴卿卿深信不疑。
馬車飛馳,事實上即便走的是路面起伏不平的小路,只要他想,馬車裡依舊是穩穩當當的。
裴卿卿縮在喬苒懷裡,小臉支在車窗邊看向外頭。
臉上一陣濕意襲來,她後知後覺的摸了摸臉,而後又抬頭望向天空,驚道:“下雪了!”
看看紛紛揚揚落下的雪粒子,小姑娘不忘道:“還好我們帶了傘,就知道欽天監的告示不能信的。”
“那還要去馬場嗎?”喬苒有些遲疑。
這個天應該騎不了馬了吧!
便在此時,張解的聲音自外頭響起:“已經到了。”
馬車停下,車簾被拉開,待裴卿卿跳下馬車,張解放下足凳扶著她下了馬車。
入目所見是兩人高的籬笆圍欄以及透過籬笆的縫隙所見的大片空曠。
“如今時候不對,若是三四月來,你看到的會是大片大片的馬草場。”張解順著她的目光,感慨了一聲,“水草豐美,衛君寧的馬養的極好。”
“那待春日再來好了。”喬苒說道。
說話間裴卿卿已經扯著嗓子喊了起來。
“小舅舅!”
本就聲音大,又帶著內力傳了出去,不多時,便見那兩道籬笆高門打開,一人一騎從高門裡衝了出來,而後遠遠便翻身下馬,雙手高舉,激動的喊道:“卿卿,來,小舅舅抱!”
喬苒隻覺的身邊一陣風刮過,眼看裴卿卿上前跑了兩步縱身一躍,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準確的落入了那人的懷中。
論起手腳身**夫,裴卿卿還從來沒有怕的。
她落的又穩又準,一記入懷。
下一刻,一道慘叫聲響起。
喬苒看著那遠遠趴在地上慘叫的男子,忍不住看向身旁的張解:“這……”
張解眼裡閃過一絲驚異,而後恍然道:“以前他就喜歡抱裴卿卿,這一年沒見,裴卿卿重了不少,武藝長進也是飛快,所以方才跳的比以往都高,這跳下來自然也就……”說到這裡,張解乾咳一聲,道,“我們過去看看吧!”
明明是同以往一樣的蹦跳投入舅舅的懷抱,這一次卻將小舅砸成這樣。
裴卿卿慌張不已,忙扯著張解的衣袖,道:“張解,你快過來看看我小舅舅怎麽樣了?”
張解低頭看了呻吟的男人片刻,而後蹲下,在他胸前輕輕按了按,道:“似乎斷了幾根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