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相爺沒有在意管事的回話,便自顧自的搖了搖頭,道:“不對,能那麽快聚集了那麽多官差趕來,這怕不是他一個人難得起了興致起了個大早就能做到的,應當還有別的緣故。”
“你去查一查大理寺今兒早上又有什麽動作了,”裴相爺吩咐了一聲管事,而後又自顧自的說了下去,“話說回來,徐家這件事老夫本便是不摻和也該關注一二才是。”
管事應聲離去。
裴相爺再次坐了下來,對還站在原地未曾離開的書童道:“你去門口探探發生的事情。”
書童點頭應下,應聲而去。
待到管事和書童相繼離開之後,裴相爺才搖了搖頭,輕哂一聲:“真真公主……呵……”
……
……
不管裴相爺對真真公主是冷笑也好是嘲笑也罷,對於甄仕遠而言,解決此時聚在門口的百姓才是麻煩事。
大理寺官差的到來暫且讓圍在真真公主府前的人群散開了一些,嘈雜聲也小了不少。
甄仕遠從人群分出的道中走了進去,目光掃了掃一眾圍觀的百姓之後便直直看向了真真公主的宅邸前,爛菜葉、臭雞蛋還有哪家用過的臭襪子之流這些事物一應俱全的出現在了宅邸門口,那燙金的門把手上還掛著臭雞蛋懸著的蛋液,半掉不掉的懸在半空中。
緊閉的朱紅大門同門前亂糟糟的景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當然,砸的最狠的還是朱紅大門前那塊燙金的匾額了。
借著臭雞蛋的黏液,不少菜葉、臭襪子、破布條什麽的粘在匾額上,還未走近,那股味道便撲鼻而來,直把甄仕遠熏得一個趔趄,險些沒背過氣去。
揉了揉鼻子,甄仕遠忍住反胃的衝動走到了人前,面對眾人,他開口說道:“好了,爾等有什麽不滿的盡可到衙門去控訴,莫要聚集在這裡鬧事!”
這話一出,圍觀的百姓立時不樂意了,有人當即便忍不住出聲駁斥了起來:“鬧事?大人以為我等是在鬧事?真真公主乾的壞事還少麽?我們是在為民除害!”
這話一出當即引來不少人的應和,有人憤憤不平:“徐家那位徐十小姐死了呢!前腳同真真公主結了仇,後腳人就死了,哪有這麽巧的事?”
“就是啊!人家徐十小姐還寫了話本子誇讚你們大理寺,現在人死了,你們大理寺就是這麽對待恩人的?”越說越是群情激奮。
原本過來湊個熱鬧的大部分百姓此時也被調動起了幾分興致,紛紛出聲質疑:“難道大理寺也是看人下菜,害怕這金枝玉葉的報復的?”
“這真真公主又不是先帝的親閨女陛下的親姐妹,為何這般囂張?”
這話一出人群愈發騷動。
說的如此大義凜然……甄仕遠瞥向那個出聲駁斥的瘦削男子,這麽大義的話語配上那臉上遊移的神情以及四處亂瞟的眼神總覺得怪怪的。
他如果沒有記錯的話,一開始那句質問大理寺的話也是這個聲音,朝身邊的官差使了個眼色,讓人記下這人的相貌,甄仕遠沒有立時讓人對這人動手,而是面對一眾百姓出聲道:“你們要為民除害,只要不觸及律法哪個管你們?可眼下是你們聚眾鬧事惹到附近的鄰居了。”他說著一招手,再次讓人將先前那幾個跑去一旁那家討水喝的閑漢架了出來,道:“你們可知道隔壁這家是誰?”
一眾百姓面面相覷,他們只知道朱雀坊這裡住的多不是普通人,至於具體住的是哪個貴人卻多半人是不知道的,畢竟這也同他們沒什麽關系。
甄仕遠見眾人不說話,這才笑了笑,再次開口道:“是裴相爺家。你們真想討要說法本官不阻止,不過擾了人家裴相爺便不好了。”
裴相爺不僅年長,風評也好,再加上金陵裴氏不在長安,留在長安的多是族中挑選出來品德不錯的,是以,這些年裴相爺在民間的風評幾乎一水的褒揚之語。大家都道金陵裴氏算是城裡為數不多的幾個不作惡且家風清正的大族之一了。
當然,關於這一點,曾在金陵當了多年府尹的甄仕遠心裡也有數:不管哪家都有幾個小混帳,不過裴家的天高皇帝遠,遠在萬裡之外的金陵,家裡看的又牢,確實未惹出過什麽大事來,這才是裴家風評不錯的主要原因。
一聽到擾了人家裴相爺,人群中的嘈雜聲頓時低了不少。畢竟一時半刻也找不到什麽不肖的裴家子弟,人家裴相爺又確實沒有做過什麽有損百姓的事情,擾了確實無辜。
不過擾裴相爺這件事並不能打退百姓的念想,有人出聲道:“我等就是想要真真公主給個交代,為徐十小姐討個公道!”
聲音義憤填膺,真真是滿滿的俠義心腸!
甄仕遠抬了抬眼皮,心道:徐十小姐人好不好是徐家的事,你們中大多數人連徐十小姐是哪個長什麽樣都不知道,還要為徐十小姐討公道?就瞧著他方才來之前這裡亂哄哄的情形,除了一小部分或許真有那麽個心思的,大部分的都是在看熱鬧順便扔菜葉、臭雞蛋、破布條,甚至還有搗亂的。
“可你們便是聚集在這裡也無濟於事,”甄仕遠說著轉身指了指緊閉的朱紅大門道,“大楚律法,爾等不得隨意亂闖公主府。你們便是將公主府圍個水泄不通……公主府的地窖存糧也足夠人撐上十天半個月了,你們圍著除了泄憤又有什麽用?”
回應他的是一片嘈雜。
出現在這裡的百姓大多是跟著人過來湊熱鬧過把“狹義”癮的,並沒有個想法,大多聽風就是雨,大理寺卿說的話,而且聽起來還很有道理,自然便意動了。
“既然沒什麽用,不如看完熱鬧我等便走了吧!”有百姓被勸動了。
“是啊,我家那口子晌午還要回來吃飯呢,我得回去給他做飯去!”有人開始惦記家裡的事了。
人群松動,有人已經開始抬腳準備離開了。
卻有人在此時再次出聲阻止了人群的流向:“我等圍在這裡無用是不假,可你大理寺的接手接了這麽久,便是沒查清楚也早該將真真公主這等重要嫌犯抓起來了。這件事若是換了個人早抓了吧!難道大理寺是見到公主怕了?不敢了?”
一個軟骨頭的大理寺卿總是受人唾棄的,雖然知曉這也全然怪不得甄仕遠一個人,可不少人還是因此忍不住生出了幾分怨懟。
就知道這活吃力不討好!好在早已修煉出臉皮厚度的甄仕遠倒也沒有太過在意,只是目光掃過那廂再次出聲的人:巧了,又是他!
心中發出一聲冷笑,甄仕遠淡淡道:“事關真真公主之事,才出事當日本官便已上奏陛下,只是這些時日陛下事務繁多,南方大雪死傷數十萬災民之事還未解決,一時半刻陛下不曾回應也是正常的。”
百姓雖然喜歡湊熱鬧,但天子的不是也是不敢大庭廣眾之下拿出來說的。所以,這件事自然不能怪陛下。可不怪陛下怪什麽?怪災民嗎?離得近的徐十小姐的事確實更容易令人感同身受,可數量上,數十萬災民同一個人相比,陛下忙於雪災之事自然也是沒有問題的。
眼見嘈雜聲越來越小,已有百姓抬腳回家了,甄仕遠神情依舊淡淡的。
來之前便聽說了這裡的事,好在那一日看徐十小姐話本子的時候看到了圍攻大理寺衙門這一茬,他當時便同才送走的那姓喬的丫頭商議了一番,便有了這一番對策。
不得不說,百姓雖然容易利用,可多數情況之下,幕後黑手是不會輕易現身的,能出現在人群裡攪和的多是些小人物,這些人反應可沒有幕後黑手那麽快,要對付起來自然也沒有那麽困難。
對方煽動百姓,他們便祭出天子。幫徐十小姐伸冤這件事可不是嘴上說的,而是要看手上做的,他們此時就是在身體力行的做著這件事。
那每到關鍵時候便出聲的瘦削男子看著漸漸離去的百姓似是仍有些不甘,甄仕遠冷笑了一聲,等著他繼續出招,只是這一次卻不待他出招便有人前來打破了他的舉動。
一頂軟頂小轎出現在了眾人視野中,走到公主府前軟轎停了下來,一位身著高帽的宦官自轎中走了出來,先環顧了一番四周,而後徑直走到甄仕遠面前施禮喚了聲“甄大人”。
甄仕遠點了點頭,目光落在宦官懷中明黃色的聖旨上頓了頓,問宦官:“公公,這是?”
“甄大人的帖子陛下看到了,陛下說了定會給徐十小姐一個交待。”宦官說著頓了一頓,意有所指的看向一眾臨離開時還紛紛回頭看這最後一茬熱鬧的百姓,看似是在對他說實則卻是給百姓一個交待,”不過念在真真公主好歹也是宗室中人,在未查清楚案子之前便貿然將她打入獄中,有損皇家顏面。是以,陛下下旨在未查清楚案子之前,真真公主不得離開公主府一步。”
有腦子不大靈光的百姓聞言忙問身邊的人:“這公公的話什麽意思?”
一旁的百姓道:“就是陛下先將真真公主禁足在公主府,當然,說軟禁也成,總之在未查清楚案子之前,這位公主是不能出來晃了。”
此舉雖說沒有應了眾人的意將真真公主抓入大牢,可比起先時的無功而返也算個讓百姓滿意的結局了。
百姓心滿意足的散去了,甄仕遠與宦官寒暄了兩聲,待宦官自入公主府傳旨之後,連忙向身邊的官差使了個眼色,而後快步走出了人群。
在這裡抓那人顯然不大妥當,還是待那人離開再動手好了。
至於陛下的旨意,早不下晚不下,偏偏這時候下,這會是巧合嗎?甄仕遠嗤笑了一聲,搖了搖頭。
不管如何,他身為大理寺卿,好好查清楚這個案子便好。陛下的事也好,真真公主的事也罷,暫且輪不到他來插手。
不過輪不到他來插手卻未必輪不到別人來插手,甄仕遠看向從前方駛過來的一輛看似不起眼的青簾馬車,輕哼了一聲:這不是老同他搶案子的冉聞的馬車又是誰的?
馬車再低調,對於甄仕遠而言,冉聞可謂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他回頭看了眼在裴府側門前停下來的馬車,大步向前走去。
門外發生的事情並不需要裴相爺親自出面也能一清二楚,待到冉聞落座之後,裴相爺將煮好的茶推到冉聞面前,道:“新煮的茶,你嘗嘗看。”
冉聞接過輕抿了一口,歎道:“相爺的煮茶手藝越發精進了。”
這倒不是吹捧,而是事實,裴相爺的煮茶手藝確實不錯。
不過他來裴相爺這裡可不是來喝茶的,兩句寒暄過後,冉聞便開口了,他對裴相爺道:“甄仕遠一大早是出城送行了,那個丫頭帶著幾十個大理寺官差去洛陽了。”
他沒有說那丫頭是誰,不過顯然裴相爺知道他口中這個丫頭是哪個。。
這也是為什麽大理寺的人今日會來了個早,早早便將真真公主府前即將被人煽動的民鬧解決的原因。
裴相爺聽罷似是有些意外:“查徐家那孩子的事居然查到洛陽去了?”
冉聞點頭, 道:“昨日那丫頭去找了馮兆喜的女兒,就是與徐家那孩子關系不錯的那個,顯然發現了一些線索。”
這線索應當還是緊要線索,否則不會這麽要緊著趕去洛陽的。
至於在洛陽能查到什麽,那就要等到了洛陽之後再說了,對那個丫頭,他們一向是十分期待的。
說罷大理寺的事,裴相爺自然而然的提起了冉聞來之前那道來的十分巧妙的聖旨了。
“甄仕遠的折子當天就呈到宮裡了,此事我得知之後還特意提點了一番薛女官,讓她將甄仕遠的折子放在了最上頭。”裴相爺說起這件事時,神情便有些微妙,“結果陛下直到今日才讓公公過來傳旨。”
在裴相爺面前有些話自然可以說的明白一些,冉聞托著手裡的茶盞沉默了一刻,道:“從今日煽動百姓一事來看,顯然有人想試著對真真公主下手,不管其最後目的是什麽,這一點不會變。陛下這道聖旨說是懲罰,依我看倒更似是想要暫且保住真真公主的性命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