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幕委實有些眼熟,以至於匆匆趕來報喜的馬女官怔了一怔之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兩日前陛下醒過一回,不過那時的陛下根本不是“陛下”,眼下的陛下卻是真的陛下。
“好!”大天師聞言忍不住莞爾,轉頭對身後的喬苒與張解說道,“你們兩個也隨我過去吧!”
鬧了這麽些時日的事情總算到了頭,眾人心底也是一松。
大天師跨入殿內,喬苒與張解暫且在外等候。
喬苒松了一口氣,抬眼看到張解朝她望來,一臉若有所思之色。
“你在想什麽?”喬苒問道。
張解眼神柔和了下來,頓了片刻之後,笑道:“我在想我們立下如此大功,該向陛下要什麽賞賜。”
賞賜?喬苒有些意外:張解似乎並不是那等著急求賞之人啊!
“方才,我看到原嬌嬌掉下去了。”張解說著,看向面前的女孩子,眼神愈發柔和,“人死如燈滅,似乎只是一瞬之間的事情。”
即便原嬌嬌與苒苒長的再相似,他此前卻從未搞混過。可那一刻,看著那張與苒苒相似的臉落入雲海消失不見時,他忽然有些害怕了起來。
一隊巡邏的禁軍從身後經過,待到禁軍護衛走遠了之後,他忽然伸手抓住了女孩子的手。
“別鬧。”喬苒掙脫了一下,卻沒有掙脫開來,張解將她的手牢牢的握在了掌心之中。
這裡是陛下寢殿之外,便是夫妻如此做來都有些不合適。
“無妨。”張解拉住她的手,道,“無妨的,我已經想好向陛下討要的賞賜了。”
他說著低頭向女孩子看來,輕輕歎了口氣:“苒苒,我已經等了夠久了,不想再等了。”
他想要和她成親,有婚書為證,盟誓百年,白頭偕老。
喬苒聽他如此說來,心中一動,隱隱有些期盼。
談及婚事這種事她不是第一次經歷過了,上一世,她自成年之後便開始被安排挑選聯姻的對象,雖然已有了多年的心理準備,可每每提及此事時便會有一種本能的排斥之感油然而生。曾經,她以為那是要步入人生另一個階段的不適,可遇見了張解才發現並非不適,而是人。
若是人合適,不會有不適,只會有期盼。
“我早想和你成親了,只是不想委屈了你。”張解說道。
他們的感情早已水到渠成,他不覺得這個世上會有第二個人如此知他懂他。
真的喜歡一個人,不會因為他想如何便去如何,而是不希望她受到任何委屈。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不想少了其中的任何一步讓她嫁給自己。別人有的,他的苒苒也應該有。
可她的父母之命,養了她多年的姨母還不曾回來。
喬苒拉了拉他的手,嘴角忍不住彎了起來,有些時候內心的情緒當真是控制不住的。
“好。”看著原嬌嬌消失在雲海之中,那一刻的觸動她不比他少多少。
生命當真如煙花一般絢爛又轉瞬即逝,此時她隻想做自己想做的事。
“咳咳!”一道輕咳聲自側殿殿門處響了起來,看著兩人拉在一起的手大天師輕咳了一聲,轉而道,“一會兒再拉吧,陛下要見你們。”
兩人沒有錯過你之後那個“們”字,不由有些意外。
“是你們。”大天師點了點頭,說著伸手向他二人點了點,道,“你們兩個。”
大病一場的陛下似乎也有了些改變,比起以往的威嚴冷硬整個人仿佛柔和了不少。
靠坐在枕上的陛下臉色還有些蒼白,不過眼神卻是清亮,沒了垂簾的遮擋,她身上似乎多了不少柔和之色。
見到他二人,陛下沒有說別的,而是頓了頓,便轉向一旁的馬女官道:“人帶來了麽?去催催!”
馬女官點了點頭,路過喬苒時飛快的抬頭朝她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下了頭去。
喬苒心中一動,隱隱已經察覺到了什麽。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隨著一聲激動的“苒苒”,喬苒看向被馬女官帶進來的一行人,身體忽地一僵,眼眶開始發熱。
這大概是這具身體殘存的本能反應了,看著眼前幾張熟悉的面孔,喬苒張了張嘴,看向當先進來梳著婦人頭的女子,喃喃了一聲:“姨母。”
方大夫人。她總算見到了!
她身旁是個身形清臒文弱的續須男子,長相與方二老爺和方三老爺有些相似,不過更為柔和。之後是兩個年紀稍稍長於她的少年少女。
這是這具身體的表哥和表姐。
“苒苒。”三人朝她點了點頭,熟悉卻又有些陌生。
雖然在方家別苑時,他們經常隨姨母一道來看她,可是以原主話不多的性子,幾人之間素日裡並不算熟稔。
喬苒“姨父”,“表哥”,“表姐”的喚了過去,而後看向這具身體的姨母。
面前這張臉與印象中走馬觀花一般閃過的相貌重合了起來,方大夫人相貌溫婉,眼神卻是無比堅毅。
既然接了這具身體,自然是要接受這具身體應當承擔的責任和義務的。更遑論,這位姨母也是原主曾經所處的黑暗之中唯一的一束光。
“元亨錢莊的事情不巧被這幾位撞見了,所以朕留了他們一段時日。”天子無需為任何事做解釋,可此時不知是不是觸動到了她心底的柔和,女帝還是開口說了一句,而後再次開口道,“喬大人乃是朕頗為看重的斷案之才,朕對她寄予厚望。”
喬苒聽到這裡,心中不由一動,想到那把金秤,神情肅然。
“張天師也是朕看重的陰陽司天師,年輕有為,他二人既互相心悅,朕擬替他二位賜婚,你們是喬大人的長輩,看此事如何?”女帝說道。
對陛下親自開口所賜的婚事,還能如何?
方大夫人自然沒有反對,只是看了眼立在苒苒身旁的那個年輕俊秀的天師,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至少從外表上看,這兩位很是相襯。
從陛下宮中出來之後,喬苒還有些怔忪,前一刻還在想著如何求賞,這一刻便已經得了陛下賜婚?這般的得償所願突如其來讓人猝不及防。
當年方大夫人一行人來長安是送嫁的,那十裡紅妝先時也被封了起來,陛下已經言明明日賜還,是以方大夫人一行人便暫且先隨她去了她們的宅院處。
小小的宅院一下子多了四個人仿佛瞬間逼仄了起來。
紅豆將唐中元揪去廚房幫忙,方大夫人看著面前的喬書與方二夫人母女有些錯愕。
不等她開口,方大老爺便開口了:“弟妹,婷姐兒,我二弟呢!”
時隔一年多,大家經歷了不少事,可方大老爺卻因為被陛下暫且關了起來,並沒有經歷這一年多的事,此時乍一問出方二老爺的事,眾人神情都有些微妙。
頓了片刻之後,喬苒開口道:“在大理寺關著,明日我同同僚說一聲,將方二老爺和方三老爺放回來。”
方二夫人臉色一白,沒有說話。
方大老爺疑惑的看了眼不吭聲的方二夫人,有些不解:“他們怎麽被關到大理寺裡去了?爹娘呢?怎麽不將他們看住?”
方二夫人臉色白的愈發厲害了。
方老太爺已經被秋後處斬了,方老夫人關在刑部。
察覺出了幾分不對勁,方大夫人略一沉吟之後,便道:“先吃飯吧,這一年多想來發生了不少事,吃完飯再細細說來。”
方大老爺點了點頭,沒有再問。
一頓飯吃的尷尬而微妙,飯後,喬苒坐了下來,待要將事情說一遍時,方大老爺卻搖了搖頭,開口道:“我明日去接二弟和三弟,問問是怎麽回事吧!”
方二夫人抓著碗的手指骨結發白。
喬苒垂眸,沒有反駁:有些事總是要面對的。
吃完飯之後,方大夫人便帶著人離開了。
這宅子太小,也裝不下這麽多人,暫且先去客棧擠一晚好了。
第二日一早,方大老爺便去大理寺衙門門口領人了,待他領到人出來時正對上了過來當值的喬苒和唐中元。
朝喬苒點了點頭,方大老爺便領著方二老爺和方三老爺走了。
放人的小吏見到她時,忙對她道:“喬大人,我瞧著你這個姨父臉色不太對勁。”說罷,那小吏又道,“不過關著的那兩個確實沒有亂說話。”
想來是這一年多的經歷叫方二老爺和方三老爺二人怕了。
喬苒嗯了一聲,沒有多說。
於方大老爺而言,方老夫人和方老太爺的事還等著他去適應。
陛下初醒,長安城的一切仿佛步入了應有的軌道。嶺南地動加山洪,消息還沒有傳來,張解這兩日正在去信尋找謝承澤的事。
大理寺不久之後便收到了一隻特殊的活鏢——鎮南王妃。
被灌了藥不得已被送回京城的鎮南王妃待到藥效剛過,便急著想要回去。
“我要回去見承澤!當年是我識人不清,沒有保護好他,此時他人在嶺南我怎麽能任他一個?”鎮南王妃將那個幕後黑手曾經百般籌謀的那道空白的太宗聖旨扔在了一旁,不管不顧想要回嶺南。
“王妃,你是謝承澤親自交到我手中的,我不會讓你離開!”喬苒卻十分堅決,將那空白的聖旨撿起來交給了甄仕遠,由他進宮交給陛下。
陛下欽點了一支官員隊伍前往嶺南賑災和尋人,徐和修得知之後堅決要一起去嶺南,甚至鬧出了絕食抗議之舉,徐家不得已應允下來。
謝家也派出了人手,按照謝太尉的說法是:“承澤眼下還是我謝家的兒郎,我謝家自然不能不管。”
一切仿佛都步入了正軌,就連眾人多為提防的方二老爺和方三老爺居然都沒有鬧出什麽事來。
方二老爺的爽快出乎了眾人的意料之外,這一點倒是時常來家裡看她的方大夫人說出了理由。
“這兩個在外養了青樓出身的外室,外室生了子,早想和離了。”即便被關了一年多,方大夫人手段猶在,對方二老爺和方三老爺了解的十分清楚。
喬苒默然:所以當年這兩位來京城失蹤之後,金陵謠傳的他們被青樓花娘抓走之事居然半真半假,不全然是謠言。
比起這個來……方大夫人看了眼跟隨她一起來的一對兒女,道:“你姨父他……今日又去刑部了。”
比起方二老爺方三老爺這等單純的小人,方大老爺倒是個不折不扣的孝子了。比起他們的坦然接受,方大老爺知曉事情之後還昏厥了一次,之後便日日前往刑部請求見方老夫人。
刑部衙門自然不是說見就見的地方,被拒絕的方大老爺便日日坐在門口等著,也不多說。
喬苒聞言,默了默,道:“方老太爺和方老夫人所犯之罪證據確鑿。”
“這不意外。”對此方大夫人連同方家表哥表姐的反應皆是尋常,方大夫人道,“老夫人和老太爺本就是這樣的人。”
哪怕素日裡偽裝的再好,親近之人總能發覺幾分的。
整個方家,除了方大老爺之外,上下之人對這兩位都不算親近。
老實說,眼下沒了上頭兩位老人,對方大夫人這等為人媳的反而松了口氣。
“下月初一便是你出閣的日子了吧!”方大夫人說著看向喬苒,眼神柔和,“姨母幫你備了一份嫁妝。”
這嫁妝雖說比不得先前她為親女準備的十裡紅妝, 可也闊綽。
一旁的裴卿卿抱著小白一邊吃糖球一邊道:“不相乾的,讓張解同時備個嫁妝也成!”
“這叫什麽話!”方大夫人哭笑不得,看著這小小年紀的漂亮小姑娘有些無奈道,“你不懂,夫妻之間的感情是要經營的,便是上頭沒有長輩壓著,如今感情好還好說,感情不好了就會被人說道的。”
這話喬苒是認同,。不過方大夫人會這般感慨還是讓她有些意外的。
聰慧美麗又自帶豐厚嫁妝的方大夫人便是方老夫人都沒有太過苛責,同方大老爺聽聞也是一見鍾情,這樣的女子在她看來處於任何境地都不會讓自己太過被動。
方大夫人說這話時卻無端的給人一種疲憊之感,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
不過很快,喬苒便知道這不是錯覺了。
方大夫人被方大老爺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