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司恩彷彿不知道皇帝心底的感嘆那般,神色略帶幾分悲涼, 很符合一個病人該有的神態。
他乾咳了兩聲後, 對著皇帝悲傷的說道:「皇上, 微臣本來想替皇上多盡忠幾年的,但這身子底子實在是太差了,微臣……微臣想到皇上的信任,心中實在是恍然的很。」
韓司恩難得有這麼軟弱的時刻,皇帝看的一愣一愣的。不過聽著韓司恩這話,想到他往日做事的魯莽手段, 皇帝覺得很是違和。
在皇帝看來, 韓司恩這樣耿直的人,應該是站在朝堂上傲然藐視群雄之輩,這種喪氣的樣子實在不該是這人有的。
於是皇帝溫和的開口道:「韓卿, 你想的太多了。身體虛弱,是需要好好靜養的。再說了朕的太醫院名貴藥材無數,難不成還補不了你的身體?朕是天子, 說的話是金口玉言, 朕說你的身體沒事, 就一定會沒事的, 你且放寬心, 安心靜養。朝堂上的事,等你身體好了, 在報答朕的恩情也不遲。」
韓司恩對皇帝的說詞很是感激, 他抿著嘴, 一臉感激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最終只乾巴巴的說了句:「微臣謝皇上。」
皇帝看著韓司恩難得窘迫的模樣,想到以前這人立下的那些功勞,自己總是隨意找個由頭,把他的功勞抹去,甚至從來沒怎麼賞賜過。韓司恩對此從來沒有抱怨過,頂多是在自己手頭緊的時候,跑來和自己哭點窮。
想到這些,在看到韓司恩病秧秧的樣子,皇帝心裡升出一絲愧疚之情,他乾咳一聲開口道:「朕知道你心氣高,和韓卓私下裡觀念又有些不和,手頭上缺銀子怕也不會開口。加上這韓明珠即將成親,朕就賞你白銀,不,黃金千兩,算是喜事。」
說道黃金千兩時,皇帝是有些肉疼的。但轉眼想到韓司恩給他抄家抄來的滿庫房銀子,對於這樣一個能為主著想的臣子,他又覺得這點肉疼是值得的。
韓司恩對皇帝的賞賜是既驚訝又感激,他神色鄭重的謝過皇帝,然後他面色猶豫了下,又開口道:「就像皇上所言,微臣的那點私事從來沒有隱瞞過皇上,也瞞不住皇上。微臣只有韓明珠一個親妹妹,她即將成親,若是微臣日後有什麼不測,不能照料她,請求皇上看在微臣往日忠心耿耿的份上,在她遇到難以解決的難關時,能幫她一把。」
韓司恩並沒有拿皇帝的人情當做大開口的資本,所以才說道難以解決的麻煩時,請皇帝幫忙。皇帝一時的感嘆可以有,但若是事事都要麻煩他,時間久了,他心底會覺得不舒服。這樣,那份人情就會淡下去的。
在這個時代,皇帝是一切的掌控者,他即便是再溫和,對待一個臣子開口幫助,也是帶了上位者的面具的。
韓司恩和韓家的關係不好,韓明珠也是,她成親後韓家不扯後腿就是了,不用說什麼幫忙了。加上有老夫人這一攤子事,雖然沒有證據證明是韓明珠做的,但老夫人每次見到韓明珠的舉動,肯定會讓人心底起疑。
所以韓司恩覺得趁著皇帝對他還算寬容,提點要求還是可行的,算是給韓明珠最後一點有底氣的保證。
皇帝聽到韓司恩這種不吉利的話,皺了下眉頭,訓斥道:「這些晦氣的話以後不要說了,朕剛才不是說了嗎?你會沒事的。」
大概覺得自己的聲音太過嚴厲了,皇帝咳嗽了幾聲,又緩下語氣道:「這天還沒有徹底的轉暖,你回府好好休息,等身體養好了,再給朕請安。周太醫那裡,朕會命他日日前去為你診脈的。」
說罷這話,皇帝又咳嗽了幾聲,面色微帶一絲潮紅,揮手讓韓司恩離開。
韓司恩猶豫了片刻,道:「皇上,往事已發生,沒人能改變得了,不管怎麼樣,您也要多保證身體。」
皇帝被韓司恩這突如其來關心的話說一愣,心頭猛然有些泛酸。皇帝是個皇帝,端坐在龍位上,但他畢竟也是一個人,一場大鬧劇,讓他和自己的母親徹底撕破臉,又失去了兩個兒子。
他作為皇帝這些自然是不會表露出來的,但心裡深處還是有些難受的。皇帝現在的精神頭都沒有往日好,人看上去雖然還是有帝王的威嚴,但眼角底下卻是滄桑的很。
只是這朝堂上下沒人敢對他提起往事,更不用說這些關心的話給他聽了。皇帝夜深人靜睡不著的時候,心裡也是有點悶悶的。
皇帝一時間心底對韓司恩的滿意度蹭蹭上升,覺得滿朝文武自己這麼寵愛韓司恩果然是有道理的,看看自己身邊這麼多人,也就韓司恩開口關心自己了。
站在皇帝身邊的元寶,一看皇帝的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麼。他心裡直直的委屈,他不是不安慰皇帝,而是根本不敢。
自打太后閉宮不出,二皇子被幽禁,三皇子被貶皇陵,嫻妃娘娘被幽禁,皇帝是看誰都不順眼,身邊服侍的哪個不是戰戰兢兢的。
面對他這個知情者,皇帝更是時常用詭異的目光看著自己,那目光彷彿是看一個死人,自己哪裡還敢提在皇帝面前多吭聲,就怕皇帝嫉恨自己知道太多,元寶心裡想著等過些日子皇帝的心情真正平靜了,自己在和皇帝說說心裡話。
這機會一直沒找到,現在倒好,韓司恩一上門,就讓皇帝感動了,早知道自己冒著被打死的危險也要勸慰著點啊。
韓司恩可沒有理會元寶心裡的哀嚎聲,成功的在皇帝心裡刷了一波好感後,他便十分有禮節的告退了。
韓司恩離開後,元寶雙眼含淚看著皇帝,跪下道:「皇上,老奴,老奴……」
皇帝看元寶可憐兮兮的模樣,揮了揮手讓他起身,嘆息了一聲,道:「不用說了,你跟了朕這麼多年,朕知道你心裡想什麼。」
元寶被皇帝這話感動的哭的鼻涕都出來了,他磕了個頭道:「老奴對皇上只有一顆忠心,皇上不嫌棄,老奴死而無憾。」
皇帝皺眉怪異道:「你們今天一個兩個的都提什麼死啊死的?這話以後不要說了,把有關老二和老三的摺子給朕找出來,朕瞧瞧他們這些日子老實不老實。」
元寶忙爬起來,用衣服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淚水,然後給皇帝召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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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司恩在離開皇宮時,碰見了入宮求見的五皇子姬懷。因為自己母妃被幽禁,姬懷原本是很懼怕皇帝的,但最近入宮比較勤,就想皇帝能網開一面放了他的母妃。
也許是身邊有了側妃的緣故,姬懷現在沉穩了很多,或者說一夜之間長大很多。他在看到韓司恩後,表情微微一頓,堪堪停住了前進的腳步,站在了那裡。
韓司恩看了他一眼,沒有看不上也沒有高高在上,只是很平淡的掃過一眼,而後從姬懷身邊擦身而過。姬懷扭頭看著他,神色複雜。
韓司恩真的是平靜的,他掀開了這個朝代最大的秘密,把自己該做的都做了。但他欠的是白書的人情,不是姬懷的。對於姬懷,他不是不看在眼裡,只是覺得自己不欠他,沒必要太客氣,讓人覺得他們關係很好。
至於姬懷恨不恨自己,韓司恩一點都不關心。按現在的話就是,他又不是人民幣,怎麼能讓所有人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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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韓司恩回韓國公府的是皇帝賜下的千兩黃金。韓家其他人隨著韓司恩接旨時的心情不提,外人對皇帝賞賜韓司恩那是既羨慕又咬牙切齒。
都身體不適,幾個月沒有出現在眾人眼前了,這麼一出現,就得到了皇帝這麼大方的賞賜。
果然是深得帝心的攪屎棍,恩寵猶在。
韓司恩倒是老實,在皇帝那裡刷足了存在感,便縮在韓國公府,一直沒有出門。
京城也因他的安靜而平靜下來,沒有今天這個官員的家被抄,那個官員被流放,是難得的平和時間。
三月份的時候,韓青雪從韓國公府出嫁,出嫁頭一天的曬嫁妝,除卻銀子地契這些比較現實的東西,貴重的東西眼花繚亂,可見國公府對這門親事的重視。
那一天姬懷作為一個皇子本不用親自前來迎親的,但他還是親自前來迎親,表現了他對韓青雪的重視。
被眾人為難了一會兒,姬懷作了一首酸溜溜的詩,終於把韓國公府的門敲開了。
韓悅忠親自背著韓青雪上的轎子,韓悅忠自打被韓司恩推下水,受驚之下,身體消瘦了很多,不過也安靜老實了很多,在韓國公府都是避著韓司恩走的。
當然,他心裡對韓司恩自然是恨的咬牙切齒的,只是知道自己現在沒本錢惹韓司恩,便暫時忍耐下來了。
韓國公府的大喜事,自然是得到了很多官員前來道賀的。不管他們心底怎麼想,姬懷現在可是成為太子最有希望的人。
在觀望朝局的人覺得這時候不巴結但也不能得罪了。
對於這些喜事,韓司恩是從來不參與的。他連表面的一家祥和都沒有表示,他縮在自己的方蘭院,靜靜的看著手中的書,耳邊彷彿沒有聽到前院一絲歡喜之聲。
韓國公府,除了韓司恩,第二個低調的便是韓明珠了。韓明珠在接到賜婚的旨意後,便一直在自己房間裡繡嫁衣。
老夫人那裡,她因為這個原因也去的少了。老夫人見到她時的激動模樣,也少了很多。
韓青雪和姬懷成親後,韓國公府恢復了往日的平靜。說實話,沒有韓司恩作妖,韓國公府上人的日子過的還是比較舒心的。
而韓司恩一直到六月份韓明珠成親那日,才再次出現在人眼前。韓國公府給韓明珠準備的嫁妝明顯是比不上韓青雪的。
韓青雪畢竟嫁的是當朝皇子,而韓明珠嫁的是一個郡王世子。不過雍郡王府為了表示對韓明珠的重視,送來的東西不在少數,韓國公府倒是都給如數添進嫁妝裡去了。
當然,也有人,例如柳氏是不想把這些全部都添進去的,夫家送來的東西,娘家給添進去是重視這個女兒,不添進去,別人也說不出錯來。
不過韓司恩在庫房裡轉悠了一圈,柳氏便被韓卓罵了個狗血淋頭。
柳氏這麼做,能不能讓韓明珠沒面子不說。韓卓敢肯定的是,韓司恩知道了,肯定會把此事鬧得人盡皆知的,到時他們韓國公府的名聲大抵就徹底沒了。
柳氏被韓卓一頓痛罵後,便歇了這個心思,韓司恩心裡倒是挺滿意韓卓的知趣。韓明珠嫁妝入雍郡王府時,頭一抬不是別的,就是韓司恩給的千兩黃金。
這千兩黃金折算成銀子一萬兩,在有些底氣的家中也不算什麼。但這千兩黃金不同,這可是皇帝賜給韓司恩的,韓司恩轉手就送給自己妹妹當嫁妝了。
在外人眼中,可見韓司恩對韓明珠的疼愛。
韓明珠出嫁那天,姬越前來叫門,韓司恩站在門口一聲不吭,其他人例如韓悅忠和韓悅清也是不說話的,然後倒是韓司恩的同父異母的兄弟韓悅文十足囂張的為難了姬越一番,把這個尷尬的場面給掩蓋過去了。
韓明珠是韓司恩背上轎的,韓司恩看著弱不禁風的,有人自然在心底幸災樂禍的希望他能把韓明珠給摔在地上,不過讓他們失望了,韓司恩還是穩穩的把人背上轎子了。
進了轎子,韓明珠抓著韓司恩的手,想說什麼,韓司恩隨意道:「以後好好生活,莫要受了委屈。」一旁的姬越聽了這話,臉上那是誠惶誠恐,他本能的說了句:「不會的,不會的。」
惹得在一旁看著的人都笑出了聲,就連紅色蓋頭下韓明珠的悲傷都因此散了兩分,姬越被笑的紅了臉,而他的眼睛還是執拗的看向韓司恩。
日後每當有人提起京城有趣的事,都會提起雍郡王世子成親的這事。有人說姬越媳婦還沒進門就害怕,更多的人卻是說姬越這是怕大舅子。
不過不管怎麼樣,韓明珠這是順利的從韓國公府出嫁了。
等姬越騎上馬抱拳和眾人告別後,韓司恩直到韓明珠的轎子看不到了,才慢騰騰的轉身回國公府。這並不是說,他有多捨不得韓明珠,只是他不走,韓國公府的其他人都得站在那裡陪著。
韓明珠回門的那天,韓卓還是勉強著接待了姬越,韓司恩自然也是在場的。韓明珠眼底都是笑意,看樣子在雍郡王府過的還是很舒心的。
姬越是不敢灌韓司恩酒的,便一直和韓卓聊天。雍郡王府的面子,韓卓不便駁回,忍著心中的複雜和姬越說著話。
等韓明珠和姬越回雍郡王府時,韓卓對著姬越淡淡的交代了句場面話:「以後好好對明珠。」
姬越神色一正,在韓司恩似笑非笑的注視下,就差舉手發誓了:「岳父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對待明珠的,不會讓她受委屈的。」
韓卓聽著話聽十分心塞,韓司恩輕笑了聲,然後難得好心情的送兩人親自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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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明珠回門後的第二天,有走南闖北的商人從西疆歸來,送給了韓司恩一馬車東西,說是西疆的軍爺讓送的。
西疆最近有些不太平,西戎時常小規模的騷擾當地居民,商人的嗅覺是最靈敏的,一看這種情況,就立刻收拾細軟回京了。
那個軍爺找到這馬姓商人時,這商人本來是不想送的,因為那人沒走貨的錢,可是那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冷冰冰的看著他。商人又聽到是送給韓司恩韓世子的,想到韓司恩傳遍大周的名聲,他心底的不想變成了不敢。
有的商人中途喜歡貪別人的貨物,這一馬車貨物,這商人可是連一個子都沒有動,就怕被韓司恩知道了給滅口了。
韓司恩讓安草給這商人拿了一百兩銀子,然後把東西搬回了方蘭院。
馬車上的東西是幾個箱子,打開後,裡面放著都是大大小小的人參、何首烏,還有一些只有在天寒冰凍之地才有的藥材。
這些名貴的藥材胡亂的混在一起,根部的泥巴都沒有清理,看上去十分雜亂。還有一箱子皮子,都是上好的皮毛,毛色顯眼,很是艷麗。
韓司恩看著這些東西,許久後讓安草把它們搬到庫房鎖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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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到六月底,皇帝下旨宣在守皇陵的三皇子入京,同時命韓司恩率禮部官員前去迎接。
迎接一個不受寵的皇子入京,用這樣的陣勢,有心人眼裡皇帝心裡就有打算了,這讓韓卓心底咯登一聲。
而本來有心倒向姬懷那方的官員,也因此都止住了動作。
所有人都在觀望著皇帝這是什麼意思。
韓司恩對皇帝的旨意並沒有感到太大的驚訝,在皇貴妃的死成了皇帝心頭最深的愧疚後,他對姬洛的態度便有些不一般了。
皇帝現在不在壓抑著自己想念心中的白月光,對姬洛也看在眼裡三分了。
姬洛回京的那天,韓司恩早早的在城門外等待著,姬洛是一路騎馬的。不過他身邊是有護衛的,那是皇帝在宣旨時,派的。
大概是怕姬洛這一路上遇到什麼危險。
把姬洛送到宮中,韓司恩便離開了。皇帝和姬洛站在大殿內,有些相顧無言。
而第二天,皇帝正式下旨,冊封三皇子姬洛為太子,同時命五皇子姬懷前去西疆替皇帝巡邊,威震西戎。
這兩道聖旨一出,京城大變天。韓國公府本來在苦苦瞞著韓老夫人,但是這個消息還是被韓老夫人無意中知道了。
在床上躺了大半年,本就過著吃喝拉撒不由自己的韓老夫人,心情鬱結的厲害,身體也單薄起來,聽到這個消息後,她一口氣沒上來,就暈倒了。
韓作連忙讓人請了御醫,御醫為老婦人診脈後,為難的朝韓卓搖了搖頭,老夫人這是氣急攻心,他能做的就是吊著老夫人的命,其他的實在是無能為力。
韓卓和韓殊苦苦哀求御醫,讓他務必治好老夫人,因為他們心裡都明白,韓老夫人如果去世,那他們可是要丁憂的。
丁憂三年,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手中的權勢一點一點的溜走,在御醫表示實在無能為力時,韓卓立刻入宮向皇帝請旨,希望周太醫前來為老夫人醫治。
這點小事,皇帝自然是應允的。
周太醫便和韓卓一起入國公府前去為老夫人診脈。
而等心焦難耐的韓卓帶著周太醫好不容易回韓國公府後,只見國公府上一片混亂,下人都是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
韓卓在周太醫面前不想失了臉面,冷著臉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此時只見安草從國公府外跑進來,對著周太醫就跪下了,一邊哭一邊哀求,求著周太醫前去救韓司恩。
原來,在韓卓進宮後,韓殊在後花園遇到了韓司恩,韓殊說是韓司恩把老夫人氣成現在模樣的,對韓司恩說了很多過分的話,韓司恩倒是好脾氣一直忍著,沒有吭聲。
然後韓殊便怒氣衝衝的回到自己院子裡,然後帶著二房院子裡的小廝,自己手上提著一把劍,到方蘭院把韓司恩給刺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