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封私信夾在給皇帝的奏摺中, 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京城韓司恩的手中。
韓司恩看完信後把信收起來,心裡默默算了下從西疆到京城的距離,他想, 西疆到京城最快也要幾天,那這幾天中, 白書現在已經脫離危險了吧。
想到這裡,韓司恩看著送信的人冷然道:「你臨走時,太子可還有其他的話交代?」
那送信之人聽聞此話忙道:「回侯爺, 太子殿下當時說, 會盡快讓軍醫幫白小公子醫治傷勢,不管未來情形如何, 他都會給你侯爺一個準確的回話的。」
姬洛一開始叮囑送人的話是,他會把白書帶回京交換給韓司恩的。若是白書能挺過這一關, 那他就把人帶回去, 若是挺不過去,那他就把白書的屍體帶回給韓司恩。
但是後來姬洛覺得這話不吉利,便把這些交代都抹去了, 只讓這送信之人給韓司恩帶了這麼一句話。姬洛知道韓司恩明白自己的意思。
韓司恩聽罷這話微皺了下眉頭,心想,那就是說送信之人離開時白書還沒有拔出心口的箭嗎?這個念頭在心裡輾轉了一番,最終還是落回心底沒有問出來。
韓司恩看著那送信之人道:「回西疆幫我給太子殿下帶句話, 就說我知道了。」
那送人的侍衛以為韓司恩還有其他要交代的話, 但是他等了一會兒, 發現韓司恩已經神色平靜的打發他離開了。
侍衛心底有些複雜, 不過到底沒有多說別的,便離開了。
等侍衛離開後,韓司恩坐在自己的院子裡,婢女如同往日一樣給他端上他喜歡喝的茶水,然後悄聲離開。
韓司恩一直坐在那裡,坐了很久,天色都完全黑暗下去後,韓司恩把那涼透的茶水仰頭都喝到了肚子裡。然後他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間,從床底下拿出一個箱子打開,把姬洛的這封信放在了裡面。
然後韓司恩的目光看著箱子裡很多沒有打開的信件,那是當年白書和白文瀚被皇帝發配到西疆時,白書給他寫的信。
這麼些年,他雖然一直留著,但一封都沒有打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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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大周駐紮在西戎境內的臨時營房裡,姬洛和白文瀚站在一旁看著床榻之上躺著的人,軍醫剛給白書換過藥,白書的臉色蒼白,呼吸輕不可聞。
他心口那把致命的箭早就拔出來了,但是他的人從那時到現在一直沒有醒來,偶爾嘴裡會突出一兩個模糊的詞,但是沒有人知道他說的是什麼。
白書中箭後,他們當時正在和西戎殘兵激戰,沒有立刻帶他去療傷。白書自己懂得武功,封住了自己的穴位,沒有過度流血。
只是等一切平息,西疆大軍趕來,軍醫前去為白書醫治時,軍醫當時為他把了把脈,直搖頭。
那箭離白書的心脈只有些許的距離,人救治的又晚了很多,軍醫自認醫術不高,不敢輕易拔箭,生怕這一拔白書心脈盡斷,人就沒了。
後來還是白文瀚和姬洛開口,無論結果如何,都請他一試,軍醫本著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思想,捋起袖子把箭拔了出來。
軍醫當時拔箭時說只要白書能扛過那一夜不發熱,人就有可能救回來。
白書那天夜裡卻發熱了,溫度高的燙人,軍醫連續忙碌了一天一夜,好在最終穩住了他的體溫。
只是白書的體溫是穩住了,人還是在昏迷著沒有清醒。軍醫說目前沒有別的方法,他們只要慢慢等待了。
姬洛和白文瀚在看過白書後離開了,姬洛看著臉上都有鬍子的白文瀚,低聲道:「他會醒的,你別太擔心了。」
白文瀚搖了搖頭,卻是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
當初西戎突然攻擊大周城池,白文瀚奉命出兵,在阻擊西戎時,看到西戎的戰鬥力不強,白文瀚心裡就有感覺,這次西戎突然進犯大周,對大周來說是一次絕好的反擊機會。
他領著左鋒軍前去追擊,只是不曾想遇到了風沙,在風沙中他們這群人迷了路,進入了西戎界地。後來等風沙散去,他們乾脆找了個山頭隱藏了起來。
白文瀚一邊刺探西戎境內的情形,一邊留下特殊的記號,等著和大周在西戎境內和裡應外合。當時,他對柳虎城出兵也只有兩分把握。
白書是第一個根據記號找到他們的人,聽到是姬洛親自來了,白文瀚對大周出兵西戎卻是有了八分把握。他上次就知道,姬洛絕對有心還西疆一個安穩。
後來姬洛看到了白文瀚留下的特殊記號,便追了過去,那時白文瀚已經被西戎發現了。情況緊急,白文瀚和姬洛就地應外合大戰呼延祿帶領的殘兵。
只是最後呼延祿朝姬洛射箭時,呼延祿的箭法是好的,上次對著韓司恩便是三箭連射,可是這次確實五箭,最後一箭仍舊是雙發。
眼看著姬洛即將中箭,本來一直在護著白文瀚的白書,以最快的速度上前替姬洛擋住了最後那枚致命的箭羽。
姬洛沒想到自己會被白書所救,白書替他擋下那致命的一箭時心裡並沒有太多想法,他只是想,自己臨走時答應過韓司恩,會保護姬洛平安無事的。
答應的事總是要做到的。
想到白書受傷時的情形,白文瀚的眼圈紅了,眼睛也有些發疼。他蹲下身,狠狠朝地面捶了兩鎚,他想如果自己沒有一舉擊垮西戎的野心,徐徐圖之的話,那白書根本不用受這份罪,也不用直到現在都生死不知。
姬洛上前抓著白文瀚流血的手,他把人拽起來,怒斥道:「白書還沒有醒,你就不要自虐了。孤乃大周儲君,未來大周的帝王,身上有真龍護身,孤守著白書,他一定會沒事的。」
姬洛說這話時,心裡是非常難受的。他上輩子是萬箭穿心而亡,所以在面對箭時,總是不自覺地心慌。最後那一箭,他不知道是雙發,等他發現時,他腦子裡想的是上輩子自己死亡的情景,驚恐的回憶讓人心底顫抖,手腳不由的慢了一分。
這慢掉的一分卻是差點要了白書的命。
國家大義個人小義,白文瀚心裡是知道的,但是自己唯一的親人生死不知的躺在那裡,面對姬洛的安慰,心底的自責卻是一點都沒有減少。
姬洛鬆開沾染了白文瀚血跡的手,目光望著白書躺著的營帳,低聲道:「白文瀚,就算是你不相信我的真龍護身,那也該相信白書,有人在京城等著他,他會醒過來的。」
姬洛說這話倒是不假,當時一切都塵埃落定,那時白書已經有些迷糊了,但他抓住了自己的手,斷斷續續含含糊糊的說:「讓他們救我,一定要救我。我不會有事的,我還要回京城,如果我回不去,那韓司恩這輩子就沒人喜歡了,他會很可憐了。」
那話姬洛聽到了,白文瀚也聽到了。白文瀚對白書喜歡韓司恩這件事,一直是心底猶疑的。但是當白書第一次找他幫忙,說是想從西疆回京城時,他還是同意了,甚至找姬洛幫忙。
他不喜歡白書和韓司恩走的太近,不過對於白書的任何決定,他都不會以只大哥的身份進行阻撓的。現在,白文瀚想,白書如果真的那麼喜歡韓司恩的話,那就為了那個遠在京城的人醒過來吧。
不知道是姬洛和白文瀚的心願太強烈,還是白書睡的時間實在是太長了,此時無人的營帳中,躺在床榻上的白書,放在被子裡的手指輕微的動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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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子直入西戎國境的事傳入大周,讓整個大周蒙上了一層歡喜。京城作為消息來源的中心,作為官宦集中的地方,是最為欣喜的一座城池。
有戰爭便有死傷,皇帝已經下令提前給西疆軍發軍餉了,軍餉數目要比往日多一半,是皇帝用這些國庫的銀兩暫時穩定西疆軍那些普通將士的心。
等姬洛從西疆回來,拿出這次有軍功將士的名單,皇帝會另行賞賜,加官進爵這是避免不了的了。
而京城此時最大的議論點是有關於西戎王求和的事,姬洛上摺子的意思是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撕掉西戎王的求和書,也不會讓它成為大周的附屬國,而是直入西戎都城,把西戎變成大周的一個管轄郡。
姬洛的這份摺子被武將擁護,但被滿朝文臣反駁。武將有心建功立業,文臣覺得事情到了這種地步,西戎又有意求和,此事可以劃上個完美的句號,可以彰顯他們大周天子的風範。
最關鍵的是,很多人認為西戎蠻夷之地,荒涼無所出,這一戰西疆境內至少幾十年無戰火困擾,西戎成為大周的附屬國,年年上供金銀馬匹,總比他們成為大周的郡縣還要戶部撥款治理好。
再者,繼續出兵,就要消耗物質,他們國庫是有點銀子,但一直僵持著也不是辦法。最終的是,這些人認為窮寇莫追。
接受西戎的求和,還可以避免更多大周將士的傷亡,也可以讓西疆軍休養生息。
對於這些爭論,皇帝一直沒有給出明確的答覆。皇帝也不知道自己是想繼續打還是接受就此西戎的求和書,他覺得姬洛和這些文臣說的都有道理。
朝堂上因為這事已經吵鬧好幾天了。
皇帝看遍整個大殿也沒有找到人說說心裡話,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這些天難得安靜沒有啄人的韓司恩身上。
皇帝乾咳一聲,道:「萬安侯覺得呢?」
皇帝問出話,等了一會兒發現韓司恩並沒有吭聲。
皇帝愣了下,看向韓司恩,韓司恩也則在盯著地面,一直在面無表情的沉默著。
皇帝以為人聲吵雜,又問了一遍。
韓司恩看了皇帝一眼,皇帝自己說自己也不知道如何選擇,可是在韓司恩感受到他心中隱隱的歡喜後,他就知道皇帝心裡其實已經做好了決定,接受西戎的求和書。
若是以往,韓司恩定然會順著皇帝心裡的想法,把話說的又得皇帝喜歡又冠冕堂皇。
可是,韓司恩今天卻不想這麼做了,他在皇帝又問了一遍後,走出來,淡淡道:「皇上,微臣覺得此時應該一舉殲滅西戎,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西戎就是這野草,等緩過來神,肯定會反咬大週一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