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衛說著,本欲扶穆王回房休息,卻見天降微雨。
穆王抬頭望了望灰撲撲的天空,突然朝江岸邊走去。
正值清晨。
江水滔滔,江面上起了一層濕潤的薄霧,隱約可以瞧見對岸的戰船和樓台。
穆王凝視江南的方向,掩著手帕咳嗽了幾聲:“二十多年前,大約也是這麽一個清晨,她隨商隊乘船從江南而來。她說江南有一種瓷器,名為青花,而其中‘天青過雨’一色,更是十分難得,須得煙雨天才能燒製出來。工匠們為了燒製出最美的青花色,總是刻意等待雨天……我曾與她約定,將來海晏河清之時,隨她一起返回江南,也等一等這煙雨天。”
他眼尾微紅,停頓了片刻,伸手觸摸漫天雨絲:“二十多年了,我等來了這場江南的微雨,卻沒能等到與她白頭……”
侍衛安靜地立在他身後,正要為他撐傘,聽講這番剖白,又合上了油紙傘。
他輕聲:“穆王妃……是個很了不起的人物。”
這兩年他深入洛陽貴族,打聽到不少故事。
穆王妃乃是歌姬出身,卻因為美貌和才華俘獲了穆王爺的心,在她當上穆王妃之後,也沒有單純地享受榮華富貴,而是積極熱情地把漢人的各種文化傳入胡族。
如今洛陽城裡,早年的遊牧之風早已淡去,那些貴族如同漢人貴族一般,也喜好飲茶,也喜好琴棋書畫、瓷器古董,甚至就連漢人的典籍,也都被他們奉為圭臬。
穆王妃,是一個傳奇。
只是那傳奇般的女子,是如何難產死在佛寺裡的,實在蹊蹺……
大約是往事令人心碎,穆王爺慢慢收回視線:“小野,扶我回房吧。”
雨絲染濕了他的鬢發。
他看起來又蒼老了兩歲。
侍衛回過神,恭敬地攙扶住他,往寢屋方向走去。
……
就在蕭衡等人忙於處理西海城的事務時,建康。
烏衣巷深處,崔府巍然屹立。
侍婢們衣著鮮亮,手捧托盤穿梭於雕梁畫棟的遊廊間,園林裡草木扶疏,各式樓台建築端宏精致,可見世家大族的底蘊。
此時,後院深處。
寢屋裡彌漫著苦澀而濃鬱的藥味兒,崔老夫人躺在病榻上,兩年前尚還體態豐滿,此時已是兩頰消瘦弱不勝衣,病入膏肓奄奄一息。
榻前本該有無數婢女嬤嬤侍奉,然而此刻侍奉她的,只是一個容長臉小眼睛,看起來頗有幾分刻薄之相的大丫鬟。
屋外忽然傳來腳步聲。
侍女們簇擁著華服高冠的美人,緩步踏進門檻,正是長公主司馬寶妝。
床前的大丫鬟站起身來,恭敬地向司馬寶妝行禮:“給殿下請安。老夫人剛喝過藥,喝得乾淨,碗裡一滴也沒剩。”
司馬寶妝滿意地微微一笑,優雅地在繡墩上落座,親自替老夫人掖了掖被角:“喝藥才好,喝了藥,身子才能好起來。”
崔老夫人聽見她的聲音,虛弱地睜開眼。
瞧見果然是她,她一張老臉頓時變得鐵青。
她顫巍巍地抬起手,指著司馬寶妝的臉,因為過於衰弱,她尖利的聲音變得十分嘶啞:“你這毒婦!毒婦!”
司馬寶妝笑了起來。
她居高臨下地打量崔老夫人:“兒媳叮囑您吃藥,怎麽就成了毒婦?”
提起吃藥,崔老夫人喘息著,眼睛裡迸出凶光。
她支撐著坐起身,指著司馬寶妝的鼻子:“藥?!那藥有毒!我的身子,便是被這藥拖垮的!你這個毒婦,你離間我跟元兒的母子關系,私底下把我軟禁在此處,你會遭報應的!”
“報應……”司馬寶妝品著這個詞兒, 笑容更加燦爛,“是個好詞兒。”
“你……你……”崔老夫人的面容更加猙獰,“這些年,虧我還曾以為你是個賢良淑德的女人,卻不知背地裡乾盡壞事!你根本不是心甘情願嫁給我兒,我的孫女兒,也是你害死的,是也不是?!”
司馬寶妝突然大笑起來。
她那雙細長漂亮的鳳目極為晶亮,笑罷,才陡然俏臉一寒:“豈止崔凌人,薛小滿、鄭翡、韋朝露,甚至其他紅顏早逝的世家嫡女,也全是本宮殺的!誠如老夫人你所言,報應,這些都是因果報應!”
崔老夫人盯著她的臉,像是想起什麽事,一張老臉突然變得慘白。
司馬寶妝歪了歪頭,挑眉的姿態頗有幾分殺氣:“怎麽,你終於想起來了?”
晚安安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