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嬤嬤望向蕭衡:“九爺也一起吧?老夫人想您了。”
蕭衡深深看了一眼裴道珠,唇角微勾:“好啊,一起。”
廳堂。
小女郎們圍著一位容色嫵媚的姑娘說話:
“燕婉這身衣裳,是用芙蓉錦裁的吧?我年初就在布莊見過這料子,一匹值千金,我阿娘舍不得給我買……真好看呀!”
“竟然這麽貴重?我都不知道呢,只是從庫房隨便拿的而已。”
“燕婉的花冠和金步搖也好看,鑲嵌了這麽多珍珠,得值多少錢!一眼望去明晃晃的,高貴的像是神仙妃子!”
“哪裡,也就幾顆珠子,不值幾個錢的。”
被恭維吹捧的姑娘,含笑掩唇,眉梢眼角是藏不住的喜悅。
幼時家在錢塘,她也算錢塘的頂級貴女,人人看見她都要吹捧恭維,可是自打搬到建康城,這裡到處都是高貴的名流世家,她的出身一下子被比了下去。
她隨雙親寄住在裴家,每次參加宴會,明明她是姐姐,可風頭都會被裴道珠這個妹妹奪走,她失去了在錢塘時的貴女光環,寄人籬下黯然無光的滋味兒,太難受了。
如今風水輪流轉,也到了她顧燕婉揚眉吐氣的時候。
她終於重回貴女圈子的中心,終於再次享受到眾星捧月的滋味兒,終於搶回了所有風頭。
她望向不遠處的蕭榮。
她搶回的何止是風頭,還有裴道珠的未婚夫呢。
寄住在裴家的時候,她就對蕭榮三番四次悄悄示好,蕭榮喜歡她的熱情與率真,與她約定將來一定要在一起,她的父親顯赫之後,她吹了幾次耳邊風,蕭榮果然舍棄了裴道珠,轉而向她登門提親。
等她嫁進蕭家,便是真正步入建康城的名流圈子……
顧燕婉怡然自得,笑容更盛。
有女郎順著她的視線望去,稱讚道:“燕婉和大公子郎才女貌,瞧著十分登對。”
“大公子人中龍鳳,幸好沒娶裴道珠!同齡女郎裡面我最討厭的就是她了,仗著美色和家世,慣會在人前裝模作樣……”
“就是!不就是琴棋書畫和女紅烹飪比咱們強嘛,我阿娘總叫我向她學習,我才不願意呢!她好虛偽的哦!”
“我有個好主意,她被退了婚,定然過得很不如意,待會兒咱們好好嘲笑她一番!”
“……”
女郎們興奮地小聲議論。
門外的江嬤嬤尷尬地望向裴道珠。
少女不過十五歲的年紀,卻保持著端莊自持溫婉高貴,像是沒聽見那些奚落,當真是好定力。
江嬤嬤咳嗽一聲:“老夫人,九爺和裴娘子過來了。”
女郎們愣了愣,以顧燕婉為首,紛紛轉身望向門口。
春風盈袖,美人多嬌。
裴道珠立在春陽裡,肌膚白嫩通透,鳳眼瀲灩著日影,石榴紅的裙裾逶迤曳地,腰間纏著的鶯黃絲絛飄逸絕倫,越發襯得女郎窈窕婀娜削肩細腰,盈盈一笑間,更有弱不勝衣的風流之感。
哪怕卸去珠釵、家道中落,裴道珠也仍舊是建康城當之無愧的第一美人,叫她們十分自慚形穢。
剛剛還想著狠狠奚落她一番,如今卻是你拿胳膊肘捅捅我、我拿胳膊肘捅捅她,竟都相顧無言了。
裴道珠落落大方地踏進門檻,朝上座的老夫人請了安。
心裡十分快活。
議論她又如何?
她就喜歡別人在背後罵她空有美貌和才華。
有的人想被罵,還沒資格呢。
她余光掃了眼顧燕婉。
顧燕婉梳著高髻,穿戴華貴繁瑣,妝容細膩而隆重,一看就知道是花了大心思的。
只是再花心思又如何,底子和氣度擺在那裡,不如她就是不如她。
似乎是察覺到她的視線,顧燕婉淡淡別過臉,眉梢眼角藏著不甘。
裴道珠開心地牽了牽唇角。
正暗戳戳勾心鬥角時,蕭榮忽然狐疑開口:“九……九叔?”
隨著蕭衡踏進門檻,屋子裡瞬間寂靜。
他的容止風度都是絕佳,身姿猶如鶴立雞群,骨相精致流暢,丹鳳眼漂亮清冷,發間結著的朱紅瓔珞宛如點睛鶴頂,行走之間仿佛高山晶瑩雪,真正是風神秀徹寶蘊含光。
原本蕭榮在她們眼中也算人中龍鳳,可是和這位郎君相比,完全就是蒹葭倚玉樹,枯木對珊瑚。
蕭衡朝主座欠了欠身:“阿娘。”
他的聲音也非常好聽,恰似擊金敲玉、珠落玉盤。
自慚形穢的女郎們,頓時激動地雙眼放光。
早就聽說蕭家九郎近日回了建康,沒想到她們竟然剛好撞上!
他比她們想象的還要俊美!
最重要的是他還沒有娶親……
一陣寒暄過後,眾人落座。
裴道珠還沒坐熱乎,顧燕婉突然含著淚委屈開口:“數日不見,妹妹瘦了,可是怪我和榮哥訂親的緣故?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姐姐也是情非得已……妹妹能否原諒姐姐?”
裴道珠保持微笑。
這就是顧燕婉道歉的方式?
真夠特別的。
她柔聲:“好好的,姐姐哭什麽?不知道的,還以為被退婚的是你呢。”
她不接顧燕婉的話茬。
第三者上位的人,不配得到諒解。
顧燕婉面頰發燙,緊了緊手帕,又故作關切道:“妹妹今日怎麽打扮得如此素淨?竟也不戴點珠釵首飾,瞧著冷冷清清怪可憐的。若是手頭緊張,姐姐那裡有一套銀飾,你若不嫌棄,姐姐叫侍女拿去送你。你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姐姐才能放心呢。”
裴道珠捏著香帕,不肯叫其他人看輕了自己。
她嬌聲:“年幼時最愛拿金珠寶貝妝點自己,如今讀了許多書,才明白錢財只是身外之物,任其自然才是女兒家最好的妝點。金器戴得多了,反倒顯得俗不可耐。”
說完,意味深長地看一眼顧燕婉的花冠和金步搖。
眾人像是心有靈犀,一齊望向顧燕婉。
初看時覺得驚豔,可看久了,便覺老氣庸俗。
顧家娘子,確實不如裴娘子來的美貌動人呀!
顧燕婉快要嘔死。
小賤人!
窮就是窮,扯這麽多歪理做什麽!
老夫人也是年輕過,哪會不明白她們的明爭暗鬥,二房退婚在前到底是理虧的,於是慈藹笑道:“阿難尚還年幼,確實不該打扮得如此素淨。江嬤嬤。”
阿難是裴道珠的小字。
南朝佛教盛行,十分流行以佛家語取名,“阿難”在佛家語裡,意為歡喜無染。
江嬤嬤捧出一隻紫檀木盒:“這是老夫人的賞賜,一套紅寶石頭面和一套翡翠頭面,很適合裴娘子。老夫人喜歡娘子,娘子收下吧?”
裴道珠驚喜。
有了這兩套貴重首飾,說不定就能保住祖宅了!
她正要起身去接,對面突然傳來一聲“且慢”。
她望去,說話的是蕭玄策。
他指節修長白皙,端著碧色茶碗,笑得淡然:“裴娘子不愛錢財,阿娘何必賞她金銀之物?這是對她的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