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閨房,天色已經大亮。
她被蕭衡一路拖到屏風後,被他丟在竹榻上。
吹了一路的風,她發髻凌亂衣衫不整,狼狽地抬手抿了抿鬢發,鳳眼含著幾分怨懟“從前就覺得你裝模作樣太過討厭,如今更這麽覺得了!”
蕭衡睨著她“吉時一到,就會有轎輦迎你過門。再敢逃,腿打斷。也別指望謝麟能來救你,我想要的東西,誰也搶不走。”
他轉身離去。
裴道珠抄起枕頭砸在他的後背上,可枕頭軟綿綿的半點兒不疼,他連頭都沒回就走了。
“該拿磚頭砸的……”
裴道珠咬牙,眼睜睜看著房門從外面鎖上。
閨房陷入寂靜。
她揉了揉額角,嬌豔的小臉上,現出幾分難色。
她逃跑被抓,蕭衡一定會更加防備。
再想從他眼皮子底下逃走,恐怕是沒有機會了。
真要給他做妾?
少女緊緊揪著被褥,臉色更加蒼白。
她孤零零坐在榻上,不知過了多久,閨房外面傳來喧嘩聲。
有人推門而入。
是喜婆、妝娘她們進來了,身後還簇擁著許多同齡女郎。
她們笑容滿面,紛紛向裴道珠送上賀喜的吉祥話,甚至還送上了添妝的禮物。
妝娘和一群侍女,都是蕭衡的人。
她們恭恭敬敬,請裴道珠梳洗打扮。
院子外面也吵吵鬧鬧,來了不少客人。
畢竟是蕭衡娶親,哪怕是做妾,想要巴結的人也不少。
裴桃夭和裴子衿鑽過人群縫隙,徑直跑到姐姐身邊,她們看著鏡子裡的姐姐,擔憂地牽住她的袖角,迭聲喚著阿姐,卻被幾個侍女抱了出去。
裴道珠的臉上始終毫無笑意。
侍女為她上胭脂時,她忽然抬頭,望向人群外。
阿娘就站在人群外,眼睛紅紅的,顯然是才哭過。
許是不忍她就這麽去給蕭衡做妾,阿娘抹了抹眼淚,突然轉身離開閨房,大約是去求長公主想辦法了。
可裴道珠明白,蕭衡一意孤行,偏執而強硬,即便是長公主出面,那也是沒有用的……
“到底是表妹厲害,竟然傍上了蕭家九爺!”
酸溜溜的話突然從女孩兒們之中傳來。
裴道珠望去。
韋朝露捏著手帕,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當初一起在金梁園住著,表妹卻有本事結識九爺,不像我們,老老實實不敢接近人家……說到底,還是表妹有本事呀。”
她陰陽怪氣地讚歎著。
話裡話外,卻都是在暗示其他人,裴道珠的不檢點。
裴道珠知道,韋朝露仰慕蕭衡。
這番話充滿酸意,不過是妒忌罷了。
她好笑。
區區妾位有什麽可妒忌的,若有可能,她恨不能把這個妾位送給韋朝露。
她懶得搭理對方的挑釁,安靜地看著鏡子裡的人像。
鏡子裡的少女本就容貌嬌豔,經過妝娘的仔細修飾,更顯嬌豔奪目,通身膚色凝白如雪,黛青色的彎眉猶如兩痕遠山,丹鳳眼盈潤清澈,看起來還是未經世事的純潔模樣。…
少女身後,是擠擠挨挨的同齡女郎。
她們也注視著鏡子裡的人,眼神或豔羨或妒忌,因為裴道珠沒有真心朋友,從前家族顯赫時又得罪了太多人,因此幾乎沒有人是真心實意來為她慶賀的。
裴道珠的視線漸漸模糊。
腦海中,隱約又想起了一些前世的片段。
那時她即將北上和親。
她孤零零坐在宮殿裡,任由宮女為她梳妝打扮。
梳妝完畢時,不少同齡女郎進來為她添妝。
為首的是顧燕婉、韋朝露她們。
那時顧燕婉已是蕭榮的夫人。
她搖著團扇,惋惜道“表妹即將北上和親,這輩子恐怕再沒有見面的機會。不怕告訴表妹,其實和親人選原本落不到你頭上,之所以選到你,都是我們幾個姐妹的功勞。”
她身後的幾個女郎都笑了起來。
顧燕婉柔聲“原本陛下打算從幾位公主裡面挑一個,送去北國和親,只是我們想著,去敵國當妃子這麽好的事,豈能便宜別人?這一合計,就想到了你。”
韋朝露接話“可不是?表妹如今落魄,淪落到當壚賣酒。我們想著,與其讓你在市井間拋頭露面,還不如舍了尊嚴,去伺候敵國的皇太子。雖說背井離鄉,但好歹能吃香喝辣。表妹,你可要謝謝我們!”
鏡子裡,她們笑得更加大聲。
在場的除了顧燕婉和韋朝露,還有吳家女、崔家女、薛家女,以及幾位嬌滴滴的公主。
大公主送上添妝的禮物,眉飛色舞“去到北國以後,記得好好侍奉那位皇太子。聽說那位皇太子脾氣暴戾,曾活活折磨死好幾位側妃,道珠妹妹,你可要小心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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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嘴上說著關切的話。
可眉梢眼角,卻是掩飾不住的幸災樂禍。
對裴道珠代替她們姐妹去和親,是半點兒感激也沒有。
十年之後,她歷盡艱辛回到建康,最先對她嗤之以鼻,罵她是禍國妖姬的,也是這群女子……
裴道珠仍舊盯著銅鏡。
鏡中的人像逐漸模糊。
她回過神。
韋朝露還在閨房裡呼呼喝喝,一張嘴倒盡酸水,恨不能取她而代之,去給蕭衡當小妾。
裴道珠彎了彎紅唇。
她的笑容毫無溫度,盡是譏諷。
她就說當時她家族已經脫離朝廷視野,和親那種事,怎麽會落到她頭上,原來是韋朝露這群“好姐妹”的功勞。
她緩緩起身。
嫁衣鮮紅,裙裾和寬袖過於華貴豔麗,雍容的拖至地板。
少女削肩細腰,漆黑的烏發挽成高髻,佩戴著黃金珠飾,小臉卻是雪白嬌豔,一點紅唇猶如櫻桃,風姿氣度舉世無雙,當真宛如盛世妖姬。
她轉身,定定注視韋朝露。
前世害她北上和親,以致家破人亡,背負紅顏禍水的罵名。
這輩子, 還在極盡所能地挑釁她、羞辱她……
韋朝露愣了愣,下意識後退半步“你,你這是什麽眼神?!難道我說錯話了不成?!”
裴道珠柔聲“怎會?表姐為我添妝的好意,我記在心頭,永生難忘,感激都來不及呢。”
韋朝露總覺她不對勁兒。
然而她不肯露怯,梗著脖子道“你知道就好!”
裴道珠垂下長睫,遮掩了眼底的涼薄和恨意。
韋朝露,顧燕婉,其他世家那幾位女郎,還有公主……
那些仇恨,她一筆筆記著。
這輩子,總要還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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