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姑全身大震:“殺人滅口?!”
林蘇道:“我不願意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摩一個聖人,但是,這方天地,異域滲透百孔千瘡,有沒有可能這位聖人,其實也是一個異域來客?她的成長歷程中,其實也曾露過端倪?只不過,隨著這些知情人的一一清除,她的秘密,再也無人知曉?”
瑤姑這次連聲音都沒有了……
她的臉色一片慘白……
林蘇道:“也並不是我敏感得快成神經質了,最關鍵的是,我全面研究過她的《樂經》!她《樂經》自成體系,圓潤無瑕,其中涉及到的樂道知識,在她之前竟然大半空白,一個人可以驚豔可以天才,可以有無與倫比的創意,但是,憑一人之力,難以讓體系圓滿無瑕。無心海外的那個仙域大世界,也是有文道的!而且文道造詣絕對不在這方天地之下!誰又能保證,它的文道支流中,沒有一條樂道?如果也有一條樂道,這條樂道之上,也曾匯聚過萬千俊傑前赴後繼,所有的一切,才是合理的!”
瑤姑慢慢抬頭:“你這個說法看似有理,但是,你來舉這個例卻並不合適,知道為何嗎?因為你質疑她的點,在你自己身上就存在!你在聖殿已經留下了四部典,部部圓潤無瑕,你又憑什麽讓這體系無瑕的?”
林蘇完全無語……
是啊,你說一個人可以驚豔,但不可能憑一人之力,讓一個體系圓滿無瑕,可你自己呢?你的《法律》、《齊民要術》、《易經》、《書勢》論代表著四條道上的圓滿無瑕!
你能憑一己之力做到,樂聖憑什麽又不能?
林蘇無言以對,是因為他自己就是這種理論的驗證者,他本身就是踩在另一個世界無數人肩膀上的人。
所以,他才斷定樂聖的《樂經》也是異世界無數人智慧的結晶。
可惜,他的來歷是他最大的秘密。
他說不得這個秘密,那他也就印證不了別人。
然而,只是口頭上無法印證。
在內心深處,他已經有所判斷……
林蘇懷疑樂聖風雅是異域來客,來客是客氣詞,真正要說的是:她是異域凶魔!
如果真如他所料,風雅是異域之人,她成聖之路就充滿諷刺。
她幼年之時成長歷程露過端倪,知道她隱情的人都得死,風雅不能親手斬殺這些人,一旦斬殺親生父母,她的道境就會受到影響,嚴重的情況下會有紅蓮孽火,最極端的情況下,會驚動天道。
唯有借他人之手。
她借煙雨樓,殺掉自己所有親人(知情人),然後借煙雨樓的覆滅鋪平自己的入聖路。
這是何等忌諱之事?
這又是何等的毫無人性?
但是,這一切,都沒有證據!
林蘇道:“我要走了,下一步,你將如何?”
“我真界已成,可以入聖殿,也必須入聖殿了!”瑤姑道:“也許三五天之後,我會出現在你的常行居。”
林蘇笑了:“那今日也就不矯情地依依不舍了,我將所有的情緒都留著,等你來到我的常行居!”
瑤姑臉蛋紅了:“這些情緒,會化成一首七彩妙詞嗎?”
“會的!如果你喜歡,興許是一堆!”林蘇一步升空:“我走了,再會!”
空中光芒一閃,林蘇一步消於無形。
瑤姑久久地遙望虛空,空中那輪明月門戶慢慢開啟,她的身影從菜園消失,落在這輪明月之上,明月為眼,她似乎還可以多追望他一程。
身邊一個侍女漫步而來,送上一杯月宮清茶:“主人,剛才月宮裡的桂花開了。”
“嗯!”瑤姑臉蛋有點紅。
月宮之桂,是她當日菜園裡那株小黃花所化,小黃花擁有探測之能,真界成型之後,它化為月宮的核心,探測之能強悍了千萬倍,同時,它也幾乎是自己的心鏡,自己心情好的時候,桂花搖曳,特別特別激動的時候,花兒還會開。
這會兒花開了,真正叫心花怒放。
“主人,你特別喜歡林公子是嗎?”
“嗯!”
“下次林公子過來,奴婢悄悄告訴他,行不行?”
“不!萬萬不可!”瑤姑盯著面前的這個侍女:“你,還有你身後的一堆人,我雖然賦予你們自主意識,但是,萬萬不可乾預我的事,否則,我可就不要你們留在月宮了。”
林蘇一步踏出,脫離了瑤姑的以月為眼之視線。
這一步,重新回到了大川國。
下一步,他翻越了雁蕩山。
面前是茫茫西海。
西海之上,一派生機勃勃。
這個時節乃是踏青時節,西海之側,已經建起了很多交易市場,甚至還有一些單純的吟風弄月之所,文人三五成群,在這些木板為平台的閣樓中,遙望西海,有吟詩的,也有唱歌的,甚至林蘇還聽到了《西海情歌》。
這是一個紫衣女子,懷抱琵琶,輕輕彈起,櫻唇輕啟,一曲《西海情歌》唱得纏綿緋惻……
西海之上,有人族烏木船,那是踏江而行的遊人,亦有貝殼為舟的人魚一族,甚至還出現了人魚族跟人族在那裡對歌的盛況。
俗話說得好,你打開一扇窗戶,就會有蝴蝶飛進來,演繹一番造化神奇。
西海就是如此。
從往日的兩族敵對,到後來的兩族通商,到如今的兩族真正和平共處,走過長長的一段路。
這條路上,有很多人,也有很多事……
一開始的人魚青燈,一代代踏入江湖……
後來的任太炎,開海通商……
林蘇入西海,真正跟人魚一族達成共識……
人魚上岸,石破天驚之余,也逼迫大蒼皇朝正視人魚一族的存在……
如果這條路隻走到這裡,還是不足以演繹後面的傳奇……
真正讓西州之人接受人魚一族,還是黑骨浩劫,浩劫起,大蒼四十州州州有劫,西州受損最小,就是因為有人魚一族的大力幫助。
從此,西州之人,視人魚一族為真正的同路人。
世事之變,兜兜轉轉,人間無常事,處處盡有之……
林蘇跨越兩座山頭,前面是一座秀雅絕倫的山峰。
也許這座山峰原本普通,但自從有一個奇人居於山峰之上,這座普通的山峰也變得不再普通。
春天到了,山峰之上,百花盛開。
即便隆冬時節,這山上也是百花盛開。
此外,還有一宗奇事,這山上月華流轉,哪怕是黑暗的雨夜,這裡依然會有月華。
山峰的主人,乃是下方齊家的女兒名齊嫣然。
京城那邊曾有人稱她百花仙子,但西州這邊有兩個稱呼,一是百花仙子,一為月華仙子。
反正都是仙子!
這樣的仙子,自然是文人騷客爭相逐之,但是,自從知州任太炎專程拜訪被拒之後,這些拜訪也漸漸消了。
連任太炎這等文人風骨、一方諸侯都拒,等閑人豈能見之?
於是,在這初春時節,好幾個年輕公子在峰下的西海泛舟,用目光向山峰投去他們的愛慕……
他們中的一些幸運星,也曾見過山峰之上的那個仙子月夜遙望天際。
但是,沒有人能看清楚她的面貌。
今日,一條金舟貼西海而過,舟上一名白衣文人飄然而向百花峰。
“這是何人?”有文人道。
“哪怕是大儒,也難逃一頭栽入西海之命運!”另一人道:“數上三聲即可見到!一、二、三……”
三聲靜音,金舟落在峰頂!
舟上的年輕文人飄然而下,走向最上方的那間木屋!
所有文人全都目瞪口呆……
不是說好了靠近千丈就落水嗎?
憑什麽他就不落水?
林蘇千丈之外未曾落水,但是,他也感受到了一種奇異的殺機,來自百花峰上的殺機。
這殺機看似來自百花,其實,來自一縷淡淡的月光,此刻也不過午後,離夕陽西下都有幾個時辰,但這縷淡淡的月光依然存在,柔柔的灑在這片山川,化為高層人士才能感受到的殺機。
前面是一面瀑布,風雅別致。
瀑布飛珠濺玉而下,宛若月光化成了水流。
這月光,比之外面的月光就更強悍百倍了。
林蘇手輕輕一抬,掌中一支逍遙笛。
笛聲起,婉轉悠揚。
前面的瀑布也被樂曲帶動,似乎化為了細雨紛紛。
一縷輕音起,如同一隻無形之手輕輕一拉,面前的瀑布分開,林蘇漫步而入。
瀑布之後,一座懸崖,懸崖之上,削石為基,有一台,台上之人,正是齊嫣然當日的形象,但她當然不是真正的齊嫣然,她是月影。
月影目光中月色浮沉,淡淡開口:“一曲清音隱有三分聖道偉力……這是告訴我,你破入了文道準聖,已經無懼與我正面相逢,是嗎?”
“莫要多慮,此曲名為《似是故人來》!”林蘇道。
“故人……”月影嘴角浮現一縷譏諷的表情:“故人這個詞兒在不同人面前也有不同的含義,有時候是一種溫馨,但有時候卻是一種挑釁!”
一個地方而出,故人帶著家園情的溫馨。
一番良好的邂逅,故人被賦予往日的美好交集。
但是,如果一開始的相遇就並不美妙,如果往日就曾利用與反利用,鬥爭與反鬥爭,故人這個詞兒,帶給人的的確只有憤怒,能夠撩撥的,也的確只有藏於心靈深處的仇恨。
林蘇笑了:“如果只是在南陽之後,你我之間,大概相見即是攤牌,但很慶幸的是,南陽之後的黑骨浩劫,我看到了你的另一面。”
月影冷笑:“你以為我殺黑骨魔族,是為了向你示好?”
“當然不是!”林蘇道:“但客觀上,你與我站到了同一立場!哪怕只是特定場合下的某一次同行,依然說明一個道理。”
“何種道理?”
“沒有什麽事情是永遠不變的,沒有什麽立場是衡定的,變數,存在於過去,存在於現在,也一定會存在於將來!”
“明白了!”月影輕輕歎口氣:“我一次頭腦發熱,喚醒了你的癡心妄想,你想拉我同路而行。”
“拉你同路,就一定是癡心妄想麽?”
“是!”
林蘇哈哈一笑:“你這麽說,我還真的有了激情,世人皆言,我林某人最愛做的事情,就是世人眼中的癡心妄想!”
“哦?那本姑娘倒要瞧瞧,文王殿下有何種手段!”
“談手段那就見外了!”林蘇一步上了高台:“此刻月已升起,西海海水已平靜,明月清輝之下,喝上一杯故鄉茶,緒上一段別離恨,不覺得也是一種愜意否?”
他的手輕輕一揮,兩人面前出現一幅茶幾。
茶幾之上,一壺雙杯一個竹筒,竹筒打開,茶香悠然。
林蘇虛空而空,眼看就要一屁股坐在空空如也的地上,但是,他的屁股到達半空時,憑空出現一張椅子,椅子由文字構成,赫然是“月影”二字。
月影原本是一幅“我不說話,我就看你表演”的表情,但是,林蘇屁股一落,直接坐在月影二字之上,她就感覺有幾分牙酸了:“我言手段,你說見外,你這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上兩個字,而且還不遮不掩地將這兩個字顯露給我看,就叫不見外?”
“月影二字,是你嗎?”
“你覺得呢?”月影冷冷道。
“可以是你,但也不僅僅是你,它,還是一首詞!”
月影笑了,素手輕抬:“差點忘了,你還是一個詩詞宗師,來,請開始你的表演!”
林蘇抬手,金紙在手,寶筆在手,寫下:
“《鷓鴣天.月影》
客路那知歲序移,
忽驚春到小桃枝,
天涯海角悲涼地,
記得當年全盛時。
花弄影,月流輝,
水晶宮殿五雲飛,
分明一覺無心夢,
回首東風淚滿衣。”
金紙泛著七彩霞光,遞到月影面前,月影臉上的輕松調笑瞬間僵硬……
她不是沒預計到他會寫詞,這原本就是他的強項。
他撩女人會寫詩,他調節氣氛會寫詩,這都是常態。
她也習慣了他的常態,但是,這首詞一出,她還是陷入其中,無法自拔……
一刹那間,她的心似乎穿越了三千年……
客路三千載,回首事事非,當年全盛之時,她也曾凌蓋天地,但是,換來的卻是天涯海角、無盡的悲涼。
回首紅塵真如夢,東風已起淚雙飛。
月影慢慢抬頭:“一首妙詞,分明對應於我,文王殿下有心了!”
林蘇道:“人啊,在外漂泊得太久了,有時候會忘了來路,星河之下回頭,有助於看清來路,看清自我,亦有助於看到未來!”
月影道:“我知你來意。”
“你當然知道!”
月影道:“你希望找出我後面的那雙黑手,但我必須告訴你,我之江湖行走,亦有準則,他畢竟是這千年來,唯一一個幫助我的人,沒有他,我月華乾枯,早已油盡燈枯。”
“你覺得他在幫你?”林蘇道。
“難道不是?”
林蘇笑了:“你也曾在世間行走,你也見多了世間之奴,你與人魚一族並肩戰鬥過,也該知道人魚一族曾有‘青燈’,青燈踏出人魚一族,流落世間各地,無數人族豪門大戶,奪取人魚青燈,日日欺凌壓榨,但也決不會忘記給這青燈一口吃食,讓她渡命,在你的字典中,這枚青燈,是否該當感謝這位奴役者?因為如果沒有這奴役者的存在,青燈將熄滅於茫茫江湖。”
月影眉頭猛地一皺,這比喻怎麽如此惡心?……
林蘇托起茶杯,輕輕品上一口:“也許你們江湖人跟我們文道中人看問題的方式不同,江湖人沒有是非觀,只有簡單的邏輯,有奶就是娘,然而,我們文道中人喜歡透過現象看本質,他給你一些垃圾食品渡命,你充當他的殺手,為他做盡喪盡天良之事,這不叫幫助,這是奴役!你在他眼中,不是人,而是工具!工具是不需要感謝主人的,當然,天生奴骨者除外!”
月影眼中寒芒閃動,被這句話刺激到了。
她,豈是天生奴骨之人?
但是,她也必須承認,這千年來,她的確做的就是別人手中的提線木偶。
正因為這是事實,她才無比的鬱悶。
林蘇道:“看來,你的觀點還很堅定,你依然固執地認為,那個人不管目的如何不堪,至少在你身上是用了心思的,因為五陰之物匯合月華,為你續命,是很艱難的事情,是嗎?”
“是!”月影輕輕吐了口氣。
林蘇輕輕一笑,這笑容,多少有幾分譏諷……
月影目光跟他對接:“你覺得很可笑?”
“不是可笑,而是可悲!”林蘇道:“你本非這個世界上的人,你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你根深蒂固的修行思維、修行常識其實來自於另一個世界,你想當然地認為,對方年複一年給你提供五陰之物,足以體現他的誠意,其實……答案很殘酷!”
“說下去!”月影緩緩道。
“五陰之物,固然難得,但是,匯聚而成的月華雜而不純,為你續命的同時,也讓你的修行根基大損,你想必已經感覺到了這重桎梏,正因為這層桎梏的存在,你時至如今,依然不能真正恢復。”
月影點頭:“的確如此!但是,身處絕地,求生為第一要務,又豈能貪圖圓滿無瑕?此地天道有缺,也根本沒有無瑕之法。”
“這就是你對這方天地不夠了解,從而形成的誤區!”林蘇道:“假如他每年給你一滴月華之精,是否就意味著無瑕?”
月影霍然抬頭……
月華之精?
她的月神之路,本就是月華之精啟動的,如果千年時間裡,每年一滴月華之精,那她的月華豈會乾枯?千年困下來,興許就直接跨過了她頭頂的那道線,而步入聖人之上的天空“萬象”境。
但是,月華之精來自於圓滿無缺之天道世界。
在這方天地,豈能擁有?
“你之理論只是理論,事實上,這方天地,月華之精想形成一滴幾乎都不可能,所以……”
月影的聲音突然戛然而止……
林蘇手輕輕抬起,一滴晶瑩出現於他的指尖……
這滴晶瑩一出,漫天月色似乎瞬間消於無形……
他的指尖,就是一輪新的月亮。
“月華之精!”月影臉色完全改變。
“我已經說過,你是用固有的思維來看這方世界,卻忘了這是一個你根本不熟悉的世界!”林蘇道:“月華之精並非難得,聖殿之中有一天材宮,內有一池,象這種層級的月華之精,你拿來洗個澡,還是綽綽有余的。”
月影內心台風橫掃……
十二級台風!
她曾經所在的那方大世界,不管什麽都比這方小世界強大百倍千倍,在那個大世界裡,月華之精極度稀缺,但是,誰能肯定在某一個事事都不如它的小世界裡,月華之精也稀缺?
至少面前這個人,隨手就拿出了一滴!
這一滴月華精,相當於她全力吸收滿月十二次之功!也就是說,這一滴月華,可以將她恢復修為的時間縮短整整一年!
林蘇托著這滴月華之精,歪著腦袋欣賞片刻:“有兩個問題,希望你認真想一想!第一個問題,我能隨手拿到天材宮裡的月華精,你覺得你身後的那個人,能拿到嗎?”
月影眼睛輕輕閉上……
她沒有回答,但答案顯然是肯定的!
林蘇能拿到,那個人怎麽可能拿不到?
“你沒有回答,但我已經知道了答案,找書苑zhaoshuyuan 他要拿到很容易!”林蘇道:“那麽第二個問題……既然他抬手間就可以拿到這月華精,為何他偏偏放棄,轉而為你送上效果差一萬倍、而且傷你根基的五陰之物?順便說一句,這五陰之物相對於神聖的聖殿中人而言,反而比月華精難得多。”
月影輕輕吐口氣:“你說這是為何?”
“答案很殘酷的,你想必也是明白的,何必要在自己傷口上撒上一遍鹽呢?”林蘇輕輕歎息……
月影慢慢睜開眼睛:“再怎麽殘酷的事實真相都已經擺出來了,文王殿下又何必在那裡假模假樣地悲天憫人?”
林蘇道:“好吧,我捅破這層窗戶紙!你只是他養的一隻……一條蛇!他需要這條蛇為他殺人,但是,他並不希望這條蛇化龍,一旦蛇化龍,就有可能跳出他的掌控,所以,他隻續你的命,不續你的道!”
隻續命,不續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