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事先偵察得力、安排縝密,大唐的六路大軍幾乎在同時發動了對於都今山周邊敵軍的攻擊。那些九姓鐵勒的部族兵馬本來就是各自為戰互不通信,再加上唐軍的突然襲擊,根本無力獨自為戰的與唐軍對敵,因此,輪番大敗。
居中指揮的薛紹,再也不用像黑沙奇襲戰的那樣,身先士卒的去衝鋒陷陣了。這或許也正是裴行儉想要的,他可不想再讓薛紹去以身犯險。萬一準駙馬出了事,誰也耽待不起。
薛紹想起了武則天曾經說過的一句話,下者勞力中者勞智,上者勞人。
半年的時間,薛紹自己就從一個“勞力”的小卒變成了一個“勞人”的統帥,而且初出茅廬的第一戰,打得還算漂亮。
陸續有很多的俘虜,被六路大軍押到中軍所在地來。這是薛紹事先對他們提出的要求。針對草原各部族,斬盡殺絕是辦不到的,將他們打怕了再施以招降,才是上上之策。
於都今山的突厥人終於查覺了周邊的動向,心慌意亂的停止了內戰。正當他們還在因為新仇舊恨猶豫不決要不要合兵抗敵的時候,大唐六路大軍已經對於都今山的西、南二麓形成了合圍。東面是飛鳥難渡的山脊,北面,則有薛延陀的三萬大軍虎視眈眈。
於都今山的突厥叛軍,變成了甕中之鱉!
按照薛紹的指令,程務挺等人在得勝之後馬上就地佔據九姓鐵勒部族的營盤,把守各個戰略要道,深溝高壘嚴陣以待,一邊休養生息一邊修築防禦工事,非但不再對於都今山采取攻擊,而且,就算是突厥人主動來尋釁也絕不出戰。
反正,突厥人的騎兵不擅長攻城。面對唐軍挖出的深溝與密密麻麻的弓箭頭,他們只能忘洋興歎,多次退兵而走不敢進犯。
薛紹現在,需要的是時間。他既要利用伏念來勸降這些草原部族的酋長將軍們,也要用圍而不攻的手法耗一耗突厥人的銳氣。現在主動權全在實施了包圍的唐軍一方,我方不動,陷入了包圍之中的敵軍必然慌亂。
再過了兩天,各軍的重要俘虜陸續都已押到了中軍營地。
三軍振奮,士氣如虹。
所有人對薛紹的戰術再也沒有半點的懷疑,這一仗打得太輕松、太漂亮了。就連那些被俘的鐵勒酋長們,也迫切想要知道,指揮了這一場戰役的唐軍主帥究竟是誰?
起初,他們一致認定是裴行儉在親自坐鎮指揮。可是到了中軍營地後,當這些草原酋長們看到薛紹昂然站在點將台上,背後立著標志唐軍主帥的紅sè大旗,前來接收他們這些俘虜,突厥酋長們都傻了眼。
他們當中有很多人是見過薛紹的,就在薛紹做為使者帶著艾顏一起去見阿史德溫傅的時候。他們誰也沒有想到,那個到了於都今山不停索要好吃好喝錦衣玉食的紈絝子弟,居然會把他們打得如此狼狽!
到這時,草原酋長們總算是紛紛醒神——原來從一開始,我們就中了薛紹的計。阿史德溫傅父子被他離間,自相殘殺而死;緊隨其後的就是於都今山的奪權內戰、鐵勒部族的連番出走,整個草原聯軍陷入了分崩離析再也無法與唐軍抗衡。接下來,就是他們這些人被各個擊破,然後個個淪為階下之囚!
酋長們私下議論——
“這個漢兒,好jīng深的心機!”
“程務挺殺破我軍的時候,我隻當是裴行儉親自來了,否則誰還能指揮惡來?誰料到,卻是這個年輕的漢兒在居中坐鎮!——這真是匪夷所思!”
“這個漢兒究竟是什麽來路?”
薛紹身邊的翻譯官,悄悄的將這些酋長們的議論說給薛紹來聽。
薛紹聽了呵呵一笑,揮手,“給首領們檢綁,請到中軍帥帳設宴款待。我會親自作陪!”
酋長們一聽,既驚且喜——
“你不殺我們?”
“莫不是想毒死我們?”
“如果我要殺你們,何必多此一舉將你們請到這裡來?”薛紹笑道,“眾位首領不必多疑,請入帳用宴。那裡已經擺滿了上好的烤全羊和龍膏果酒,諸位不如先喝上兩杯,壓一壓驚!”
“好!”
“我等早當自己是個死人,現在有酒有肉,吃了再說!”
“捆了幾天,憋壞我了!要死要活都先吃個痛快!”
幾十名酋長將軍紛紛被松綁,急先恐後一窩蜂似的湧進了中軍大帥帳裡。
薛紹身邊的將官們看到這些人狼狽又急切的樣子,忍不住一起笑了。隨即,薛紹帶著幾名將官進了帳篷,看到那些酋長們正在爭搶食物與飲酒,場面一片混亂,別說是吃相,連最基本的規矩都沒有。
顯然,他們已經忘記了自己首領的身份隻把自己當作了俘虜,眼下這些美食是吃一頓少一頓,哪裡還顧得上什麽面子和尊嚴?
薛紹與薛楚玉等人相視而笑,心照不宣。
沒錯,只有窮途末路、有了必死之覺悟的人,才有可能真的投降。如果是在他們得勢囂張的時候進行勸降,他們要麽坐地起價尾大不掉,要麽面降心不降等唐軍一走就馬上翻臉,很快再度反叛。
胡蘿卜加大棒的法則,在這裡很是適用。
薛紹沒有阻止他們的爭搶與混亂,只是揚了揚手。麾下會意,馬上去把阿史那伏念請來了。
伏念進來的時候,被帳篷裡的一片混亂景象嚇了一跳。他也沒有急於阻止,只是轉頭一看薛紹,只見薛紹在一旁雙手叉在胸前,仿佛還在十分享受的欣賞眼前這片亂景。
伏念痛心疾首的長聲歎息,薛紹又贏了。軍隊被打散,還可以重新聚攏;如果意志被摧毀,那就真的是敗了!
鐵勒人沒有受過什麽儒家教化,在他們看來生死當然就是最重要的,僅隨其後的是牛羊與財富。現在這些鐵勒部族的酋長們,意志都已經被他摧垮。眼下就算是沒有我的出面招降,只要薛紹肯給他們一條活路,他們就會心甘情願的投效薛紹!
哄搶中的鐵勒酋長們有人看到了伏念,當下驚叫一聲,嘴裡包的食物都吐了出來。很快,其他的鐵勒人也都看到了伏念,紛紛停止了濫吃濫喝怔怔的看著伏念。
原本混亂的場面,莫名的安靜了下來了。
薛紹站了出來,微笑道:“各位,不妨坐下來慢吃慢飲。”
伏念哀求不幸怒其不爭的重歎了一聲,先行坐了下來。那些鐵勒酋長們,紛紛面露愧sè的坐下。
薛紹叫幾個小卒收拾了一番,帳篷裡總算不再那麽狼籍髒亂。
然後,他自己走到了帳篷的zhōng yāng,“各位,先容我來自我介紹一回。我姓薛名紹,大唐河東汾yīn人仕,現任右衛勳一府左郎將,兼黑沙道前軍行軍總管麾下,行軍長史一職。”
鐵勒酋長們效力大唐多年多半識得漢語,聞言無不一驚,“只是個五品左郎將,行軍長史?”
伏念說了一句,“他還是大唐的皇帝的外甥和準駙馬,即將迎娶太平公主。此外,他還是裴行儉的關門弟子,也是唯一的嫡傳門生。”
“嘩,怪不得!!”
鐵勒酋長們這下發出了驚叫,仿佛還有了一點慶幸——我們這才敗得不冤嘛!
薛紹不禁笑了,你們究竟是敗給我這個人,還是敗給我的身份?……阿qjīng神,果然是源遠流長、無所不在!
薛紹揚了一下手,酋長們很識趣的不再吵嚷。薛紹說道:“在座列位,都是我請來的。雖然請來的方式各有不同,但目的是一樣的。”
“你有何用意?”酋長們七嘴八舌的問道。這是他們眼下最為關心的事情了。
“為了和平。”薛紹說了四個字。
酋長們一聽,紛紛大喜過望——小命能保住了!
於是他們馬上群情激昂的大叫起來,稱說以前是被阿史德溫傅的yín威裹挾,不得不從,現在有大唐王師來平叛,定然棄暗投明。
以及很多很多,為大唐與二聖歌功頌德,以及吹噓裴行儉與薛紹天下無敵的話。
聽得薛紹都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至此薛紹的心中已經有數,要勸降這些鐵勒人,已經半點不難了。他們本來就是牆頭之草,風吹二面倒。現在淪為階下之囚,沒有任何理由不投降。
跟這樣的一群小人,實在沒什麽多話可談。剩下的事情,薛紹就交給伏念了。
薛紹走出了帳外沒幾步,薛楚玉就說道:“將軍,這些胡人不可信。”
薛紹點了點頭。
“他們朝秦暮楚,反覆無常。一但大唐王師撤走,難保他們又會再次作亂。”薛楚玉說道,“與其這樣,不如斬草除根!”
“我倒是想。但是,眼下真的做不到。”薛紹說道,“草原幅原萬裡,部落散居,如何斬草除根?殺了這些酋長,只會激起更大的仇恨。其實草原叛亂的根源,在於突厥部族的鼓動與發起。現在我們的首要任務,就要去掐滅這個根源。沒有了發起者,這些鐵勒人翻不起大浪。”
“那是否要對於都今山的突厥叛軍,發動總攻?”薛楚玉說道。
薛紹眯著眼睛想了一想,“仗,肯定還是要打的。但是於都今山的兩派突厥人馬還有幾著幾萬大軍的實力,如果我軍正面強攻,難免損失慘重。因此我打算……”
薛紹湊到薛楚玉的耳邊,對他耳語幾句。
薛楚玉眼睛一亮,“如此,大妙!”
薛紹笑了一笑,“好生款待那些鐵勒酋長,讓他們吃好喝好賓至如歸。另外,每人賞些綾羅綢緞,這些東西他們最是喜歡!”
“好,我去辦!”薛楚玉欣然慶諾。
薛紹輕籲了一口氣,狗咬狗,一嘴毛。
壓軸好戲,終於要上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