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孝逸充分領會了“朝廷精神”,用兵貴神速和旗開得勝展開了這一場平叛之戰。
首戰,李孝逸就派出了薛楚玉這員蓋世虎將打頭陣。
這一戰是在地形相對平緩的江南平原地帶進行的,薛楚玉麾下的騎兵如魚得水,打得叛軍丟盔棄甲鬼哭狼號,幾乎就像是單方面的大屠殺。李敬業貌似也想用第一戰來為自己正名賺威風,他派出了他麾下最能打仗的將軍尉遲瓚。結果尉遲瓚還沒看清自己的對手薛楚玉長得什麽樣,就被薛楚玉麾下的騎兵們踩成了肉泥。
首戰得勝之後,李敬業叛亂集團肝膽俱裂,馬上退避百余裡依河下陣負隅頑搞。李敬業本人更是帶著他的心腹和親隨們從揚州逃到了潤州,任借長江天險以暫避薛楚玉的鋒芒。現在兩軍隔江對壘,王師因為缺少水戰用具暫時停止了進攻。雙方進入了一個膠著狀態,都在尋思破敵之法。
因為尚未開戰就先問斬了首輔宰相,這第一場勝利仿佛就已經證明了,沒有裴炎的大唐朝廷改為武太后執政之後,比以往更加的團結和高效。反之,如果這一戰失敗,那麽所有的壓力都會重新回到武則天的肩膀之上。人們會說她錯殺了裴炎,讓她退回后宮交出政權的非議一定會再度傳得沸沸揚揚。
所以,首戰告捷對現如今這個動蕩不安的朝廷和武則天本人來說,都顯得極為重要。它既穩定了朝廷的人心,也提高了武則天的威望、穩固了她的地位。
於是捷報傳來之時,武則天大為歡喜,馬上就召集群臣宣布喜訊,並在皇宮裡宴請群臣以示慶賀。負責出謀劃策調兵譴將的薛紹,被奉為了一等座上賓,坐席僅次於武則天。武則天還讓群臣都來給薛紹敬酒,顯然是把他當作了平叛首勝最大的功臣。
薛紹從來都不愛出這樣的風頭,但又不能拒人千裡之外,因此只能在心裡苦笑。
眼看戰事進展順利,之前人心惶惶的大唐朝廷漸漸又恢復了平靜。裴炎的死,仿佛沒有留下太多的後遺症。人們滿以為,武太后會在斬殺了裴炎之後來個誅連大清算,結果卻是沒有。
薛紹再一次見識到了,武則天把握大局的上乘火候。她不是忘記了曾經那些夥同裴炎一起與她作對的人。只是目前揚州平叛為重,朝廷穩定為重,贏得人心的支持為重,她暫時隱忍不發而已。
那一日慶功宴後,薛紹徹底的紅火了。每日上朝,但凡是個長了腦袋的人見了薛紹無不ǎn頭哈腰行大禮。下朝之後,今日這家宴請明日那家送禮,不乏媒人登門給方滿周歲的薛麒玉提娃娃親,甚至有人要和太平公主指腹為婚。
到後來,太平公主府裡的仆人都跟著紅火了一把。因為太平公主府的門檻太高,有人想巴結的巴結不上,隻好曲線救國的先去討好太平公主府的下人。請他們有了機會幫忙在薛紹或者太平公主面前提一提姓名,先混個耳熟。
之前默默無聞的太平公主府管家朱八戒、武宦護衛楊思勖這些人,現在都已經混進了長安的“上流社會”,時常出入宰相王公家被奉為上賓。至於琳琅這兩位薛紹的“如夫人”,以前雖有名號但形同太平公主的貼身保鏢,現在都已經麻雀變鳳凰了。好些皇族的公主、郡主們都主動的和她們攀親戚交朋友,禮尚往來送的一些禮物,都夠她們花十輩子了。
名利富貴人人求,但是真到了這些東西鋪天蓋地而來門板都擋不住的時候,薛紹卻真的犯愁了——這種抱有鮮明目的性的巴結和討好,有什麽意思呢?沒有一個是真正的朋友。就如同裴炎一樣,發達時被人捧得有多高,倒霉時就摔得有多慘!
——前車之鑒!
由於賓客如雲煩不勝煩,朝廷方面也沒什麽重要的事情了,薛紹索性告了個病假不上朝了。武則天仿佛也是領會到了薛紹的用意,於是只是出於客氣的問了問他的病情之後,就沒有多作阻攔的同意了他的告病歇養。
薛紹回家之後和太平公主一商議,她有孕在身想要清淨,也覺得很是煩惱。於是夫妻倆一拍即合——閉門謝客,全家旅遊去!
因為太平公主和陳仙兒的身子不是太方便,他們也不打算走得太遠,就去藍田縣的瑤池玉林,那裡清淨。
在去藍田的路上,薛紹和太平公主同乘一車,親自照料。
“安然,有件事情我一直沒跟你說。希望你不要介意。”薛紹主動提起。
“哼,你又有事瞞我?”太平公主作氣憤狀,“我懷孕了脾氣大,我肯定會生氣的!”
薛紹笑道:“別鬧,我說正事呢!”
“難不成我說的話,就不是正事?”太平公主氣乎乎的道。
“好好,你說的都是正事,比天下大事還要正經的正事!”薛紹笑呵呵的哄了她一陣,才將上官婉兒的事情告訴她。
太平公主也微微的吃了一驚,“真沒想到,時隔這麽久上官婉兒還對李賢念念不忘?”
薛紹微微一怔,太平公主居然直呼李賢的姓名?連李顯那種廢物,太平公主都會稱呼他一聲皇兄的。再者,聽聞李賢死了她一ǎn悲傷都沒有。之前李顯被流放,她還會想方設法的去送一程,並在武則天面前代為求請呢!……同是親哥哥,為何待遇區別就這麽明顯呢?
“你為何做出這副表情?”太平公主問道。
“只是好奇。”薛紹問道,“我從來沒有問過,你和你二哥李賢的兄妹關系如何?”
“一般。”太平公主答得很隨意,漫不經心。
“難怪。”薛紹撇了撇嘴。
“什麽難怪?”太平公主睜圓了眼睛,“你是在數落我,對兄長不敬嗎?”
“我可沒有。”薛紹笑了一笑,說道,“只是覺得,他怎麽也是你的親兄長。聽到他的死訊,你為何一ǎn都不傷感呢?”
太平公主眨了眨眼睛,警惕的拉開窗簾對外面看了幾眼,小聲道:“我告訴你,你可不能告訴任何人!——我長這麽大,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這個秘密,你是第一個!”
薛紹一怔,“什麽秘密?”
“驚人的秘密!”太平公主的表情很嚴肅,一ǎn也不像是在開玩笑,“足以殺頭的、驚人的秘密!”
薛紹不由得吸了一口涼氣,能讓太平公主說到“殺頭”二字的秘密,那可就真是不一般了!
“敢聽嗎?”
“你敢說,我就敢聽。”薛紹微然一笑。
“那你聽清楚了。”太平公主近近的湊到薛紹的耳朵邊,低聲耳語了幾句。
薛紹的表情頓時一變,“什麽?……這不可能!”
“你連我都不信?”太平公主板起了臉,“這種事情,我能說謊嗎?”
“嗞……”
薛紹很明顯的吸了一口涼氣,沒錯,太平公主的確沒必要在我的面前,拿這種事情來說謊!
“你是我最親最信任的人,所以我才告訴了你。”太平公主說道,“但是你記清楚了,這件事情一定不可以對任何人講!——尤其是上官婉兒!”
“好,我知道了。”薛紹ǎn了ǎn頭,這件事情確實重大,不可外泄!
太平公主輕籲了一口氣,“現在你知道,我為何對李賢沒什麽感情了吧?你也知道,為何我母親只是流放了廬陵王,卻不肯放過一個早已貶廢了幾年的前太子了吧?”
薛紹ǎn了ǎn頭,原來李賢之死的真相,並不是因為他擁有多高的威望和才氣,而是因為……他的身世!
太平公主把這個秘密一說,薛紹也聯想到了很多曾經了解到的關於李賢的歷史傳聞。歷史上不乏有關李賢身世的猜測與爭論,說他不是武則天親生的兒子,而是武則天的姐姐的兒子。
當時武則天剛剛脫離感業寺重新進宮,還只是一個昭儀。她姐姐入宮陪伴武則天,不料和皇帝李治私下勾搭上並且生了一個兒子。這種無名無份私相苟且的事情如果傳了出去,那就是一則醜聞,一定會影響到皇帝的聲譽。當時武則天的地位不高也正面臨蕭淑妃和王皇合的合擊,她急需緊緊拴拉李治的心。於是她忍氣吞聲的對外宣布姐姐的兒子是她自己所生,並親自將他撫養長大。
那個孩子,就是李賢。
當然,後來武則天真正得勢成為皇后之後,並沒有放過她的姐姐這個情敵。但李賢已經有了公開的皇子身份, 武則天可不敢隨意對他下手。否則,至少心有警惕的李治不會放過她。
但是現在李治已死,就算李賢已經被流放貶為庶人一無所有再無東山再起之可能,武則天也毫不猶豫的做到了斬草除根。要說被李敬業利用,武則天似乎更有理由殺掉廬陵王李顯以絕後患,但是她沒有。要說政治威脅,近在身邊已是皇帝的李旦遠比李賢厲害百倍,但是武則天也沒有把他怎麽樣。
歷史已經證明,同為政敵和親生兒子,武則天把李賢一擼到底殺得果斷。但是對她的另外兩個親兒子李顯和李旦,雖有打壓和控制但從未真正下過毒手,反而在歷次的當中對其提供了保護。否則在女皇武朝一代,這兩個李家的皇子將很難逃脫武家子侄處心積慮的連番迫害。
想到這些,薛紹的心裡漸漸的清楚了……原來,真是這樣!如果不是太平公主親口告訴我,我幾乎不敢相信做了那麽多年太子的李賢,居然不是武則天的親生兒子!
“薛郎,你可千萬千萬記清楚了!”太平公主不忘反覆叮囑,“這件事情你心中有數即可,到死都不能對任何人講!否則,哪怕我是太平公主,哪怕你是當朝第一將軍……照死不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