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元崇忐忑不安的在陣列旁邊等了許久,終於盼到薛紹和郭安二人一同騎馬而來。
“尚書,你這是要幹什麽?”姚元崇急忙上前問道。
“去幹一些,我的份內之事。”薛紹微然一笑,對他道:“叫你來,是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與你交待。你仔細聽著,別的話就都不用多問了。”
姚元崇目瞪口呆愣了有半晌,重歎一聲,“好吧,你說,我聽著!”
“從今天開始,任何人向你打聽我的動向,你隻說不知。”薛紹說道,“這不是命令,而是做為朋友的一個請求。你能答應嗎?”
“包括太平公主和太后?”姚元崇問。
“包括。”
姚元崇再度歎息一聲,“好吧,我答應你。”
薛紹微笑點頭,“我走後,兵部的事情就全交給你了。一但夏州戰況有變或是河北發生戰事,你要出面向太后推薦,請兩位老將重新出山掛帥上陣。切不可讓武家子侄掛帥,更不能讓王昱掛帥。”
“尚書說的兩位老將,可是程務挺和王方翼?”
“是。”
姚元崇眉頭緊皺,“怕是很難啊!”
“如果容易,我還用得著特別叮囑你嗎?”薛紹淡然道,“話說回來,如果她真是成心想要毀了這一座江山,就讓她繼續疑神疑鬼剛愎自用好了。勝敗自有定數,我們這些做臣子的,只能是盡心盡力。”
姚元崇愕然。萬萬沒想到,薛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薛紹不以為然的淡淡一笑,說道:“你很驚訝嗎?”
“有點。”姚元崇點頭。
“其實我早就受夠了。從現在起,我就和她分道揚鑣。”薛紹重歎了一聲,說道:“但這並非意味著,薛紹會成為一個反賊。我永遠不會背叛我的國家,我只是不想再被她死死的摁在這個群魔亂舞的朝堂之上。看似光鮮威風,其實處處掣肘不被信任。看似大權在握,其實任人擺布滿心窩囊——我受夠了,真的!”
“尚書……我還是叫你承譽吧!”姚元崇歎息了一聲,“既然你把我當朋友,我就不得不勸你一勸。就算是受了一些悶氣,你該忍的還是得要忍一忍。畢竟,大局為重。”
“如果我不忍,你認為現在這龍椅上會坐著誰?所謂大局,也全在我的腦海之中。就算現在分道揚鑣了,我也沒把事情做絕。畢竟,我們還有著共同的國度和共同的家園。我更加不希望我的妻子、她的女兒太平公主,受到突厥人的傷害。”薛紹很淡定,說道:“但是元之,我們正在輸掉戰爭。到時頭一個該死的,就是我這個兵部尚書。”
“沒人會因此而治你的罪!”姚元崇急切道
“我會。”薛紹淡然道,“所以現在,我必須要去幹一些份內該乾的事情。我不想讓我,恨我自己一輩子!”
“你想幹什麽?”姚元崇驚詫的問道,“就算你要去打仗,也要多帶一些兵馬啊——這裡才多少人?”
薛紹微然一笑,“包括我在內,二百二十騎。全是我自己掏錢養的斥侯和部曲。我沒動洛水大軍的一兵一卒,一刀一劍。”
“二百二十騎!……”姚元崇深吸了一口涼氣,死死拉住薛紹的手腕,“你不能走!你這要是去尋死啊!!”
“松開。你拉不住的。”薛紹淡然道,“記住,你答應我的事情。”
姚元崇愕然呆立,良久無語,慢慢松開了手。
薛紹翻身上馬,對著姚元崇微然一笑,“就此別過了,元之!”
二百二十騎,風卷殘雲而去。
……
四天之後,午時。
天氣異常悶熱,眼看會有有一場雷陣大雨落下來。武則天坐在禦書房裡批閱奏章,身邊已有兩個宮婢在給她打扇,她仍覺悶熱難當心煩意亂。
“去,把所有的門窗打開。”武則天放下了筆和奏章,“取一些冰鎮楊梅湯來,眾人解渴。”
眾宮婢和宦官各自依令而動,上官婉兒拿了一條濕毛巾上前來,給武則天擦汗。
正在這時,太平公主來了。
“母后,薛郎去了哪裡?”太平公主沒等坐下,開口就問。
武則天微微一怔,“他最近不是都在家裡休息麽?”
“沒有啊!”太平公主驚訝道,“至從李大酺鴻臚寺成親的那天起,他就沒再回過家了。我還以為母后交給了他別的什麽差事去辦,因此一直沒敢多問。”
武則天愕然怔了半晌,細細一回想,最近薛紹好像也沒來上朝,於是問道:“你去官署找過了嗎?”
“去了,沒人。”太平公主慌急答道,“誰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當朝駙馬,還能失蹤了不成?”武則天連忙站起了身來走到太平公主身邊,低語安慰,“太平你有孕在身,別太著急。他或許是在洛水大營裡練兵,因此才沒回家。”
“母后,他的斥侯和部曲還有左右門神,全都不見了。”太平公主憂心如焚的道,“以往他總會留幾個在家裡照應的,就算幾天不回家他也會派人送來書信報個平安。可是最近幾天,一樣都沒有!”
上官婉兒在一旁聽到了她們母女倆的對談,不由得心中一陣大慌,下意識的看了看自己的右手,這隻手拚命的發起抖來。
這時,一名宦官入內拜道:“稟報太后,宰相岑長倩與劉褘之一同前來求見,說有緊急軍務。”
武則天深吸了一口氣,“太平,你稍安勿躁先在隔廳休息片刻。待為娘見過了這兩位宰相,馬上就派人去把你的薛郎找回來。”
太平公主點了點頭,連忙走進了隔壁的房間裡。
“有請二位宰相。”
岑長倩與劉褘之快步走了進來,未及參拜,當頭第一句話就是,“太后,大事不好!”
武則天惶然一怔,強作鎮定坐了下來,“二相勿驚,但有何事,慢慢報來!”
“夏州六百裡加急軍報。”岑長倩上前一步遞上一份奏章,“韋待價趁勝追擊,兵至賀蘭山之時,遭遇大量敵軍埋伏。朔方軍絕地反擊力戰不敵,死傷無數——慘敗啊!”
武則天頓時就像是中了西方妖魔美杜莎的魔法,整個人都石化了。連同上官婉兒在內的禦書房裡其他一些女官和侍人,也全都目瞪口呆,愕然呆立。
半晌後,武則天才喃喃的問了一句,“死傷無數,卻是多少?”
岑長倩苦著臉緩緩搖頭,“那便意味著,一時無法統計。估計,離全軍覆沒也就不遠了。”
武則天再度怔了半晌,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又看向劉褘之,“劉相,你有何事?”
劉褘之猶豫片刻,上前遞了一份奏章,“並州都督府長史李孝逸六百裡加急來報,突厥十萬大軍突襲雲州,薛訥出兵迎戰得勝。但與此同時,突厥另譴兩路大軍各有五萬之眾,同時攻打代州與朔州。二州兵微將寡沒能守住,同時陷落了。”
“薛訥,竟如此無能!!”武則天大怒一巴掌拍到了桌案之上,硯台毛筆都被震落了。
劉褘之歎息了一聲,說道:“太后,這不能怪薛訥。至從程務挺還朝之後,朔代兵馬多半譴散,我朝也一直沒有再譴大將前去鎮守,而是草草的將朔代二州一同劃歸在了雲州都督薛訥的麾下。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縱然是薛仁貴再世,在敵軍的三路夾攻之下,那也只能守得住雲州這一城一地啊!”
這時武則天不由得想起了很久以前,薛紹給他推薦周季童出任代州都督,代替他陣亡的父親周道務,子承父業鎮守邊關的事情。當時自己沒有同意,現在擔任千騎使的周季童就在門外。
而那天在政事堂當中,薛紹曾說“我們在河北的防線也有薄弱之處”。但當時他的話沒有說完,就被報信的斥侯給打斷了。此後,便再未談及。
往事,不堪回首!
武則天連連深呼吸,“敵軍現在打到哪裡了?”
“襲卷朔代之後,突厥兩路大軍合兵一處,直下並州。”劉褘之答道,“並州都督府長史李孝逸率軍抵擋,戰之不利退守城池。突厥人已經把並州的州城太原城給包圍了起來,轉而分兵前去攻打其他州縣。各個州縣自行組織反擊和抵抗,有勝有敗。”
“文水縣呢?”武則天的眼睛已經瞪到了極大,眾人都怕她把眼珠子給瞪出來。
“文水縣……”劉褘之雙眉緊皺,真有點不敢說了——誰不知道文水縣是太后的祖籍老家?幾年前她按帝王的規格在文水縣立下了“武氏七廟”追諡她的祖先們,為此都和裴炎鬧翻了。
“說!!”武則天一拍桌案。
“已經陷落!”劉褘之反正是豁出去了,說道:“突厥破城之後,屠盡縣中男女老幼。還一把火把武家的祠堂給……燒了!”
“卡嚓嚓”一聲驚雷巨響,屋外電閃雷鳴大雨傾盆而下。整個洛陽頓時陷入了一片黑沉之中。
武則天忽覺一陣天塌地陷,渾身發軟搖搖欲墜。
眾人一同驚叫起來,上官婉兒離她很近,慌忙將她給扶住了。
“本宮無恙!”
武則天一把推開上官婉兒,謔然站起大袖一揮,雷霆喝道——“快把夏官尚書,薛紹請來!”
“太后,薛駙馬……失蹤了!”
“那就找啊!——找!!!”
……
此時此刻,薛紹一行人已經抵達了河隴之地的延州,駐馬停在延昌縣城外。
薛紹用馬鞭指著縣城,對郭安笑道:“郭安,當初我奉命征討白鐵余時,曾經這裡被你手下的一群黑猴子給擋住了。你們還生擒了郭元正。記得嗎?”
眾人一同大笑。因為當年的那些“黑猴子”,現在正有好些個跟在薛紹的身後。他們成為了大唐最精悍的斥侯,薛紹最親密的戰友。
“不知道郭元振,薛楚玉他們現在怎麽樣了。”郭安輕歎了一聲,說道,“我現在是心急趕到夏州,又害怕真到了夏州。”
“別說這些了。”薛紹深吸了一口氣,“吳銘、月奴還有虞紅葉和她商隊,都在延昌縣裡等著我們。走吧,進城先與他們匯合!”
隔壁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