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了小洛,裴征記著桃子的事兒,去村裡找裴俊拿了一籃子桃子,小洛笑得眉眼彎彎,雙手抓著籃子,重得他彎下背,仰頭看著裴征,「爹爹,四叔送的,拿回家,娘吃。」
裴俊發笑,摸摸他的頭,好笑道,「小洛給你娘拿回去,下回四叔再買些回來,倒是還給小洛。」
小洛拍手叫好,把籃子遞給裴征,牽著裴征得手,讓他回家,想著什麼,又轉過身謝謝裴俊,聲音軟糯糯的,裴俊聽著心情不由自主就好了起來,「三哥,小洛想回了,你們先走吧,明日我們不賣豆腐,早早過來幫忙。」心裡算著人數,倒是不用搬凳子過去,送裴征出了門,折身回來聽著裴家院子裴老頭還在罵,和準備做飯的周菊道,「咱加油掙錢,過兩年也搬出去起屋子算了。」最近這些日子,他也受夠了,之後和周菊有了孩子,難不成讓孩子也整日活在吵鬧中?
周菊笑道,「院子挺好的啊,怎麼想著搬出去了?」兩人起早貪黑掙的錢起了屋子,之後又要窮些日子,屋子住著挺舒服的,她不想搬。
見她沒明白自己的意思,裴征無奈的笑了,一直住在這邊耳邊鬧哄哄的,久了誰都受不了,與其這樣不如搬出去耳根清靜些,眼下看來還有好兩年的事兒,他也不想多了,之後再看吧。
到家,裴征拿出一籃子桃子,一個個水靈靈的,沈芸諾歡喜不已,「哪兒來的?」水靈靈的,一看就是剛從樹上摘下來沒多久,蹲下身,拿起一個,「你買的?」
見她米分面桃腮,和籃子裡的桃子般好看,心下一軟,解釋道,「是四弟送的,一籃子,給三哥他們送些上去,剩下的咱留著吃。」算著日子,明後兩日桃村會有挑著桃子的過來換糧食,沈芸諾喜歡,家裡可以多換些回來,想明白了心裡有了主意。
夜裡,裴征幫著沈芸諾把明天中午用的肉弄好,見旁邊堆著菌子,問沈芸諾,「明天早上再去山裡找菌子,中午做菌子不?」家裡菌子多,他和小洛都喜歡,招待客人的話,該也會受歡迎。
循著他視線看過去,沈芸諾低頭思忖,片刻,搖了搖頭,「不了,過些日子如果有人來可以弄些,明日大家嘗到味道了,咱的菌子就難賣了。」沈芸諾看鍋裡水開始吐泡泡,提醒道,「你帶著小洛洗澡,我把肉放水缸裡冰著,明早再起床揉面。」水熱了,她退了裡邊得柴火,又想起一件事,「明日你問問夫子什麼時候輪到咱們送柴,別忘記了這茬。」
「放心,我記著了。」小洛學堂的事兒他不會忘記的,學堂需要的柴火多,他過些時日砍了柴曬著,之後輪到小洛了每日送些,也省事。
沈芸諾點頭,收拾好灶房,等裴征和小洛洗了澡,她才去茅廁洗澡,躺在床上,卻翻來覆去睡不著,好似入了夢境,好似回到了現實,場景斷斷續續,突然,她睜開了眼,額頭盡是細密的汗,扭頭看了眼窗外,深邃黑沉的夜裡,有薄薄的光照射進來。
擦了擦額頭的汗,再無半分睡意,細細想著之前的事兒,耳邊傳來呼吸的均勻聲,她才撐著身子坐起來,夜色清明,紙糊的窗戶依稀能看見院外隨風晃動的影子,她屏氣凝神,小心翼翼地爬下床,緩步挪到窗戶邊,輕輕推開窗戶,望著窗外發呆,從沈老頭來她腦子就想起了許多事兒,那些被她刻意遺忘了的過去,這些年受過的驚嚇恐懼,以及,那個膽小如鼠唯唯諾諾的自己,她從來都是她,從娘的肚子裡出來她就是沈聰的妹妹,活在這個世界的沈芸諾了,那些受鞭打被恐嚇的日子,從來都是她,不是別人。
喉嚨發熱,眼角緩緩有了淚光,仿佛,這些日子是她偷來的,毅然決然的沈芸諾,臨危不懼有主見的沈芸諾,不受以往拘束的沈芸諾,這樣的她,好像多年不曾見著過了。
「阿諾。」裴征站在床邊,直直地望著她,夜色中,她渾身上下像是罩了層輕紗,看不真切。
沈芸諾回過神,眸光含著水霧,鼻子酸澀得厲害,動了動唇,倏然笑了起來,「是不是我吵醒你了?睡不著,起來吹吹風。」說著,手已經拉上了窗戶,低頭,斂去心頭情緒,緩緩轉過身。
「阿諾,過去的都過去了,他們都有了報應,你別怕。」他以為沈老頭來沒有掀起她任何情緒,終究是他想錯了,夜裡,她反反復複的啜泣哭聲,他以為又是噩夢了,沒想著她還是想起來了,伸出手,輕輕把她圈在懷裡,「阿諾,你看三哥和嫂子也搬過來了,我們有了自己的家,而他們什麼都沒有了,因果輪回,都是報應,你別想過去了。」
把什麼都忘記也挺好。
輕輕順著她烏黑的頭髮,想著那個懦弱的,小心翼翼活著的阿諾,該是有多壓抑才會寧肯自己死過幾回,感覺懷裡的人肩頭顫動,裴征眼眶
發紅,過去的抹不去,就慢慢忘記吧。
月爬上了樹梢,光影籠罩在二人身上,裴征幾不可聞的歎了口氣,打橫抱起她,如視珍寶的放在床上,忐忑不安的日子過去了,之後,他會好好陪著她,「阿諾,睡了沒?」
沈芸諾趴在他胸口,伸手摸了摸他胸前的衣衫,全被淋濕了,吸了吸鼻子,「我以前是不是給你惹了很多麻煩?」村子裡人的都以為裴征把她藏得嚴實,不幹活,不出門,什麼都不做,卻不知曉,她不過害怕和人接觸,害怕和人打交道,那樣一個懦弱膽小得連樹影晃動都害怕的人,如何會主動出門和人說話。
沈聰用了兩年時間才讓她熟悉裴家人,走出過去得陰影,慢慢開口和人說話,驀然回首,那人仿佛不是她,她什麼時候都不是那樣子的性子啊。
「我是不是給你惹了很多麻煩?」開口,聲音沙啞,她緊緊抓著他的衣衫,心裡難受得厲害,裴征和裴老頭宋氏關係不好,也有她的緣故,是她膽子小,宋氏和她說話大聲了她便不敢抬頭,剛進裴家,她連屋子都不敢出,害怕見著院子裡的人。
裴征替她撥弄了兩下頭髮,「沒有,喜歡你,甘願為你做任何事,不是麻煩。」沈芸諾是他費盡心思爭取來的,他從未嫌她是個麻煩,拍著她的背,聲音有些幹,「沈家如今落得如此下場你也看見了,以前的事情你別想了我們好好過日子。」
沈芸諾輕輕點了點頭,緊緊抱著他,他是她的相公,她是他的妻子,從來都是,中間沒有別人,是她忘記了那段痛苦喜悅的日子,忘記了他陪伴的時光,「別和哥說我的事兒,我不想他擔心。」
沈聰見她過得從容淡然,以為她真的忘記那些日子了,如此,就讓她真的忘記吧。
「好,不告訴哥。」裴征摟著她,手緩緩挪到她眼角,拭去上邊的淚珠,「阿諾,我們睡吧,明日不然不讓他們來了,我和他們說說過些時日吧。」本來想問沈芸諾何時想起來的,擔心她更難受,便沒有張嘴,現在的她,還是她就好,不管變成什麼樣子,他心裡都是歡喜的。
「不用,東西都準備好了,我沒事,只是心裡有些悶。」沈老頭把她變成了那個膽小怕事的人,裴征讓她漸漸變得膽大,如今的她,才是那個原原本本的自己啊,怎麼就給忘了呢?
裴征心有擔憂,聽她說完,微微緊了緊手裡的力道,「好。」
聽著她沉穩平靜的的心跳,緩緩的閉上了眼。
翌日早早的,沈芸諾就睜開了眼,旁邊的小洛臉貼著蚊帳,腳搭在她肚子上,而她,半邊身子靠著裴征,雙手摟著他脖子,臉紅地鬆開手,拿開小洛的腿,坐了起來,天邊露出了魚肚白,晨曦的光泛著冷意,站起身,穿上鞋子下地,推開門,走了出去。
沒有什麼比活著有人愛著更值得慶倖的事兒,這麼多年都回不去,或許是老天要她活著,好好愛身邊的人,伸手,撐了撐懶腰,雨霧散去,露出小腦袋的太陽,撒下一片金燦燦的光,不驕不躁,不冷不熱,剛剛好。
去灶房,打水簡單的洗漱後,開始生火做飯,心中已然明瞭自己今後的日子,這些日子,心裡的恐懼真正消散,今後,她不用怕任何人了,她可以過得很好。
裴征又夢見他們又回到剛見面的時候,她瑟縮的躲在沈聰背後,瞪著雙波光瀲灩的眼望著他,晶亮的眼神盛滿了恐懼,他當時就想,為何她會怕他,明明他什麼都沒做啊。
後來,她熟悉自己了,會笑,會小心翼翼的打量自己的神色,哪怕自己輕微蹙眉也會讓她忐忑不安半天,那時候,他只想伸手撫平額間的褶皺,告訴她,不用怕,他永遠不會傷害她。
終其一生,會好好護著她的。
然後,他睜開了眼,懷裡的人空了,他焦急的站起身,走了出去,就看灶房裡,一抹身影站在灶台邊,系著圍裙,手裡拿著鏟子,轉過身,溫和的沖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