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自認為是個好人。
不光是在公交車上給老人孕婦孩子讓座這種但凡三觀正常的普通人都會做的事,她會做,就是半路遇到有老太摔倒,她也敢送人去醫院。
最多多找兩個證人,拿手機拍一拍以防萬一。
同寢的老同學說她有股子不該有的天真,可見受社會毒打太少。
她當時偷偷擰了那家夥驕傲地揚起來的小臉蛋一把,心裡暗笑,小樣兒,你還知道什麽叫毒打?
老同學出身中產家庭,屬於那類六個大人守著一個寶貝蛋的獨生女,從小長得漂亮,學習好,性格活潑開朗,純粹在蜜罐裡長大的可愛姑娘。
顧湘呢?
父母早亡,奶奶不親,姥姥不愛,從小在親戚家遊走寄宿,姥姥去世後也有過四年多的福利院生活。
論起社會毒打,老同學可不能和她比見識。
可她生在二十一世紀的中國,終究還是得人恩惠時多。
老師們會不著痕跡地暗示,她的身世絕不會泄露給其他同學。
她成績好,考上大學,學校學雜費全免,還給獎學金,又把她介紹到學校編輯部勤工儉學。
每年她生日,福利院的叔叔阿姨從不忘給她送一份禮物。即便這禮物會送來,可能只是因為有網咯系統在提醒而已。
但她終究因為這點溫暖而開心了許久,連上學讀書都起勁多了。
顧湘承認她現在就是在衝動,她想為眼前這些士兵們做些事,哪怕只是為了她想賺美食點的私心。
待在河道工地上的時間越來越長,她漸漸得和士兵們變得熟悉起來,要是有哪日她來得晚些,一群士兵們乾活的時候都不免彼此交頭接耳,問上幾句。
她又有哪天不來,聽不著故事的少年們說不得就要哭一下鼻子。
阿馮看到顧湘居然能和這些人混得這般熟,相處這般輕松愜意,簡直和看見羊把狼指揮得團團轉一樣新鮮。
“這幫人什麽時候竟變得這麽……好脾氣?”
阿馮嘖了聲,“不過,顧廚您還是當心些,他們可不是什麽好鳥。眼下受罰的這一批,大部分都不大清白,全是咱勇毅軍的刺頭。多是刺配充軍的囚犯,以及流民,這幫子人裡那是魚龍混雜,亂得不行。”
顧湘知道這話不錯,勇毅軍的兵源,一部分是從禁軍淘汰下來的,家世都清白,雖然肯定比不上禁軍的精銳,但也有些本事。
另外還有本鄉本土招募的,最後就是流民和囚徒。
“這會兒他們看著老實,那是有國公爺在,前陣子狠狠被整治了一頓,否則,一個個的可都不是善茬。”
阿馮話音未落,就見老狗立在旁邊陰惻惻地瞪他,頓時收聲。
顧湘不由失笑,其實她也看得出,阿馮說的話不錯,這些士兵,從大人到孩子都不大淳樸。
不過他們也並不是壞人,惡人,至少大部分都不是,這世上終歸還是普通人更多。
顧湘看了看天色,招呼一聲,一眾士兵們就升起篝火,席地而坐。
張校尉遠遠看了一眼,神色間不免流露出一點異樣,呵,他為了管束這幫禍害,那是一個月抽斷了三根皮鞭,他們私底下還沒少偷奸耍滑,現在到讓一小娘子管得有了那麽點令行禁止的味。
串號醃製好在濃湯寶熬製的湯汁裡滾過入味的素丸子,
豆腐皮,素肉,葵菜,茄子,蘑菇,盛在粗陶碗裡送過去。 最近廚房的食材有點捉襟見肘,不過菜還是有不少,經顧湘的手一拾掇,能省下些粟麥,老杜對此是頗樂見其成。
顧湘感覺這些士兵們也很滿意。
他們身上的焦慮仍在,但至少在這一刻,在這裡,他們說說笑笑,輕輕松松的,唔,或許比較輕松?
老狗惡狠狠地瞪著一二十七八歲的士卒,對方也眼睛赤紅,胸腔鼓動,怒氣勃然。
“凶手就是芸娘,這不是明擺著?”
“芸娘分明是個溫柔賢惠的好女人,她怎會是凶手?凶手一定是那個丁一,他一看就不似好人!”
顧湘遠遠看著兩個人跟鬥雞一般,渾身上下的毛都炸起來,不禁莞爾,這些人還是不明白,通常這樣的故事裡,最不可能,最不像凶手的人才是凶手,要是能簡簡單單被這些還沒熟悉套路的讀者猜出結果,故事就沒多大意思了。
或許他們再接觸個三五個故事以後,才能猜得比較準些?
顧湘端起茶盞喝了一口茶潤喉,繼續開始講:“趙羽塵看向哭得滿臉淚花的重九,目中充滿輕佻的嘲諷……”
不遠處河堤上,涼棚下,李生也抬手抹眼淚,哭得不能自已:“金夫人真是太可憐了,青年喪夫,晚年喪子,這以後的日子可怎麽過……哎!”
趙瑛一手捧一盞香茗,也不喝,隻聞著那點茶香醒神,略一抬眸看向李生,忽然一笑。
他很少笑,最溫和的表情多是面無表情,此時一笑,向來冷峻的眉眼添了三分柔情,卻不寡淡,端是灼灼有輝光。
李生隨在趙瑛身邊已有十年之久,對他再是熟悉不過,也不禁平生了十二萬分的親近之心。
然後就聽這麽個蕭蕭肅肅的君子嘴唇輕啟:“唔,凶手是死者的母親,就是那位不知道後半輩子要怎麽過的金夫人。”
李生身體一僵,默默把視線落在自家國公爺身上去。
趙瑛又笑了笑:“別愣著,去抄吧,抄仔細些,我睡前要讀。”
李生:“……”
趙瑛:“我想要一個過耳成誦的長隨,你要是不能,那我隻好換一個了。”
李生:反了,他要立馬就反,這種惡魔主人留著過年麽?
趙瑛喝完茶,小廝就把顧湘做的串串送到了,一半麻辣,一半五香,因是蔬菜,吃起來一點都不膩。
顧湘坐在人群裡徐徐講著故事,無意間抬眸,也看到了不遠處涼棚裡的人。
她一眼就認出這必是那位讓整個火頭營都噤若寒蟬的大人物。
畢竟他們這等窮鄉僻壤裡,王知縣穿的衣服都是普普通通,顏色素淨,像那般豔麗的緋袍,尋常人可沒本事穿上。
一個地方短時間內出現兩夥貴人的可能性真不算高。
顧湘有點好奇,她如今和勇毅軍的士兵們混熟了,也聽過關於那位貴人的傳聞。
據說他是天子近臣,位高權重,手段很辣,不近人情,但真沒人說過,他不光這般年輕,還長得很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