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一怔。
李生又目視山崖下,輕聲道:“公子,我雖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至少有兩百日都在想怎麽宰了你,但現在真做了,竟還有點空落落的難受,這回便不去給你收屍,將來下去了,你也莫怪我不講道義。”
身後始終伴在李生左右的一個黑衣人目光閃了閃,連忙出聲安慰道:“李公子何必這般惆悵,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事,趙瑛待君輕慢至此,他先不做人,君此番行為,也不過是為自己出口惡氣罷了,何必自苦?”
李生隨意地點點頭,也不知聽了沒聽,顯得有些心不在焉,隻把目光長長地停留在不遠處顧莊的方向。
顧莊天空上煙花璀璨。
李生仿佛看得出了神,目光灼灼,臉頰緋紅,面上的表情說不出的迷離。
他這神色實在有點古怪,引得身後黑衣人頻頻側目,轉頭去看,彼此對視間,眼神裡帶出點了然。
說起來他們這回能一舉成功,李生居功甚偉,誰能想到安國公身邊那位赫赫有名的李長隨會背叛他?
上頭說可以拉攏李生時,他還當是上頭糊塗了,偏勇毅軍那個栽了的校尉竟也透露出點消息,也道李生可拉攏。
沒想到啊,雖說費了些力氣,還真讓這家夥背叛了他家主子。
他聽到消息,再三確定準確無誤,簡直有種信仰崩塌的感覺。
他老大卻道,安國公趙瑛為人冷漠,手段殘酷,如李生那般高手,他對待都極隨意。
李生出身又不低,父祖皆受重用,身手好,有能力,就真甘心一輩子給他當長隨?
且近來兩人時常因一女子爭風吃醋,鬧得沸沸揚揚,流言蜚語甚多。最近就是安國公手底下那些人都看出來兩人之間的裂痕,趙瑛數次當著眾人的面,下了李生的面子,就是因為那個村姑待李生明顯不同,趙瑛心中不痛快。
“師父說得絲毫不錯,美色那真是刮骨鋼刀,了不得!”
黑衣人裡帶頭的郭小乙嘖嘖兩聲,心下猜想,李生怕是想起那美人了。
此時煙花更為燦爛,還有炊煙嫋嫋,陣陣飯香傳來。
李生眨了眨眼,忽然道:“你們去做事,我先去——吃點東西!”
郭小乙:“……”
他其實特別理解李生。都到了眼跟前,難道會不想去看一看自己心尖尖上的美人?
而且大冬天的,天寒地凍,這邊吃苦受罪,不遠處卻是溫馨甜蜜,飯香味那般濃鬱,又那般勾人……
別說是心有掛念的李生,就是他郭小乙,也覺得腹中空空,又累又餓,很想到那溫暖的,有飯香的地處去吃點飯菜,喝點小酒,烤烤火,最好還能美滋滋地睡上一覺。
他們真是兩個多月沒有睡過一個踏實覺了。
這幾個月,安國公和條瘋狗似的,鼻子特別靈,連著壞了自家老大好幾次大生意不說,連上頭都被他死死盯上,那股子不成功不成活的狠辣勁,簡直讓人心驚肉跳,他們這幫人也被支使著四處跑,滅口的滅口,處理證據的處理證據,簡直沒一點消停的時候。
說實話,大家真是已經精疲力竭了。
李生很隨意地點了兩個兄弟,讓他們隨行保護,便施施然朝著香味傳來的方向而去。
郭小乙知道,這是李生識趣。
他固然立下了一等一的大功,殺了趙瑛,將來必在上頭心中地位很高,可到底是新來的,單獨行動總讓人心中不安。
現在帶上兩個兄弟,一來有倆人跑腿,也是排場,二來同樣是讓人放心,讓人知道他為人坦蕩。
郭小乙不禁心下讚歎,真不愧是李家的千裡駒,安國公的左膀右臂,上頭人都說,這些年安國公在皇城司立下的赫赫功勞,那至少有八成應該算在這李生頭上,看來這話還是有些可信度的。
李生帶著人騎著馬,雖不曾快馬加鞭,速度也不慢,眨眼便沿著山道隱沒於樹林深處。
只聽隱隱一聲異響,天空中驟然炸開一團璀璨的大團的,富麗堂皇的花朵。
貴公子也不禁抬頭眺望,面上露出些欣賞。
又是濃鬱的香氣隨風而至。
郭小乙隻覺得肚子裡咕嚕嚕地一陣響,吐出口氣,勒了勒褲腰帶,他小聲道:“張公子,咱趕緊下去找找安國公吧,再耽誤,天色更暗,怕是越發不好找了。”
一副貴公子打扮的張興,略微猶豫了下,看了看亂蓬蓬的草叢糾纏的樹根,又聽見草叢裡蟲鳴聲陣陣,登時蹙起眉頭冷笑:“趙瑛也沒有三頭六臂,也值得我大晚上親自下去找?你們去便是,我去看著李生。”
說完甩手便走。
郭小乙:“……”
眼看那兩個瀟瀟灑灑地去享受,他也歎了口氣,無奈道:“行了,貴人們可以任性,咱兄弟幾個卻還是得乾活的。”
黑衣人們哼了聲,心中不滿,又是很不耐煩,到底還是應了,小心地順著山崖下去搜尋查看,只是不免動作慢了點,走了好半天才接近崖底。
幸虧他們運氣不差,一下去很快就看到了一副殘骸,隻這人已被野獸啃噬得凌亂不堪,臉也毀得差不多,但見這衣服配飾,顯然正是那位聲名赫赫的安國公。
“哎!”
郭小乙不禁有點唏噓。
這好歹也是個人物!
此時李生已到了浮雲樓外。
“李長隨?”
顧湘看了看天色,不禁有些驚訝,正待說話,就見李生微微一笑,面上露出個特別奇異,從來不曾有過的溫柔表情。
反正這表情,讓她心裡有些發毛。
顧湘眨眨眼,認真打量了下李生,洞察之眼下,甚至仿佛能看到李生狂跳不止的心臟。
李生上前一步,虛虛地扶著顧湘的手臂,從背後看去,到有點像是個情不自禁的碰觸。
“許久不見,三娘子。”
李生面上的笑意更濃,心裡暗暗呸了聲,要是他家那公子爺敢因為自己現在摸了三娘子一把就尥蹶子——那他非真給他攪合幾次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