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湘一聲令下,車隊就開拔。
蕭娘子拿個藍色的,看起來很尋常的荷包,裝了一小袋碎銀子,塞進招娣丫頭的袖子裡,又替她整了整衣服。
衣服是櫻桃拿來給她穿的,略有些寬大,不過蕭娘子給她稍微多收了一點邊,到也還能穿。
她看著招娣黑瘦的小臉,忍不住有些猶豫。
其實她若是同招娣她爹說,要買了這丫頭,對方肯定賣的,可是——
招娣抹了把淚,笑道:“李,蕭娘子快走吧,我不能走……您放心,我阿娘老是忘了給我吃飯,那是她知道,我出去也能從蕭娘子您那兒混到一口吃的。”
“我娘身體不好,她年紀也越來越大了,家裡的活,離不開我的。我弟弟年紀小,愛鬧騰,光我娘帶他,根本帶不好,我兩個姐姐都出嫁了,家裡只有我能做事。”
蕭靈韻怔了怔,輕聲道:“我把那幾口空箱子都給了你娘,全是好木料,打衣櫃,打床都很不錯。這些銀子別讓任何人知道,好好藏起來,別看這錢不多,可你手裡攥著這點銀子,它就是你的後路。”
招娣鄭重地點了點頭。
蕭靈韻把人放開,不再看她,也不多說,轉身就上了馬車。
秋麗探頭探腦地看過去,很是納悶,忍不住嘀咕:“我都打聽過了,招娣家裡那對爹娘,整日對她動輒打罵,一點都不好。”
顧湘沒說話。
她自己自小沒有父母,所以也沒辦法了解招娣這孩子的想法。
不過,招娣不肯同蕭娘子走,必然是對父母還有留戀,既是還留戀,想來也是那對爹娘,並沒有差勁到讓孩子無法忍受。
馬車一輛接一輛,緩緩地離開大河村,李家的管事的看著這車漸行漸遠,整個人都放松下來,忍不住呸了下,卻又一縮腦袋,左顧右盼,生怕顧湘那瘋癲丫頭又調頭回來。
雪雖說停了,可天氣冷,積雪成冰,這山路走起來依舊艱難。
好在顧湘一行人都算是熟手,騎術不敢說到什麽人馬合一,如臂使指的地步,至少閉著眼在馬上睡覺,也掉不下來了。
她讓人在車上一直燉著湯,日日滾熱的湯水不斷,裡面又加了不少藥材,路上到是沒鬧出多少傷員病號來。
顧湘一早就看出這位安國公身體不好,五勞七傷的,可在這樣的寒冬,走這樣的遠道,風寒露宿的,他竟還是那般模樣,到好似比別人還抗凍一些。
風一吹,趙瑛肩頭的鬥篷劈啪作響,顧湘倚著車窗看風景,左手抓了塊兒紅豆糕,右手端著一杯南瓜粥,南瓜粥是拿又細又高的杯子盛著,還有個蓋,保溫性能頗佳,顧湘嘴裡叼著個長紙管兒,滋遛滋遛地吃著粥,視線不自覺便落到了這位安國公的身上。
他骨相很好,身材頎長,略顯出來的那一點點單薄,換到別的男人身上是大缺陷,在他身上,卻稍稍中和了他面上的凶氣,似乎連這單薄都恰到好處了。
趙瑛見顧湘看他,還當有事,很自覺地策馬過來,顧湘想了想,順手就撈了一碟自己做的梅子乾給他。
她都把人家給硬生生地瞧過來了,總不好開口說根本無事,她就是打望美男子打望得過了火,走了神吧。
趙瑛:“好吃。”
顧湘看他脖子凍得有點紅,翻了翻,翻出條棉布的寬圍巾來遞出去給他。
“公子先將就用。”
趙瑛老老實實地接過去,展開看了半天,就往身上披。
顧湘:“……”
她隻好招招手,把人招呼過來。
這要讓這位國公爺用這種‘狼外婆’的形象,委委屈屈地走上一路,暴露是絕對不會暴露了,可他說不定不等回到京城,就會社會性死亡的。
顧湘探頭出了車窗,替他把圍巾輕輕折起來,往脖子裡圍了兩圈,調整了下角度,離遠些再細看,便點頭笑道:“還冷不冷?”
“不冷。”
趙瑛輕咳了聲,喉嚨有點癢癢,他趕緊翻出水囊來喝了口水。
一口水喝進去,他忽然有些懊惱,哎,應該道謝。光說這兩個字哪裡成?
趙瑛反反覆複地組織了好半晌的話,總覺得怎麽道謝也不自然,不乾脆,不能顯出他的涵養,他的氣度來。
認認真真思考了許久,趙瑛終於組織好話語,終於好好地和顧湘說一說,這圍巾有多麽暖和,他有多麽喜歡,他又是多麽承情。
“咳,三娘,我……”
趙瑛剛一開口,身後忽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聲音時遠時近,還伴隨著乒乒乓乓,兵刃相擊的聲響。
老狗迅速一擺手,一群車夫立時把車都趕到一處,圍成一圓圈,車在外圍,人都躲在圈裡。
王二木領著一隊親兵轉瞬間就到了顧湘身邊來。雪鷹更是直接一腳踩在趙瑛的馬背上頭,從車窗鑽了進去,坐在顧湘身邊,把人牢牢護持在身後,目光灼灼地向外看去。
趙瑛蹙眉,心裡也是一緊,顧湘點頭示意,雪鷹這才撩開車簾,見秋麗匆匆跑過來低聲道:“小娘子放心,大家都安頓好了,全都在。”
顧湘這才松了口氣。
像櫻桃這樣的小丫頭,這一路老坐在車裡根本就坐不住,如今不在顧莊,這山道可沒有哪個‘冤大頭’,會願意自己出人,出錢來認認真真地修,如今這路,那都是很多人走,才硬生生走出來的,馬車在上面跑,簡直顛簸到讓人懷疑人生。
也就是小丫頭們多數是苦出身, 秋麗和櫻桃那也是會騎射的主兒,身體素質好,勉強能熬得下去,可坐車到底難受,走一陣子她們就要下車透透氣,放放風。
剛才櫻桃就下車方便去了。
顧湘知道自己養的丫頭們都安全,這才有心情向外面看,遠處沙塵滾滾,隱隱能看到好像是有兩個人在打架,還有不少人在圍觀。
老狗看了看顧湘,顧湘蹙眉,半晌點點頭,老狗就領著剩下的親兵一勒馬,齊齊奔出。
不多時,老狗一個人調轉馬頭回來,臉上還帶著一點奇異之色:“小娘子——”
顧湘揚眉。
老狗苦笑:“今天咱真是遇見怪事了,前頭驛館裡冒出來兩撥人,都說是欽差的貼身侍從,都手持印信,拿著火漆封緘的密信,有急事要去京城,結果碰在了一處……”
顧湘默默轉頭看向趙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