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扶光是真的生气,气得浑身发抖,就好像凌晨还在扬言要把杀猪匠连人带着他的猪一块儿扔赤日峰悬崖下的人不是她一样。
“口口声声说我的猪脏,看不见是我揣手上给它抱进来的?”
南扶光踢了一脚被一剑剁成两半的木桌,“这瘸腿桌子你们平日坐么?它吃东西连一滴米汤都没溅出来,方才凑那么近,你没看见?眼瞎了?“
原本靠着三条腿勉强站住的木桌被她这一脚踹得“轰隆”一声倒地,膳食堂内人均被吓得脖子一缩。
云天宗大师姐扫视一圈众人,那锐利目光更是让他们想拔腿就跑。
“骂猪还是借着猪骂人,自己心里清楚,都别揣着明白装糊涂。
南扶光大杀四方杀得所有人不敢抬头时,被她挡在身后的杀猪匠长臂一伸从桌上把壮壮捞下来,小猪崽子立刻像鸵鸟一头猛扎进他怀里。
相比起可能不太听得懂人话的壮壮,被骂“身上很臭‘粗痞下贱”的男人唉声叹气,从头到尾脸上不过挂着很常见的无可奈何??
很像那日他站在屋檐下看着地痞流氓砸他的猪肉摊。
生气的好像只有南扶光。
手还握在剑柄上,剑随时就要再出鞘,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谢晦,漆黑的眼底没有一丝温度。
往日她跟药阁众人总是呛得有来有回,闹得鸡飞狗跳也是常态,但看在谢晦是谢允星的弟弟的份儿上,吵得再狠她也就是当场散了就算了,任凭这小子上蹿下跳,总不至于同他真的计较。
然而今日不同。
此时任由谢晦如何哭闹,她就俩字:道歉。
谢晦自然不干。
就差一屁股赖在地上打起滚,他拽着裤腰带大喊“那你的猪要我呢‘‘你脱我裤子又怎么算”,南扶光不理他,他自顾自闹得面红耳赤??
孩童的嗓门嘹亮尖锐且仿佛有使不完的的牛劲,南扶光被他吵得头疼,眉头紧紧蹙着,恨不得干脆真的给他一剑。
这时候,高大的身形犹如一座山自云天宗大师姐身后拔地而起,男人微微弯下腰,自她肩膀后探出个脑袋:“小孩,你就道个歉,如何?我是无所谓,只是你别再惹她生气。”
他语气听上去倒是有商有量。
好脾气到南扶光想骂他软骨头那么好态度有什么用啊换来的便是穿开裆裤的都敢骑到你头上。
动手把与自己同排的脑袋推回去她刚起了个“你给我闭嘴”的话头,还没来得及再骂两句,刚才还哭喊个不停的谢晦忽然安静下来??
他啜泣着,“哦”了声,憋红了脸,身体“啪”一下猛地弯折成了额头碰到膝盖的程度,磕磕巴巴哭着道:“好吧!对不起!”
南扶光:“?”
所有的话堵在喉咙里,化作了完完全全的迷茫。
她重重扭过头,瞪着男人那张近在咫尺的完美侧颜-
后者正懒洋洋与谢晦道没关系。
画面一度和谐到南扶光想上大殿烧柱清香啼血怒问三清祖师爷,这世道到底还有没有王法可言?
半个时辰后。
所有人都目睹了云天宗大师姐站在剑崖书院门口骂上一刻还护得跟眼珠子似的杀猪匠,主要内容是下次再随便跟人服软就趁早滚下山。
杀猪匠被骂得语塞,心想壮壮都从他胸腔里爬出来了,那黑洞也在愈合,他本来就该下山的。
然而最后他只是摸着鼻尖喃喃:“道歉的不是他吗,怎么成了我服软?”
南扶光拔高声音怒吼:“他给你道歉?我给你道别吧!出门右拐不送,您一路走好!”
**E:“......“
男人果然不再说话,阳光下他站在那一副脾气很好的样子低着头,侧耳听只到他胸前那么高的少女训话,等她骂累了正巧远处一声撞钟声响,是早课即将开始。
很是松了一口气般,他伸出一只手至南扶光面前:“好了,仙子姐姐,消消气,且上课去罢。”
南扶光扫了眼眼皮子底下的大手:“伸手做什么?打怎么不早点过,现在有点赶时间。”
杀猪匠沉默了下,而后原本向上的掌心顺势一翻,摸了把趴在南扶光怀里拼命摇尾巴的壮壮。
南扶光侧身躲开他的手,怒道:“不给你。”
“嗯?怎么就不给我了?”
挑起眉,男人很是茫然。
“跟你学一身软骨头还能有什么出息?”
“它只是一只猪。”杀猪匠语气温和,试图跟她解释道,“多活几年就算猪生?家了,恐怕并不需要有什么大出息………………”
南扶光不理他,并在他话讲一半的时候已经果断转身,土匪气质很重地抱着怀里的小猪仔往书院里冲??
壮壮脑袋搭在她的肩膀上,伴随着她三步并两步的上台阶的跳跃幅度下巴一颠一癫,然后被南扶光“啪”地一下拍在屁股上,
南扶光:“来,和你的软骨头叔叔说永别。”
壮壮卷成西瓜藤的尾巴甩了甩,打了个响鼻。
几日未光临书院,南扶光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宗门大师姐合该日理万机。
从坐下并把怀里的壮壮塞给无幽托管开始,她的头就没机会抬起来过,以至于下手座整整齐齐的早课堂上少了个人,她也没发现。
桃桃是在誊抄那本《内证观察典》时被叫出剑崖书院的。
来传话的师兄身着符修道袍,是谢从座下弟子,笑眯眯很客气地招呼桃桃说找她有事,桃桃上下打量这见过几次但点头之交都称不上的师兄,想破脑袋也没想到他能找自己有什么事。
不详的预感让她几乎扭头就跑。
也就是犹豫了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她被带到了“南扶光怒沉恶龙百宝箱”事件后发誓再也不会来的陶亭。
花朵绚烂极致开放的桃花树下,一身玄水道袍、长发随意松弛挽起的云上仙尊坐于棋盘后,仙容清雅矜贵,举手投足无需言语,天生具备令人望而生畏的威严。
他半瞌着眼,手执一枚黑子,未落。
一节洁白的皓腕露于滑落的宽松道袍外,这执剑之手违背常理地白皙修长,当他问桃桃“早上在膳食堂发生了什么事时”,桃桃沉默了下,默默地在前面的赞美中加了一段描述:拧断我的脖子想必绰绰有余。
桃桃提心吊胆地将早上的事复述一遍,尽量没漏掉细节,也尽量遣词委婉。
但无论她怎么做掩饰都跳不过“杀猪匠和他送给日日大师姐的猪”这么核心的词汇。
故云上仙尊皱起眉时,她的心跟着跳了跳。
那枚黑色的棋子被随手掷回棋盒中,“啪”地一声轻响,桃桃腿抖了抖,很想拔腿就跑。
“猪?”
“是。”
“那杀猪匠如何想的,送日日那般粗俗肮脏的凡尘间动物?”
这话怎么说呢?桃桃掰着手指:“好、好像听他们说,是他昨日看日日大师姐情绪低落,于是不知道从哪弄来那只小猪......”
脏倒是不脏。
撇开哪哪都不如常规女修们钟爱的那些珍惜灵兽,倒也勉强还算可爱。
“大家也是没见过这种低等动物,今晨日日大师姐将它抱来时,大家都吓了一跳呢……嗯。”桃桃沉吟,“近些日子事故频发,大师姐劳累疲惫,养小动物开解心情倒也是能理解,但身位云天宗大师姐,金丹期女剑修,也确实是至少得一只稀有灵
兽才配得上她。”
宴几安看过来,星眸微沉,不见喜怒。
桃桃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说太多了。
“她这些日子,是与凡尘界走的太近。”
“或许吧,大师姐只是心善,不忍那杀猪匠病死罢了。”桃桃眨巴着眼,很老实地缓缓道,“谢晦骂她自甘堕落,与凡人与猪同吃同住,她看上去还是很难过的。”
“谢晦又同她吵架了?”
“主要是还是因为那只猪。”桃桃说,“我们都觉得它配不上日日大师姐的身份。”
“是配不上。”
哪有女修养猪的呢?
自荒古开天辟地,沙陀裂空树拔地而起,从未有过。
“但大师姐自己看着是喜欢的。”
“她喜欢那只猪?”
“确实是喜欢,抱着用了早膳后来又抱着去剑崖书院了哩!”桃桃挠挠头,已经完全陷入了自我困惑中,仿如自言自语地嘟囔,“或许是第一次有属于自己的小动物罢,以前日日大师姐也很喜欢偷偷来赤雪峰捉兔子玩,只是始终没有带任何一只回
去桃花岭罢了。“
宴几安闻言,陷入沉默。
而后一挥衣袖,他打发走了桃桃,后者一步三回头,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以上这番对话有什么远大的意义。
当晚,云上仙尊降临净潭,将那件曾经被南扶光扔进净潭的诛邪辟火衣捞出来了。
??他也只捞了那一件羽衣。
听闻此消息,大家很茫然,南扶光也很茫然,怎么的,沙陀裂空树的污染最终不幸蔓延到了云上仙尊床头,放大其内心邪恶本性,使龙族本性更上一层楼,午夜梦回回忆起宝库里曾经失去的一切让他彻夜难眠?
那怎么不顺手多捞些上来,这区区一件神兵防具,有什么值得他云上仙尊特地跑一趟?
净潭里的好东西多的是呢!
而且。
云天宗大师姐:“吐出来的东西还有吃回去的道理?”
众人:“......”
严格来说,最开始便也不是仙尊他老人家自愿吐出来的吧?
反常地捞完诛邪辟火羽衣后,云上仙尊消失了三日。
倒也不是完全消失,他第一日傍晚时分便用双面镜通知了南扶光,道他此番去往昆仑山脉,不日便归。
南扶光很是惊讶这老古董也知道使那用起双面镜,从前他都是用灵气凝结鸟雀千里跨海传简单口讯。
“如今修仙界指望着您。”南扶光含蓄道,“莫再与西王母族群打架。”
清楚地看见双面镜那边,云上仙尊原本沉寂的双眸亮了亮,他们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嗯”了声,挂断了双面镜。
留下双面镜这边的南扶光一脑门问号。
第二日宴几安连过来的通讯时间持续很短,看背景似已经到达昆仑山脉,奈何他本人果然是在昆仑山脉黑名单上的,此刻憋屈地蜷缩在一个黑漆漆的山洞里,他说一切顺利。
南扶光“噢”了声,莫名其妙他干什么去了怎么就一切顺利。
第三日,宴几安看似有些疲惫,但心情大约是好的,他精准地通知南扶光,晚膳前归。
挂了双面镜,一只手捧着脸一只手捏壮壮手感良好的猪鼻子顺道发呆的云天宗大师姐百思不得其解仙尊大人这是作甚,连续三日,事无巨细报备是为哪般?
“记性真差。”
身后笼罩下来的阴影将她盖住,她微微侧身,看着杀猪匠从她脚边把壮壮抱走。
“任谁被人用剑指着喉咙骂出门不报备,都会狠狠长这个记性的。”
男人语气淡然。
南扶光想了想,终于想起是那日她同宴几安吵架数他罪证,归来不报害她在同门眼中威信受损便是首当其冲列举出来的第一条。
“哦,这个。”
“亡羊补牢。”杀猪匠评价。
南扶光横了他一眼,没说话,实则觉得他说的完全有道理。
残阳落地前,彩色云霞覆盖整座云天宗,宗门弟子纷纷站在山头欣赏难得落日粉霞,云上仙尊如约而至归来。
彼时坐在一对师妹中间,南扶光正试图把壮壮从谢允星的手里抢回来。
熟悉的剑铃声”叮当”轻响,她松开揪着猪蹄子的手回过头,便见云上仙尊翩然落下。
“日日。”
人群之中,宴几安旁若无人唤她小名,而后弯下腰,抖落了下道袍衣袖,袖里乾坤倒置,禁制开启,一头毛茸茸、圆滚滚的灵兽滚落在地。
类虎斑纹,九尾九首,尾如长鞭,各首形态不一,皆有似人面却独眼,东向立昆仑上。
荒古时期西王母座驾,一跃可神行千里,啸辟邪,擅治水。
是开明兽也。
伴随着荒古至今时间洪流,开明兽逐渐数量稀少至无比珍贵,现如今成为修仙入道人士莫说将之当作坐骑,得到一只当作灵兽怕不是要原地转行修御兽术,吹嘘到进棺材躺平咽气的前一刻。
这稀罕生物??
宴几安不知道上哪弄了只来。
更叫人惊讶的是,这只开明兽是更罕见的白色底毛幼兽,纵使假以时日要长至山高扶摇之姿,此刻只有宽大的爪子与短粗的腿,如同漏了陷的芝麻馅元宵,落地?一圈甩甩脑袋,憨态可掬。
待它站稳,宴几安便半蹲下,挽袖,从后将它往南扶光的方向推了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