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退回数个时辰以前,若在裁缝铺时南扶光长了嘴,能够跟谢允星多交流几句,就会发现,其实前一晚与熟人失联的不止她一人。
谢允星也是这一晚后再也未联系上那个日日夜夜以她血为食的鬼修少年。
这事还要从当夜谢允星刚与段南切磋完说起。
冥阳炼再一次被挑飞砸在不远处地面,演武台被砸出深深地裂痕,半把重剑插于裂缝之上,可见其力量惊人。
一身黑衣鬼修少年弓着背,如同野猫一般蹲在剑柄之上,背着月光,唯有那双金色瞳眸闪烁着异样明亮的光,显示着他的性质高昂。
??云天宗二师姐也就是在这一刻意识到,「翠鸟之巢」副指挥使正在逐日复苏,从今往后她不可能再打得过他。
没有人会做亏本买卖。
谢允星走上前将蹲在自己神兵上的少年赶下去,同时宣布:“从今日起,切磋可以,赌注作废。”
少年鬼修落地无声,下一瞬就贴在她身后。
鬼修的本质只是一抹集天地灵气与怨气而生的生物,不是人也无气息之音,但谢允星却能感觉到他鼻腔里的凉气呼在她后颈脖上……………
很难说不是故意的。
“作废?”
他声音从后方偏上的方向传来。
“你不问渊海宗和古生物研究阁的事了?”
那也要有问的机会。
在段南完全看不见的地方,谢允星翻了翻眼睛,她腹诽身后少年光长个子不长脑。
就他现在这样满脸兴奋,三招之内挑飞她的武器,然后一脸“我赢了”的耀武扬威…………………
傻子都能反应过来从今往后再坚持继续履行赌注,有一日算一日,都是主动送上门日日夜夜被薅羊毛。
“对。不问了。”
谢允星手从冥阳炼上挪开。
转身想让身后的人起开别老挨着自己,演武台那么宽张他为什么非要贴着自己站?
一转身发现身后那人寸步不让,这两日他似乎又长高了一些,眼前几乎要比她还高,要对视时算得上垂视。
只见那双金色的瞳眸中,对视上的一瞬瞳孔如猫科动物一般微缩成针眼大小。
冰凉的气息不客气的撒在谢允星鼻尖,她看见他眼珠子在眼眶里滚了一圈:“今日?”
“作数。”谢允星蹙眉,“但你不可像上次那样咬我………………”
嘴唇。
最后两字她到底没脸说出,她是不清楚「翠鸟之巢」名声在外的杀器双胞胎指挥使大人生前活着时到底受没受过教育、受的哪些教育??
但她非常确定他可能不太清楚“男女授受不亲”这件事。
否则那日莫名其妙咬她唇瓣后,他不会当场跑掉后第二天又蹲在她的床前,翻弄她的口脂问她昨天用的是哪个,吃起来有点苦,他要把它丢掉。
而眼下听了谢允星所言,他果然也没多大反应,慢吞吞“哦”了声,还盯着她的脸。
半晌,他慢吞吞才道:“饿了。”
谢允星无奈瞥了他一眼,熟练地抬起手腕准备递到他唇边送餐??
然而手腕刚碰到他的唇,就被他反手一把握住。
再下一瞬,她整个人被压着手腕,压到了身后那把还插地面的重剑之上。
背撞到冰冷的金属,谢允星打了个寒颤,下一瞬,领子上覆上一只骨节分明偏削瘦的手,指尖拨弄她的领子。
“今日。’
谢允星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今日用餐场地在此”还是“以此作为今日切磋奖励”,他头一偏便咬了上来。
血液奔腾得比平日更快,一股暖流从胸腔升至头顶,相比起埋首于颈脖间的鬼修冰冷的温度,谢允星作为正常人的温度在此刻几乎可以称之为“灼热”??
她不知道他哪来的突发奇想。
尖锐的牙扎入颈部,鸡皮疙瘩在那一片全面泛起。
头晕目眩,她感觉到好似人也离开地面的不真切感。
少年鬼修冰冷的鼻尖蹭着她温暖的皮肤,心跳狂舞间有那么一刻她以为他是要进行最后的晚膳,她活不过今夜………………
因此觉得指尖好像也因为失血过多变得冰冷。
是的,他长大了,需求量更多,正如南扶光曾经警告过她那样,鬼修根本不受控制??
胸膛起伏,谢允星的手软绵绵地搭在俯首她啵颈肩这人的肩上,只是轻轻推拒,她低吟一声。
立刻感觉到手掌下的肌肉瞬间紧绷,少年抬起头,金色的瞳眸如摄魂般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他再次凑近,如同那夜在牢狱一般舔了下她流出一些鲜血的伤口。
伤口愈合。
“没取太多。”他嘟囔着像是告知也像是抱怨,“你怕什么?”
谢允星的注意力完完全全放在方才颈脖一侧被柔软舌尖扫过如猫挠或猫踩的特别触感,她抬手捂着脖子,半晌没说话。
段南深深看了她几眼,不明白她在发什么呆,只以为她因为被咬生气了,于是跟着蹙眉。
“小气。”
扔下这倒打一耙二字,他转身消失在谢允星跟前,独留下满脸茫然没反应过来的云天宗二师姐,罚站出神。
这一幕若是被云天宗大师姐看见肯定嗤之以鼻那少年鬼修只知道欺负老实人??
是她高低得把人弄回来捏着他的脸问一句:老子该你的啊?
在谢允星那,段南当然未食饱。
如今到关键阶段,根本不是一个筑基期的修士贡献一些鲜血就能供养元婴期鬼修,若要敞开肚子饱餐一顿,谢允星多一天都活不成。
放了过去段南是无所谓这个的。
时至今日他也不过多思考一层:虽然谢允星不是不能死,但也不是非得死。
她活着对他来说貌似更有用一些,至少每日他在外游荡完有个去处,蹲在房顶活着倒挂屋檐下发呆都行……………
而且她还陪他切磋。
虽然现在她已经打不过他了。
至于饱腹问题,来到渊海宗,段南自有去处。
夜黑风高,无论是成像镜还是记录仪都不可能捕捉到神出鬼没的鬼修。
于是,此时,若是那些扛着特制的笼子,忙忙碌碌的古生物研究阁内巡逻的弟子稍抬头看一眼,就能用肉眼看见,那高高耸立于月夜下的废病安置塔塔顶琉璃处,蹲着一抹人影。
他从上至下,犹如夜间蛰伏动物,安静地看着脚下的高塔至半夜时分热闹非凡。
有人痛苦的呻吟,有死亡的拂袖喘息,有什么人在窃窃私语,还有的人在求饶………………
以上所有声音,均来自古生物研究阁弟子们操控的那些笼子里。
他们充耳不闻,麻木地按照过去的熟悉流程,用术法将笼子高高漂浮而起、打开笼子、把里面的东西倒入废病安置塔内。
??无数的融合失败品被倒入高塔。
长着鸟头的人;还是人形浑身覆盖鸟羽的人;四肢为鸟形而扭曲折断的人;腹部莫名其妙烂了一个大洞在往外流淌黑色液体的人…………
有的死了,有些还有一口气。
但无论如何,此时他们都如同被废弃的垃圾,倒入塔内。
段南轻车熟路地从窗口翻入。
仿若闻不到冲天的血腥气息与腐臭,他一路如羽毛轻盈下落在那转动的水车上,金色眸子冷眼看着一个人被碾压,骨骼发出“嘎吱”折断的声音,身上的漂亮蓝色羽毛被血污污染湿漉温热……………
他东张西望,试图找一个暂时还活着的,提供今晚的晚餐。
摩天鬼界的鬼修不喝凡人血,尽管凡人人数众多像充足的储备粮,然而凡人血除了饱腹对他们修炼毫无作用??
但感谢渊海宗的古生物研究阁。
他们发的邪门歪道,将毫无益处的糙粮,神奇变作与修士只差了一些些功效的精粮……………
这些融合灵兽的血,当然比谢允星的差远了。
但他能敞开肚子喝,所以也就凑合。
段南从水车上飘然落下,至角落里随意捞起一个下半身皆为鸟型,因为高空坠落奄奄一息的失败品,拉起他的手腕,正欲撅断??
“我不在,你就玩野了。”
身后平静的声音响起。
不夸张的说,当时鬼修少年着实被吓一跳,原本随意放松的背脊一下子紧绷入备战状态,以惊人的速度他扔开手中的融合灵兽转过身,一双眸锐利望向声源处??
站在阴暗处,只半张脸于光线中,男人眼骨深邃,高挺的鼻梁扬了扬,冲他勾唇笑了笑。
段南双眼因为诧异有些瞪圆。
他震惊于有什么人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也震惊为什么有人能好好的出现在这座塔的塔底,更震惊于……………
“你果然非凡人。”
少年鬼修的嗓音深处发出“咕噜咕噜”充满攻击欲的声音。
“你骗了南扶光。“
男人脸上笑容不变:“话别说的那么难听嘛,而且她没你想象中那么笨。”
段南撑在地上的手抓了抓,圆润的指尖于月色下无声延展出利爪。
而立在那的人似乎丝毫不在乎他的小动作。
“怎么,想攻击我?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垂眸看着段南,他停顿了下,语气平淡。
“狗改不了吃屎。”
时间再倒转回此时此刻。
为那于废病安置塔中可能已经尸骨无存的杀猪匠,古生物研究阁着实陷入一阵混乱。
渊海宗若有类似轨星阁之机构,掐指一算,大概会选择直接将南扶光运载而来的那艘渊海叶舟劈碎了,当柴烧。
先是彩衣戏楼,再是古生物研究阁。
日落将至,余晖近熄,当渊海宗高层赶到古生物研究阁,率先便为那不明白色神秘巨兽震惊,他们面面相觑,眼睁睁看着号称“不可破灭”的古生物阁禁制之墙在其足下化为乌有。
大多数人不知大日矿山之隐秘。
这导致现场赶来众人中唯有云上仙尊宴几安与神凤鹿桑知这巨兽来历。
鹿桑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看向身边云上仙尊,而后者只是明显微一愣,随后陷入沉默,不言语??
只因他的目光落在那巨兽头顶,如白色草丛的毛发中,跪坐的少女剑修手持青光剑,不是云天宗大师姐又能是谁。
一人一兽此时俨然神挡杀神之架势。
而后赶来的云天宗其他人见此吓得肝胆俱裂,谢允星高呼一声南扶光大名,眼睁睁看着一堵墙倒塌,无数身着古生物研究阁专属白色道袍之修士如鸟兽慌忙逃散
无幽想上前阻止南扶光再这般拆家乱来。
然未动身被宴几安拦住,云上仙尊只吐出言简意赅四个字:“阻止不了。”
是什么物种才能让渡劫期大能说出如此斩钉截铁四字?
当下周遭一片沉默。
只能眼睁睁看着巨兽挪于高塔旁,站稳了调转过头,而后一屁股将那有进无出的废病安置塔撞得四分五裂!
建筑...吟着,从墙体出现裂缝至从上往下的轰然倒塌,无数的碎石、烟尘卷起??
废土之尘成了一道特殊色彩的幕墙,玄黄昏暗成为此时此刻海下唯一的主色调。
那般山崩地裂、兵荒马乱的乱尘之外,人们只来得及看见巨兽背影化作模糊的黑影,不久之后它停了下来,从它头顶一个身影一跃而下......
相比起那如雪山般笨拙异动的巨兽,那身影纤细得如同一只蚂蚁。
若非她手中青光剑凝聚着强势剑气,剑气几乎就要燃烧托着长长的尾,叫人想到夜幕划过的扫把星……………
紧接着,在林火窒息又崩溃的倒吸气声中,剑气又半空换了个方向,对准了巨轮水车的轮廓从上至下,一劈为二。
一切就像一场特殊的皮影戏。
所有人都看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南扶光有一种好不容易加入了「翠鸟之巢」又迫不及待想要辞职离开??
当一切尽毁,空中烟尘散去,伴随着少女落入尸山肉海,血肉沼泽,那于塔中屹立长久的水车一瞬间融入倒塌。
血腥掺杂着孵化的味道伴随卷起的尘浪掀来,不分门派与性别,意志力薄弱的已经扶着墙吐得酣畅淋漓。
站着的人终于看见不远处发生的一切,云天宗大师姐膝盖往下站在粘稠、泥泞的黑水河流中。
身上的道袍尽数脏污至不可见原色。
她的头发也一缕一缕的,有的贴在脸上,有的黏在背上,而她本人就像嗅觉失灵,扔了剑,徒手在那掺杂着翠色鸟羽的恶臭中翻找着……………
她木着脸。
不哭也不愤怒也不急躁。
整个人像是一台被无意创造的永动装置,无数次捧起或许早就**或者碾压碎至只剩半边的头骨,认真打量。
??确认不是她要找的就扔开,下一位。
直到耳边听见长靴踩在粘稠液体中发出的特殊声音。
南扶光自己的双手从或许是某个人的胸腔中拔出来,直起身,回过头。
她看着身后一脸苍白望着自己的谢允星。
“日日。”
轻柔的呼唤声响起。
一行清透滚烫的眼泪毫无征兆地从南扶光的眼底滚落。
“师妹。”
她嗓音沙哑如在铁砂锉刀石上滚过。
“他死了。我找不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