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脸偏向一边,有一会儿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
只有深邃的眸子微微眯起,那原本散漫微带的笑意逐渐完全褪去,与此同时有危险的韵味蔓延开来,那双漆黑的眼中泛起森冷的光。
尽管如此,唇边还保持着上翘的趋势,他轻眼皮,数瞬后,他才慢悠悠地转回了脑袋。
“我说??”
抬手摸了摸面颊,此时还带着发烫的麻木,男人压低的嗓音之中带着显而易见危险。
“你是不是喝多了?”
山雨欲来的气氛,却在对视上一双盈满眼泪在眼底的圆眼时戛然而止。
眸底掠过一丝诧异的光,笼罩在周围的高压也一瞬尽数散去。
杀猪匠唇角落下轻抿,眉头微蹙了一下。
什么?
“怎么了?”
男人略微沙哑的嗓音中带着真正的困惑。
她用劲当真没有一点儿收敛,纵他皮糙肉厚此时都能感觉到火辣辣的疼痛之后好像脸都被扇肿…………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发火。
那火便被无情浇灭。
看着她眼底蓄满却倔强不肯落下来的眼泪,晦涩不清的情绪伴随着喉结滚动,翻涌而上。
“哭什么?扇我一巴掌,还给你自己扇委屈了?”
顶着那张被扇红的脸,他微微俯下身凑近她,从鼻腔深处发出困惑的单音节,催促她说话。
但南扶光没搭理他。
那双被泪水冲刷得明亮过头的杏眸圆睁,像是被惹恼的食肉动物很有攻击性地盯着他作无声的谴责。
“说话。”
语气稍微染上不耐。
被打的是我,你为什么那么生气啊?
他伸手去扒拉她的肩,然而在指尖刚刚碰到的时候就被一巴掌拍开,很快手背上蔓延开与脸上同等的火辣刺痛??
杀猪匠挑起了眉。
莫名其妙、接二连三被扇,哪怕是菩萨都得从莲花座上站起来的。
不幸的是,紧接着他便第二次被成功熄灭了火,因为在他刚发出第一个“你”字的音节时,眼睁睁地看着一颗比珍珠还大的眼泪从她眼里夺眶而出,砸在地上。
“啪嗒”一声。
得多大颗的眼泪才能砸在地上都发出声响?
杀猪匠终于显得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话又不肯说,碰又不给碰,光时很凶地瞪着他还要打他??
他四处张望了下无望地希望周围能凭空出现一个好心人告诉他发生了什么,可惜周围并没有这么一个人,有的只是抱臂懒洋洋靠在旁边一脸愉悦看戏的云上仙尊。
被打断的时候宴几安也是恼过的,但是他的恼怒比杀猪匠散的更快一些??
在看见他被结结实实掌掴的一瞬便觉得相当值得。
“你不是死了吗?”
云上仙尊终于开了尊口,可笑的是他竟然是主动打破沉默挽救杀猪匠于独角戏的那个。
“嗯?”
从嗓子深处发出困惑的一声。
“谁死了?我吗?谁说的?”
杀猪匠暂时没跟他计较他语气里的恶意,指了指自己,半晌低下头,茫然地去看南扶光。
可惜后者已经不理他了。
也不肯看他。
很倔强地拧着脑袋。
恰巧这时有不明所以的人上前来,在几人不远处喊了声“扶光仙子,需要核对一下一会儿的仪式流程哦”,于是她狠狠地推搡了他一把,将他撞开。
抬起袖子粗鲁地摸了把通红的双眼中的眼泪,南扶光挂着湿漉漉的眼睫毛,果断转身。
也是这一瞬,杀猪匠看见悬挂于其睫毛上的泪珠要掉不掉。
他又“哎”了声,不经意目光一落,在她转身后看见了她身上黑色特殊制式道袍腰上那节空白,差点被细腻的白瓷肤色闪花眼。
南扶光已经走远。
留下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杀猪匠以及弯腰给自己倒酒的云上仙尊。
“那是什么制式道袍?”
杀猪匠问宴几安,目光还落在云天宗大师姐的背影上。
“成何体统?”
宴几安根本理都懒得理他。
“?“
这算什么?
师徒二人一个鼻孔出气了?
杀猪匠掐指一算,他眼不闭脚不沾地忙活了十日而已。
………………也没多久。
怎么回来像换了个天似的?
还有没有王法了?
鬼鸣鸟的歌声停止,众人从如梦如幻的梦境中醒来,脸上还带着沉醉与意犹未尽的惆怅。
一些修为不太高、定力也不太足的它宗弟子还着迷地看着场地中央关在金色鸟笼中的鬼鸣鸟??
此时此刻鸟儿已经完全从茂密的枝叶间出现,纤细白皙的指尖拨开枝叶,又展开化作鸟羽的双臂轻盈起落枝头……………
轻纱飞扬间几根翠色羽毛飘落,美丽的面庞眉头轻敛,好一番我见犹怜模样。
一阵窃窃私语声起,众人叹息渊海宗造物技术之恐怖??
假以时日恐将与神明肩并肩行。
杀猪匠耳力听闻此言不甚意外地挑挑眉,但是显然没所谓这样的言论,他的目光始终放在金色色的鸟笼左下方。
南扶光站在那里。
此时她双眼还微微红着只是不那么突兀,反而像是脂红打在了眼,眼泪冲刷过的明眸亮得吓人,将那张本就粉白俏丽的脸蛋衬得更惹人注目………………
杀猪匠换了个站姿,心想几日不见她好像瘦了不少,是勤勉练功还是压根没好好吃饭?
此时,云天宗大师姐听渊海宗的弟子跟她讲一会儿「翠鸟之巢」记名受印流程,眨巴着眼,虚心受教的乖巧模样………………
垂落于身体一侧的手指尖微弯,抬手蹭蹭这会儿还有点发热发麻的面颊,杀猪匠又换了个站姿。
瞥了眼身边入座的云上仙尊,毫无意外的他也是看都未看那只笼子里的鸟哪怕一眼。
而此时,南扶光身边一没留神又多了几个人。
林火拎着酒壶笑嘻嘻地靠近她,一同来的还有两三个身着白色道袍、背后有八卦图案特殊道袍的宗门弟子??
几名青年弟子道袍整洁,腰间各自配挂不凡神器,袖口用特殊质地金色皮绳微扰束缚,面若冠玉,潇洒出尘……………
那正是传说倨傲孤高、少与外宗通婚的东岸第一大宗,弥月山、无为门弟子。
身为仙盟直隶仙宗,无为门弟子在三界六道享有不一般的待遇,哪怕只是寻常筑基期内门弟子行走在外,也心安理得当得散修一声“道爷”尊称。
如今那几人看上去非寻常内门弟子那般简单,行为举止皆矜贵讲究,俨然是唯有修仙世家弟子才配得的好模样………………
他们主动上前与云天宗大师姐搭话。
过去一直待在云天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上一次接触渊海宗弟子第一眼还被人家当收破烂的(......),此时得无为门青年才俊主动搭讪,显然南扶光也是有些懵??
她微微歪着脑袋,有些紧张地看着这些宗门世家子弟面容和善地与她闲聊,一副完全不知道他们这是在做什么的茫然。
她甚至因此心生警惕,一双眼亮晶晶的。
有些可爱。
杀猪匠第四次换站姿时,云上仙尊放下酒杯,语气冷漠地问他能不能不要站在那像是一条蛆似的扭来扭去。
**E:“......“
杀猪匠:“在下面围着你那好徒弟兼前道侣明目张胆地相聊甚欢的又不是我,你冲我发什么脾气?”
他还特地加重了“前”字发音。
宴几安显然是没想到他话说得那么直白,毫无尊敬之意便算了还冷嘲热讽。
这人不在南扶光面前,是装都懒得装一点。
“日日乃金丹期修士,年纪轻轻获此修为者于三界六道少之又少。她从小长于云天宗,父母皆为修士,算得世家子弟……………”
“什么?”
说这些废话干什么?
“年幼时独立完成时间转换器,近日又得黑裂空矿石成分,驾驭奇兽可视渊海宗禁制无物,三番二次惊动弥月山,「翠鸟之巢」破格录取入玄机阁,黑裂空矿石产物税收分成,她最近可谓是......”
““驾驭奇兽’是哪个黄历发生的事?什么奇兽?别告诉我是大日矿山那只。”
显然他并不在意她现在是不是财貌双全的钻石王老五。
宴几安并不理他,唇角掀了掀,淡定说完自己的话:“风生水起。”
**:“......“
宴几安笑道:“她风头都要压过我了。”
这话说的倒是没一点儿不高兴,反而是真情实感的有些高兴......大约是来自上位者的傲慢,云上仙尊目光高高在上逐一扫过那些无为门弟子,仿若洞察一切。
宴几安回过头对视上杀猪匠,淡道:“男人也是慕强生物。”
杀猪匠还未从“驾驭奇兽”这一个环节醒神,压根没仔细听他在说谁慕谁,只听得一个强字,心不在焉摆摆手:“大可不必,我对男人无兴趣。”
如此牛头不对马嘴。
宴几安不理他了。
“嗒哒”一声酒杯被素随意扔回托瓷盘中,他起身,一拂本就毫无皱痕亦无沾染尘埃的深色道袍,旋即身姿俊逸飘然,向南扶光方向走去。
此时南扶光身边热闹如集市。
云天宗的各位弟子自然也不肯放过聚集在他们大师姐身边的机会。
今天是大师姐的好日子,他们也跟着沾光一般欣喜地凑到她身边,摸摸「翠鸟之巢」制式礼袍,满脸羡慕难掩。
毕竟是人人向往的证道执法部门,从前南扶光总是嚷嚷着要加入以证明自己无灵骨也不是废物点心,谁能想到竟然真的被她做到了。
无幽站在一旁,腰间仙器扇子挂着一枚与其定位不太相符合的寻常挂坠……………
他平静与南扶光道喜,后者摆摆手,直言没有他递交那个装着黑裂空矿石的水晶瓶,她现在还在坐牢。
“加入「翠鸟之巢」后,以后万不可如此鲁莽。”
南扶光嗯嗯呀呀地敷衍他,一边忍不住这云天宗大师兄的脸色??
现下是他们这辈子相处最融洽的时刻了……………
所以他眼神到底和其他弟子有什么区别啊?
这人真的偷偷倾慕她?
南扶光揉揉脸。
若不是此时旁边还有个吱哇乱叫的谢晦,她甚至觉得他们会冷场来着。
谢晦:“我早晚也会加入「翠鸟之巢」的!你靠脑力加入玄机阁算什么本事,小爷我必靠修为武力硬生生过关斩将??”
南扶光:“嗯嗯。等你断奶再说。”
谢晦:“什么!南扶光你少得意??”
嚷嚷声被“啪”地一下拍在背上的一巴掌拍断,谢允星一把将其拎起,捂着弟弟的嘴,转身问南扶光,杀猪匠怎么从天而降,难道是她的幻觉?
南扶光抿了抿唇,没说话,看着也是尽量克制自己没往高处某个方向看。
“换个问题。”谢允星问,“你给了他结结实实地一大嘴巴子没?光只会哭的话真的我会看不起你。”“
“给了。”
“啊?”
南扶光面无表情让她看自己的手??她的手红得吓人,显然刚才那一巴掌是真没一点儿弄虚作假的成分,真真正正的,结结实实的。
谢允星:“......真打啊?”
南扶光抿抿唇,心想这才哪到哪。
当云上仙尊蹁跹而至落于那算作是众星拱月的少女剑修身旁,身边的人一下噤声,散开。
耳根子一下子清净了,南扶光脸上还保持着那种云里雾里完全吃不消应酬场合的放空,她转过头微微扬起下巴看他。
借着身高差,他俯身稍近,拢在道袍中的手伸出,修长的指尖扫过她的耳廓,将一缕乱发别至而后。
人们或许这时才看见,云上仙尊今日道袍制式与颜色甚至布料,虽与「翠鸟之巢」毫无关系,却是作了些匹配的。
人群不自觉安静下来,原本放在鬼鸣鸟身上的注意力也挪到了此时鸟笼下方数人身上??
从天而降的鸟羽与桃花花瓣落在她肩膀上,云上仙尊耐心替她扫开这些落物,而后用平淡但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宣布,待「翠鸟之巢」记名仪式完成,「陨龙秘境」选拔正式举办之前,他将与命定道侣即日完婚。
翻译一下:三日内,我成婚。
人群如遭雷劈,瞬间陷入半刻死寂。
而后也不知道是谁带的头,尖锐的口哨声和掌声如雷鸣般响起。
远处高台之上,独身而立的男人未免也有些懵逼。
他想到了离家一日当夜回归就发现自己饭盆被拆、不翼而飞的那只开明兽,现在他多少有些感同身受了。
他看见被人群簇拥于中央的少女剑修僵硬而迟钝地眨巴着眼,而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隔着层层人群,与温柔注视她的云上仙尊??
她转过头,遥遥地望了他一眼。
哎。
天塌了。
男人抬手摸摸鼻尖,心道「翠鸟之巢」记名仪式完成?
那这记名仪式可就进行不下去了。
他正若有所思应该如何添乱比较合理,此时不经意扭头望向暂时被冷落坐于枝头的鬼鸣鸟,后者似有所感扭过头来,便见前者手指一弹,举起双手。
??接下来无论你要做什么,只要别太过份我都不会干预。
鬼鸣鸟展开羽翼。
鸟笼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