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普通的烂俗爱情故事最后走向逐渐变异,落得个惊世骇俗的结局。
凡人喝了神秘的液体变成了冰原鲛,这种打破物种枷锁的转变未免过于匪夷所思。
张欧口中提到的黑色液体是什么?
昨晚出演的冰原鲛不是丽娘,死掉的那条才是。
这件事昨日南扶光其实也有所察觉,是以她站在台下盯了半天,若不是后来那杀猪的横空冒出打岔,她原本是当场便要质问林火的。
如今在张欧口中认证,她的猜测果然是对的,那么问题来了,那条冰原鲛又是什么,为什么与丽娘长得一模一样?
南扶光与肖官面面相觑,均在对方的眼中看见了疑虑与震惊??
现在南扶光都有点儿共情当初沙陀裂空树降世,凡人与修士被区分开来的那个情景,“一觉醒来你邻居在天上飞”和“一觉醒来你邻居把你变成了狗”本质上没有任何的不同。
“丽娘变成了冰原鲛......?这件事听上去完完全全的不符合《沙陀裂空树》律法。”南扶光委婉地提醒,“贵宗知道人是有人权这件事的吧?”
人是不可以随便变成狗的。
变成冰原鲛也不行。
肖官看上去也很头疼:“早就告诉你了,古生物研究阁权威与影响深远,独立于渊海宗。哪怕是我,如此堂而皇之走进去,能看到的东西也不会比上一次林火带你去看时多太多。
哦,那就是什么都看不到咯。
本次谈话到此为止,肖官对张欧用十分官方的语气宣布已经记录了他本次供词,待分辨真伪与切实核查后,会给与他一个回馈。
并肩走出渊海宗弟子的破败小院,南扶光与肖官谁也未说话,心中已经有了一把算盘,却无人在亲眼见证前得出定论???
古生物研究阁正做着不为人知的,有违三界律法、触及人伦道德底线的实验。
张欧最后的警告让南扶光很在意。
她原本可以反驳张欧,“黑漆漆且粘稠腥臭的液体”,这无论如何都不像是长脑子的正常人拿到手第一时间能往嘴里放的设定……………
如果不是他,丽娘也不会。
所以杀猪匠也不会。
但是话到了嘴边她刹住了。
她可以相信正常人,但不能相信杀猪匠,想象中他可能会捧着海螺“哎呀”一声,然后唉声叹气地捏着鼻子往下灌。
光想到那个生动画面,南扶光就有一种她即将要给喜欢乱来的人擦屁股的绝望。
从渊海宗出来正好时至晌午,利用她一上午的肖官并没有一点儿要请她下馆子的意思,两人只好一拍两散。
南扶光已经开始考虑如何劝解那杀猪的早日离开古生物研究阁还是干回他的老本行比较安全,心思回转间来到了彩衣戏那座楼宇。
青天白日自然没有表演,看门的是个上了年纪的炼气中期老头,看了南扶光一眼,看见她腰间的挂坠后叫了声“大人”没有拦她。
不同于夜晚的繁华与喧闹,白日的楼宇犹如一座废弃的戏园或者荒城,一切都是幽暗的,夜明珠也被幕布遮挡了起来。
头顶的不净海折射着波澜的光是唯一的光源,一瞬间好似回到了那日于渊海叶舟纵身一跃下深海,南扶光又感觉到了那种静谧之下的窒息。
一路走来,周围没有人。
又好像有很多眼睛在盯着她。
冰原鲛的水缸黑漆漆的犹如一潭死水,一半掩藏于半挂的幕布后面,当南扶光靠近时,才看到在水缸的边缘架着高高的梯子,想来是饲养员用来投喂那冰原鲛时用的。
安静得水草忽然随波逐流般飘动起来,伴随着越走越近,南扶光终于看见了水缸最上方,楼梯上站着个拎着小桶的女修,身着云天宗道袍。
差点儿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南扶光眨眨眼,眼看着那侧脸对着自己的女修一张漂亮的脸蛋写满着好奇与跃跃欲试,她一手拎着一提小银桶,另一只小手拎着一条沙丁鱼。
一条巨大的银鱼拨开水草出现,水波纹又伴随着越发接近水面变小,属于人类模样的小巧的鼻尖浮出水面,一双覆盖着冰蓝色膜的眼像是有些好奇地盯着那条沙丁鱼。
“鹿桑?”
南扶光难以置信地喊了声。
站在梯子最高处的女修显然吓了一跳,晃了晃,差点没掉下开。
沙丁鱼脱手落入水面,立刻被那露出半张脸的冰原鲛吞咽,它似乎也受了惊,水花四溅中,它抢了鱼迅速地沉入黑漆漆的水缸深处。
水面无声绽放一朵沾着红色鲜血的血花。
是那条冰原鲛留下的。
“大师姐?”鹿桑好不容易一只手扶着水缸边缘稳住身体,回过头看她,“你怎么这在?”
“这话应该我问你,你怎么在这?”
南扶光拎起腰间摇曳的「翠鸟之巢」腰坠给她看。
“你怎么进来的?”
鹿桑眨眨眼:“那人看我,说了句‘神风‘,就放我进来了。”
南扶光:“?”
鹿桑道:“听说是这里有近乎全部的灵兽都在「旧日契约」中宣布对我和师父的臣服,所以那位大爷认为放我进来没有危险。”
停顿了下,云天宗小师妹一脸天真道,“事实上,它们确实很友好。”
上一次听到这种设定还是龟龟那小白眼狼。
南扶光露出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就在这时,她敏锐地捕捉到,一只惨白的手,悄无声息地从水缸的水面探出,长长的指甲尖锐无比,被泥土、苔藓或者其他鱼类的内脏污染的指甲发黑。
那只湿漉漉的手于水光中折射着诡异的光,悄无声息地靠近鹿桑搭在缸壁上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指尖。
阴湿的触感让鹿桑“暖”了声,吓了一跳,立刻回头。
与此同时,南扶光指尖燃起一张绿色符?,燃起的符?犹如离弦之箭射向鹿桑??
云天宗小师妹不明所以瞪大了眼,惊慌地喊了声“师姐”,那团火已经擦着她的面颊,射向她头偏后方一侧!
冰原鲛迅速缩回手发出尖锐的兽鸣声,似鸟兽又似鹿鸣,“哗啦”一声巨响,它翻身,银白鱼尾甩落鳞片无数漂浮于水面,它沉入水底。
“下来。”
是来自云天宗大师姐不容拒绝的命令。
当鹿桑不明所以却还是听命顺着往下爬时,南扶光靠近鱼缸,长满青苔的水晶壁后,一只长得不像人类的手伸出来,抹去一片青苔。
绿色碎屑与搅起的泡沫混杂浑浊,漆黑的鱼眼出现抹出的缝隙中,与站在缸外的冷着脸的南扶光对视??
按照张欧的说法,冰原鲛应该是可以在鱼与鲛人之间自由来回切换,而丽娘因为是人转换的,只能维持鲛人一种姿态。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
古生物研究阁不知道为何,一心想要掩盖被他们从人类转换为冰原鲛的丽娘的死亡真相。
为此,他们特地不知道上哪找来一条一模一样的冰原鲛,在它身上创造了与丽娘身上一样的伤口,谎称丽娘还活着。
此时此刻,胸口一道巨大明显是利器导致的伤口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敞着,往外冒着于水流中成线的血丝。
冰原鲛摆动着鱼尾,鱼尾摆动毫无规律,只是整条鱼散发着属于灵兽那种不止痛也不知喜怒哀乐的麻木情绪,上上下下地地漂浮在鱼缸中。
它盯着缸外的一切,南扶光,鹿桑,或者一切虚无。
对于南扶光来说,这种深水中阴暗的对视过于熟悉。
一瞬真的回到了那夜冰冷的不净海下,无数双鱼眼盯着她,腐烂与腥臭的烂鱼味充数鼻腔,松脱的鳞片,它们在用奇怪的、沙哑的,并非人类能够发出的声音,述说着人类的语言………………
「救救我。」
冰原鲛于细腻的泡沫中轻轻摇动尾巴,它抬手轻抚自己的面颊。
片刻后,捧起了一枚海螺,从那松散、泛着死白、完全病态的鱼尾上硬生生地扯下一枚鳞片放到海螺里。
它托举着海螺再次浮出水面,这一次不再东躲西藏,它靠在缸壁边缘,身体探出大部分,双手捧着海螺做出一个倾倒的姿势??
黑色的粘稠液体从海螺中被倾倒出来,一部分水波中四散开来,一部分飞溅到了鹿桑的脚边与脸上。
「漆黑的。」
「粘稠的。」
「像鱼濒死前分泌的黏液。」
「黏液散发着浓郁的鱼腥,表面漂浮着一片银白色来历不明的鱼鳞。」
耳旁仿若又响起张欧的声音,南扶光黑着脸拉开鹿桑,给她用了个清洁类的咒法。
又弯下腰,从乾坤袋中摸出一根水晶材质的收集器,她试图将地上剩余的黑色粘稠液收集起来一些。
“??我是你的就不要探寻太多。”
林火的身影自幕后出现,他就像是一抹灵,操着轮椅出现在水缸之后的阴影中。
鹿桑被他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喊了声“林少阁主”,一脸怯怯迅速靠近南扶光。
人到了面前,南扶光倒是不好意思当着犯罪嫌疑人的面收集犯罪线索,只好收起收集器,站起来。
“就像我也从来没有好奇过,那把烛龙吞火剑到你手上为什么就变成了一把废铁。”
水缸中浮动的水草形成的水波纹投影在林少阁主脸上。
他半张脸隐秘于黑暗之中。
笑起来时,光亮那半张脸唇角上扬。
然而不知为何,却给人一种他黑暗中的另一半脸唇角是下垂的违和错觉。
“什么烛龙吞火剑?什么废铁?”
鹿桑好奇地从南扶光身后探出脑袋提问。
可惜并没人理她。
“午膳一起吗?”
林火语气温和地问。
“方才哪个画面让你觉得下饭了?”
南扶光面无表情地回答。
今日后巷的馄饨摊依旧人声鼎沸。
里头摊主忙碌下馄饨,外面人群拥挤下饺子。
馄饨摊位后面的男人忙得抬不起头,已经是秋末初冬季节,又是不净海下,冰冷刺骨得很,寻常来吃馄饨的凡人都换上了薄棉袄,唯有他还是那身粗布短打,袖子搞搞捞起,挽至手肘。
古有「旧世神」伴随着太阳东升于东岸巡视领土,伴随着太阳西落回归西岸;
今有杀猪匠伴随着白日出摊卖馄饨,太阳落山进入古生物研究阁打杂。
就像准备攒钱买下世界和平一般。
此时身处如此人声鼎沸之地,方才于彩衣戏戏楼那浸入骨髓的阴冷之意才稍微消散。
随意在角落里找了张椅子坐下,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楚地看见馄饨摊后手巧包出一个个馄饨下锅的男人,南扶光琢磨这人还真是做什么像什么??
如果是个永远在古生物研究阁跑堂打杂的废物也就罢了,偏偏昨日人家上工第一日就得了新的晋升机会,近距离接近彩衣戏那些灵兽。
假以时日可能就被人赠送传说中的神秘黑色液体了……………
然后变成猪。
南扶光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联想,自己没客气的笑出声来,这时候旁边落下高矮胖瘦两道身影,正是阿福和阿笙。
两人各自捧着一碗馄饨,见鬼似的看着蹲在角落里窃笑的云天宗大师姐,阿福道:“还以为你今日不会来吗?”
“晌午午膳时分,我来吃碗馄饨怎么了?”
“倒是没怎么。”阿福道。
阿笙道:“就是昨日云天宗大师姐与馄饨摊摊主的流言蜚语整个渊海宗人尽皆知,大家都说其实猪很爱干净的,但不妨碍它们热衷于在泥巴里打滚。”
南扶光道:“听不懂。”
阿福问:“你不避嫌吗?”
南扶光面无表情中透着理直气壮,为什么要避嫌?
阿笙像是没想到她这个反应,想了想,问南扶光有没有注意到今日馄饨摊拿好等吃的姑娘人数比昨日少了些,想来都是耳闻俊俏摊主早已与云天宗修士有一段情缘,自愿知难而退。
对于修士来说与凡人结实或许只是拓展人脉与世界观,但其实这样的友谊对凡人的影响反而很大,一旦有一些风吹草动的苗头,原本围绕在身边的凡人就会一拥而散??
并非恶意,只是单纯觉得此人已被修士标记,而对于凡人来说,修士向来是惹不起躲得起。
阿福:“这馄饨摊主从此在渊海宗怕是要没了婚恋市场。”
南扶光愣了下,她倒是从来没想过那么多有的没的??
从大日矿山开始,她和这杀猪匠几乎算是彼此挂在对方的裤腰带上,一番荡气回肠的共进退后,几乎已经将日常频繁的交流与见面习以为常。
但阿笙说的没错,但只要不是修无情道的修士,这辈子到底怕不是要与谁喜结连理,共度余生的。
而若是有那么一天,平心而论,至少她是不会批准自己的道侣躺自己旁边,用双面镜与其他女子闲聊的。
想到这,南扶光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发堵,这使她陷入难得的词穷与沉默中去。
此时,从身后伸出一条结实的胳膊,一碗冒着热气的馄饨稳稳地落在了她的面前,多加了香油与辣子,撒了新鲜的小葱与虾皮,香气扑鼻。
白色的水蒸气模糊了她眼前的视线。
“在说什么?”
低沉的声音响起,大约是一早上埋头包馄饨没说话,有些沙哑。
南扶光顺势仰头向后看,便看见立在她身后的男人眉眼淡然,唇边带着笑......却架得是寻常那般眼底生疏,拒人千里的姿态。
保持着脖子都要仰断的姿势,南扶光听见他问的了,但就是很别扭地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没想到阿福嘴巴很快,乐呵呵地说,在讨论老板您的终身大事哩!
原本南扶光以为杀猪匠会微笑着说“操心的也太多了吧”或者敷衍几句直接跳过这个话题,没想到他却是难得愣怔了下。
像是完全没想到他们在说这个。
垂下眼雨与仰视而来的南扶光目光交错,他停顿了下,立刻转开了目光。
南扶光:“?”
她坐直了身体,转过身去不再保持着奇葩的姿势看他,只见男人手握拳掩至唇下轻咳一声,眼睛盯着角落一处青苔,慢吞吞道:“都说了。要再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
阿福和阿笙一头雾水,南扶光也相当茫然。
只是电光火石的瞬息过后,眼睁睁看着疑似血色的东西爬上男人拧开的颈脖,南扶光终于反应过来??
在脸涨成猪血红时,她差点尖叫着把面前的桌子连带那碗馄饨掀飞。
这时候,食客队伍里有一人伸脑袋出来,大喊:“老板!怎么肥四!怎么还有额外的馄饨吗!她都没拿号也没排队哩!”
杀猪匠眨眨眼。
半晌,叉着腰,宽阔的肩膀似耷拉下来,他叹了一声气,学着那人的语气。
“她不用排队,也不用拿号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