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就像是在天边盛开的烟花火带着记忆的画面在南扶光周身落下。
刚开始有很多记忆碎片是灰色的,成为「伶契」沦落到三界六道各处,因为一句「得伶契者,得天下」成为各式各样人争夺的对象,被人握在手中,成为战无不胜的嗜血利器。
最让她痛苦的大概是第二世结束的时候,当她伴随上一任主人手弑亲族以正天下之道后,共情同载着无穷无尽的痛苦情绪回归混沌处,不意外地看见自己的身上又多了一道裂痕………………
她茫然地想,是不是等裂痕足够多的时候她就能干净利落地破碎然后解??
她蹲在混沌处安心的当一朵不说话的蘑菇,偶尔想一想下一任的主人又该是怎么样的人间大杀器。
直到她某日一抬头又看见了导致一切的罪魁祸首,那个一头华发以及红色双眼的男人,它大概也不是什么真的“山神”,一切不过是他为了陨龙村的选拔为自己准备的身份。
大概是短暂的空白期也不想让她闲着,他在她面前摆了一面极大的镜子,展现了一下关于她成为“圣女”后,村子里隔壁鹿家娘子是什么样的结局??
记忆中陨龙村的人其实下场都不太好,山神的血液能够治疗那场瘟疫都是假象,当身为圣女的丹曦娘子被选拔出来,所有的人最终一夜之间病发,陨龙村成为了狗都不愿意靠近的乱葬岗……………
鹿家娘子应该也死了的。
但她没有。
她被一个神秘的人带走了。
南扶光不管是什么时候她永远都是南扶光,无论她作为丹曦娘子时还是作为伶契时,总之成不了温婉斯文的良家女子,特别是她知道对方在刻意搞她心态的情况下。
“我根本无所谓鹿家娘子过得如何,跟她又不熟,如你所说,手下败将而已??”
虽然赢的标准很离谱,是因为眼前的伪山神觉得她足够铁石心肠,且确立信仰绝不动摇。
为了正确的规则,她可以看着整个村落的人去死,也不觉得自己该为他人牺牲。
而此时此刻,作为一把血淋淋的、千疮百孔的武器,她被迫围观了鹿家娘子伤痕累累地被一个英俊的男人捡走,然后又变成水灵灵的大美人。
那个眼睛大概长在屁股中间的男人在她的身体里放入凤凰灵骨,让她长出了翅膀,耐心的教导她如何地飞起来。
他们所在的地方隐世而僻静,小小的村落有走到哪都会对他们微笑的村民,家中还有一个更年轻的少年,看得出鹿家娘子大概对此少年一见钟情。
世界上并没有输了竞选反而过得更好的道理。
所以在目睹鹿家娘子笨拙地扑腾翅膀,然后从半空中落下掉入她心仪少年的怀里的画面时,南扶光一脚踹翻了面前的镜子。
白头发的男人笑得眯起眼,一只手支着下巴,像是不在乎那面看上去很贵的镜子摔得四分五裂,好像反而很欣赏她的破防:“羡慕了?”
南扶光面无表情:“羡慕什么?”
她又问:“羡慕她被一个眼睛长在屁股中间的男人带走苟活?”
该灰白记忆碎片到此为止。
之后,南扶光又捡到了一片稍微有一些颜色的。
进入记忆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已经又在踹碎镜子之后经历了整整七世主人,彼时她从一把“有点丧”的利器变成了“睁眼与世界为敌祈求来个人打个响指消灭一半的人我是哪一半都行”的灭世杀器。
她走向混沌处时脑海里偶尔在想“这一切结束了吗”偶尔什么都不想,她知道混沌的尽头,那个白色头发红色眼睛的男人应该还在等待自己。
就像是等待着一把趁手的武器从练剑炉中新鲜华丽出炉。
但这一次有所不同,一路黑白灰犹如通往黄泉的道路之后,道路的尽头不是那个变态的白发男,而是那个眼睛长在屁股中间的男人。
这一次他站在了她的对面,微笑着冲她伸出了手。
整个灰白的画面中只有这个男人是有颜色的,色彩明媚和鲜艳,仿若这人登场开始便是踏着七彩祥云而来。
南扶光为此沉默了下,想问问过去的自己是不是脑壳有病,又可能是彻头彻尾的颜控或者恋爱脑,作为正常人不能够至少不应该为一个简单的示好动作就为对方在记忆中涂上浓墨重彩的颜色。
男人?说了一大堆有的?的,不笑的时候也微微上扬的唇角因为拥有笑意而上翘得更加明显。
当他将宽大的掌心朝上,有一枚雪花飘落又迅速消融。
南扶光茫然地想,她在鬼鸣鸟的歌声中好像看见过眼前的这一幕??
他说,他叫宴歧。
宴几安他爹那个宴。
无为在歧路那个歧。
接下来的记忆就都是有颜色的了。
但实际上站在它们中间的南扶光非常茫然,她心想如果生命记忆因为被这个眼睛长在屁股中间的男人带走而有了色彩,那她迟了鹿家娘子整整九世。
哪怕三界时序不同,放在他化自在天界也得好几百年,她到底在开心个什么劲?
还给他上色呢,她应该怨气冲天的。
但就像是对她看见杀猪匠的第一秒就因为对方的脸果断要求交友的行为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一样??
当对方把她这个三界六道第一大杀器变成一把最多杀麻雀的弹弓放置在胸前怀中的时候,她只是因为弹弓的形象有一瞬间的恼怒,很快这份暴怒就因为男人结实胸膛的温暖与明显隆起的线条勉强平息。
他不像她过去的任何一位主人一样,得到她时要么欣喜若狂,要么压根不知道她的价值所以无动于衷。
他清楚地知道她的价值,并且无动于衷。
在走向那个人人都会对他们微笑的僻静村落时,她默默地想着“噢这棵枣树我在镜子里见过它居然还活着”,一边装聋哑的拒绝跟她新的主人闲聊。
“你叫什么?他给你取名「伶契」对吗?所以你的名字叫「伶」。”
*「伶」取何意?身沦梨园,取悦其主,任人驱使摆弄,表面光鲜,实际委曲求全永不得美好圆满......总觉得一个女孩子叫这样的名字不太好。”
不好但完美地诠释了我逐渐走向邪魔外道的凄凉一生。
“既然为我所用,换个名字吧?”
真唐突。
“不说话就当你默认同意了。”
“有喜欢的名字吗?”
“嗯?那成为武器之前呢?以前叫什么?”
那么好奇你可以问问鹿家娘子啊,那个我的手下败将,不是认识那么久了,她从来没跟你提起过她的败绩吗?
“等下,这么一想好像听鹿长离提起过......就是很久以前你的同乡,不知道你还记得不,她说你叫,丹曦?是这个吧,我记得是取太阳之寓意。”
“......
“太阳的雅称有很多,金轮,玄晖,东君,丹灵,扶光??你要不要自己选一个?不说话我就帮你选了。”
“扶光很好听,但东君更显得霸气一点,还是“东君“好了,你觉得如何,日日?“
“......‘*14?“
“不是应该也有个小名吗?大名是骂人的时候才用的上的。”
隔着衣裳的弹弓被拍了拍,脑瓜子被大手拍的嗡嗡响,那只大手好像就落在了她头上拍了拍她的头那般随意。
近在咫尺的距离,她感觉到面颊贴着的男人胸腔震动,大概是在笑:“你会说话啊,还以为捡回来一个哑巴。”
“不会说话和不想搭理你是两个概念。”
“真冷淡,你讨厌我吗?”
“讨厌。’
“那我伸手向你时你应该扭头就跑的,而不是一脸单纯的把手放在我的手心。”
“现在后悔了。“
“后悔得有些迟,只能辛苦你忍忍。
“忍多久?”
“忍到你自己习惯,因为你大概率以后再也不会易主了。”
“......强盗吗?”
“哈哈。”
后面有色彩的记忆如雪花一般砸下来,噼里啪啦,有些砸在南扶光的鼻子上,非常有分量,有存在感到不容忽视。
那是回到那个村落之后的事,村口的那棵枣树从第一次见它结枣到已经腻歪了爬上去摘枣,春去冬来,记不清第几个数九寒冬。
荧白的鹅毛大雪又从天空飘落,她拎着一把长剑踢开了一扇并没有关好的门,裹着一身寒气在桌案后的男人身边坐下,沉默半晌,道:“喂,我不想教你儿子了,他好笨,一个无尽焚天剑阵他准备学一万年?”
坐在桌后的男人头也不抬地在捣鼓一个巴掌大的石刻碑,闻言非常敷衍的“嗯”了声,连头都没抬。
南扶光就绕过去推他的手臂。
这一个用力导致男人手中的刻刀跑偏,“呲”地一下伴随着他“嘶”地一声,在他抬起头望过来的同时,她立刻松开自己的双手,后退一步,乖巧地站在他身边不近不远的,方便逃跑的距离。
“你在做什么?”她语气乖巧地问。
“闯祸之后才想起来问是不是有些迟?”
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情绪稳定,望过来的目光除了责备更多的是无奈。
“这是“神翠鸟之眼,代表着‘全知全能之神告知三界书,每一代统治者都会将自己的生平镌刻成这样一块碑文记录,这是我父亲的,他曾经拥有这个星球,现在它归我管。”
南扶光听不太懂他在说什么,伸脑袋看了眼:“不认识这些字。”
男人笑了笑:“是神书体’,第一行翻译一下是‘圣域无垢无尘与日齐名与月同辉全能伟大之神。”
南扶光呆立了三个瞬息,才在眼前人翘起的唇角意识到他是在胡说八道。
她肃起脸转身要走,但刚刚走出一步就一把捉住手肘??
身后的人看上去除了块头比较大之外完全看不出这种强硬的个性,但实际上,他就是这种人。
表情淡然的将她拖了回去,放在自己身边站稳,他问:“你还没说你为什么踢开我的书房门。”
茫然地看了眼周围除了“都有桌子和墙壁”之外和书房毫不相干的土坯房,南扶光平坦无起伏的嗓音道:“我不想教你儿子了,他好笨,我好烦。要教你自己教。”
“嗯。
男人看上去完全无所谓她在说什么,哪怕她言语恶劣地诋毁他伟大的作品,他称为“儿子”的人。
他扫了眼面前立着一脸不耐烦的杀器少女腰间挂着的一把破铸铁剑,剑的末端挂着一柄崭新的剑穗………………
不久前他在宴震麟的手里看到过它。
舞刀弄枪的手笨拙地编着这么一个丑东西,平日里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人为了这个丑东西时不时还会跑去问鹿长离某个地方怎么弄………………
所有人都以为他开窍了,知道找借口去找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得不到一个回应的鹿长离示好。
现在看来,好像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剑?挺好看。”
“哪个?”少女低头扒拉了下剑上挂着的剑,“这个?你认真的?你要给你。”
“......谢谢。我也不像看上去那么闲。就别给我没事找事了。”
“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收你的笨儿子,那个无尽焚天剑阵你抽空一天学一学然后你去教他吧,别再折磨我了。”
其实。
不一定是学不会。
我去教的话可能一个上午就学会了,哎。
“你现在跟我说话越来越不客气了,”男人岔开了话题,目光重新落在手中镌刻一半的石牌上,“进来的时候叫我什么?”
“嗯?又哑巴了?”
少女淡定地拧开了脸,只是下一刻,下巴上多出两根手指,将她的脸拧了回来,固定好对视上从下往上望来的一双深邃的黑眼,他没有生气,但偶尔确实很有威严。
见她抿起唇,他叹了口气:“告诉过你我的名字,就不能好好叫吗?”
“哦。”
“我叫什么?”
“行。不想叫以后就叫主人。”
少女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一些,在那般?人心魄般的眸光注视下,她产生了一种天然的服从性,但那并不是令她充满了压迫感的。
“你变态吧?”
“还在‘你‘是吧?所以我叫什么?”
她唇瓣动了动。
感觉到男人的目光很有存在感的落在了她的唇角,至少那一片好像灼烧了起来,她甚至无理由地感觉到了痛感。
“日日,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不好好叫名字,以后就叫‘主人。”
男人微笑着说,
南扶光睁开了眼。
周围的环境有些熟悉但不算熟悉,墙角的那蜘蛛网并没有被清理干净,阳光下蜘蛛悠闲地编制着网,网织的很大又嚣张,比她上一次见到的时候厉害得多。
浑身酸痛且无力,五脏六腑好像刚刚移位后又在抓紧时间归位,缺少了金丹的识海一片空虚,胸腔之中却又被填满了新的什么,被塞的满满当当。
南扶光闭上眼,翻了个身,感觉到一双柔软的手伸过来拂过她的额头,温柔地撩开她的额发。
眼泪涌上了眼眶,在睁开眼时因为眼泪汪汪所以视线一片模糊,她根本看不清楚此时此刻坐在床边的人具体情况怎么样??
只能像是一只病弱的野蛮小象,一头扎入那柔软温暖的怀抱。
熟悉的气息将她掩埋,脸埋在那尺寸伟大而柔软的胸怀中时她的脑海中在疯狂尖叫“值得的绝对值得”,她响亮地哽咽了一声,怀疑自己只是在无数个美好的梦境后,又跌入另一个更加完美的梦境。
谢允星叹息着轻拍她颤抖的背,不说“谢谢”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阳光,温暖的拥抱,眼泪,与哽咽的倒吸气。
眼前的一幕具备了所有“久后重逢”的必备要素,导致站在谢允星身后的男人挑挑眉,心想自己是不是回避比较好。
他是想看看南扶光的脸色,奈何现在她的脸肆无忌惮地完全埋在一个他并不合适多看一眼的地方。
于是男人默默挪动脚下,正欲后退一步。
却在此时,他感觉到衣袖一角被牵住。
趴在谢允星怀中蹭来蹭去的那位显然吃着碗里的还惦记着锅里的,他低下头想要嘲笑她,却看见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抬起头,下巴搭在谢允星的肩膀上,仰着脸望他。
那双哭红的眼睛前所未有看上去可怜巴巴。
然后。
她叫他的名字。
“宴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