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提彬爵士順著他的「美杜莎」左輪手槍槍管凝神注視著羅伯特·蘭登與索菲·奈芙,覺得有些懊悔。「朋友們,」他開口說,「自從昨晚你們闖進我家,我已經盡了最大努力使你們免於受到傷害。然而現在,你們的執著已讓我陷入困境。」
他看到索菲與蘭登臉上露出震驚與被人出賣的無辜表情,然而他還是相信他倆很快就會明白,就是這一連串的事件,將他們三人帶到了這些看似不太可能的十字路口上。
我有很多東西要跟你們說……你們不明白的事情也有很多。
「請相信我,」提彬繼續說,「我從沒想過要把你們牽扯進來。你們跑到我家,是你們來找我的。」
「雷?」終於,蘭登勉強接過話茬,「你到底要幹什麼?我們還以為你目前的處境很危險。我們是來幫你的!」
「我相信你們會來幫我,」提彬說,「有很多事情還需要我們一起討論。」
蘭登與索菲一時似乎無法將他們震驚的目光從瞄準他們的左輪手槍上移開。
「我只想引起你們充分的注意,」提彬說,「如果我想傷害你們,那現在你們的小命早玩完了。昨晚你們闖到我家,我拼了老命把你們救出來。我是講信義的人,憑良心起誓,我只會讓那些出賣聖杯的人淪為犧牲品。」
「你在胡說什麼?」蘭登說,「出賣聖杯?」
「我發現了一個可怕的事實,」提彬嘆了口氣,「我知道為什麼聖杯文獻從沒公之於世。我也知道為什麼郇山隱修會決定,無論如何也決不泄露真相。所以千禧年才能平靜地過去,人們沒看到任何神示,‘世界末日’來臨時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
蘭登深吸了一口氣,想要爭辯幾句。
「郇山隱修會,」提彬繼續說下去,「接受了要將真相與世人分享的神聖任務,即在‘世界末日’來臨之際將聖杯文獻公之於眾。幾百年來,像達文西、波提切利,以及牛頓這樣的人,不顧一切地保護這些文獻,並執行那項神聖的任務。然而在真相即將大白的緊要關頭,雅克·索尼埃卻突然改變了主意。這位擔負了基督教歷史上最重大使命的人,最終逃避了自己的責任。他認定將真相公布的時間很不合理。」提彬轉向索菲說:「他辜負了聖杯,辜負了郇山隱修會,也辜負了曾經努力使這個時刻早日來臨的無數代人。」
「你?」索菲大聲叫道,猛地抬頭,那雙綠色的眼睛憤怒地逼視著他,她顯然意識到什麼了。「是你害死了我祖父?!」
提彬冷笑道:「你祖父和他的護衛長是聖杯的背叛者。」
索菲頓時覺得怒從心起。他在撒謊!
提彬的語調很是無情:「你祖父投靠了天主教會,很明顯是他們逼他不要泄露真相。」
索菲搖了搖頭,說道:「天主教會並未對我祖父施加任何影響!」
提彬冷冷地笑了:「親愛的,教會鎮壓那些揭穿教會謊言的人,可有著兩千多年的歷史經驗。自君士坦丁時代以來,教會成功隱瞞了抹大拉的瑪利亞與耶穌基督的有關事實。如果他們現在再耍花招欺騙世人,那也用不著大驚小怪。教會也許不會再次雇用十字軍去屠殺異教徒,但它們的影響卻絲毫未減,而採用的手段也同樣陰險。」他頓了頓,彷彿是為了強調接下來的觀點,「奈芙小姐,你祖父想把你家庭的情況告訴你,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吧。」
索菲大吃一驚:「你怎麼知道?」
「我怎麼知道並不重要。眼下對你來說重要的是知道這個。」他深吸了一口氣,「你父母、你奶奶以及你的兄弟都不是死於意外。」
索菲乍聽此言,百感交集。她張嘴想說,卻開不了口。
蘭登搖了搖頭:「你在說什麼?」
「羅伯特,它可以解釋一切。所有的細枝末節都能夠說明這點。歷史往往會重複上演。教會每次在要別人對聖杯文獻保持沉默前,都要暗殺一些人。隨著‘世界末日’的臨近,害死大師的親人等於向他傳達了一個明確信息,嘴巴閉緊一點,否則,接下來遭殃的就是你和你的孫女了。」
「可他們死於車禍。」索菲結結巴巴地說,她覺得童年時代遭受的那種痛苦又在心裡蔓延開來了。「是一次意外!」
「你這是在編造晚間催眠故事騙你自己!」提彬說道,「你想,一家子就剩下兩個人——郇山隱修會的大師和他唯一的孫女——這是一對能讓教會得以控制隱修會的完美組合。我只能想像在過去這些年裡天主教會對你祖父造成了多大的恐懼。他們威脅說,如果他膽敢將聖杯秘密透露出去,就殺死你;他們還威脅說,除非他使郇山隱修會重新考慮他們先前的誓約,否則將即刻來個了斷。」
「雷,」蘭登爭論道,明顯被激怒了,「你肯定沒有證據,證明教會跟這些人的死有關,你也沒證據證明,是它讓郇山隱修會決定保持沉默。」
「證據?」提彬激動地反駁道,「你想要郇山隱修會受到外來影響的證據?新的千禧年已經來臨,而世人卻依然懵懂無知!這樣的證據難道還不夠嗎?」
索菲在提彬說話的餘音裡,聽到了另外一個聲音。索菲,我必須把家裡的情況告訴你。她意識到自己全身在發抖。這會不會就是祖父一直想告訴她的真相?會不會對她說她的家人是遭人暗算?對於那次奪走她親人生命的車禍,她又真正了解多少呢?只是一些支離破碎的細節而已。甚至報紙上的報道也已經變得模糊起來。是車禍?抑或是晚間催眠故事?索菲突然想起祖父一直對她嚴加保護。在她還小的時候,祖父從不輕易丟下她一個人。甚至在她長大成人,離家上大學期間,她也覺得祖父時時在關注著她。她不知道,在她整個一生當中,是不是都有郇山隱修會的成員在暗中照顧著她。
「你懷疑他被人操縱了,」蘭登滿腹狐疑,朝提彬瞪大了眼睛,「所以你就把他殺了?」
「不是我開的槍。」提彬說道,「多年以前,當天主教會奪走他的親人時,索尼埃其實就已經麻木了。他屈服了。現在,他總算擺脫了無法完成神聖使命的恥辱給他帶來的痛苦。你想,他必須在二者之間做出選擇,他總得做些什麼吧。難道世人願意永遠被矇蔽下去嗎?難道世人會允許教會將他們的謊言永遠載入歷史教科書裡去嗎?難道世人會允許天主教會以謀殺及巧取豪奪的手段對外施加影響嗎?不,我們必須採取一些應變措施。現在,我們正準備繼承索尼埃先生的遺志,將犯下的可怕錯誤糾正過來。」他停了片刻,又說:「而這就得看我們三人是否齊心協力了。」
索菲除了懷疑還是懷疑:「你怎麼知道我們會幫你?」
「親愛的,因為你的緣故,郇山隱修會才沒能將聖杯文獻公之於眾。你祖父對你的關愛,使他沒有勇氣去挑戰天主教會,因為他擔心教會會對他唯一的親人進行報復,這種恐懼挫敗了他。然而他從未找到機會跟你解釋,因為你排斥他,從而束縛了他的手腳,讓他只有耐心地等了。現在,你必須向世界澄清一個事實,以告慰你祖父的在天之靈。」
羅伯特·蘭登已經放棄了準備弄清自己處境的努力。儘管在他的腦海裡閃過無數的疑問,然而他知道,眼下只有一件事情對他是重要的了——那就是讓索菲從這裡活著出去。他所有原先誤以為連累了提彬而引發的內疚,現在統統轉移到索菲的身上去了。
是我帶她去威利特堡,我必須承擔這個責任。
蘭登揣摩不透,不知道雷·提彬究竟有沒有能力,將他們殘忍地殺死在牧師會禮堂裡。不過,他對聖杯秘密的探索誤入歧途,肯定參與過殺人事件。一想到在這間偏僻的、四周都是厚厚高牆的屋子裡,即使槍聲響起外面也聽不到時——更糟糕的是外面還下著雨,蘭登就不安起來。何況提彬剛才向我們坦白過他的罪行了。
蘭登瞥了索菲一眼,她全身似乎還在發抖。難道教會殺害索菲的家人,就是為了堵上郇山隱修會的嘴嗎?蘭登確信現代的天主教會是不會殺人的,因此其中必定有其他緣由。
「放索菲走,」蘭登怒視著提彬,大聲喝道,「你我兩人就這個問題私下裡談談。」
提彬極不自然地笑起來:「這恐怕涉及信仰問題了,這樣的風險我承擔不起,不過我可以把這個給你。」他將整個身子都靠在拐杖上,卻仍然毫無紳士風度地拿槍對準了索菲。他從口袋裡掏出拱頂石,晃了晃,這才把它遞給了蘭登。「羅伯特,我信得過你。」
蘭登·羅伯特滿懷戒心,沒有伸手去接。雷·提彬打算把拱頂石還給我們?
「你快拿著。」提彬說著,笨拙地把拱頂石硬塞過來。
蘭登只想到一個提彬願意將拱頂石還給他們的原因。「你已經把它打開過了。你把地圖拿走了。」
提彬搖搖頭說:「羅伯特,如果我解開了拱頂石的謎,也許早就不在這裡,而是獨自去尋找聖杯,不需要讓你們插手了。真正的騎士在聖杯麵前學會了謙卑。他學會了該如何根據出現在他面前的徵兆行事。當我看到你們走進教堂,我便明白了,你們是來幫我的忙。我並不是為了尋求個人的榮耀,而是為服務於一個比個人榮譽更偉大的主人。人類有權知道歷史的真相。是聖杯找到了我們,現在它在請求我們將它向世人公開,因此我們應該攜起手來。」
雖然提彬一再要求合作、彼此信任,然而當蘭登走上前去接過冷冰冰的拱頂石時,他始終把槍對準了索菲。蘭登猛地抓過拱頂石,往後退去,這時瓶裡的醋發出「咕咚咕咚」的響聲。刻度盤依然雜亂無章,然而密碼筒原封不動。
蘭登看了看提彬,說:「你怎麼知道我現在不會把它砸碎?」
提彬發出一陣得意的怪笑:「你威脅說要砸毀拱頂石,還在聖殿教堂時我就已經意識到你不過是在虛張聲勢罷了。羅伯特·蘭登怎麼會砸毀拱頂石呢?你是位歷史學家,你手中掌握了開啟兩千年曆史的關鍵——一把借以找到聖杯的失而復得的鑰匙。從中你能感受到為嚴守它的秘密而被活活燒死在火刑柱上所有騎士的靈魂。你會讓他們死得毫無價值嗎?不,你不會。相反,你會維護他們。你會加入你所崇拜的偉人,如達文西、波提切利、牛頓他們的行列。他們當中的每一個人,都會對你眼下的處境感到光榮。拱頂石在大聲召喚著我們,它渴望得到自由。這時刻現在已經來到了。是命運,給了我們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
「雷爵士,我不能幫你,我不知道怎麼把它打開。牛頓爵士的墳墓我也只看了一會兒。再說,就算我知道密碼——」蘭登停了下來,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了。
「你也不會告訴我是不是?」提彬嘆了口氣,「羅伯特,我很失望,也很奇怪,你竟然毫不買我的帳。要是在你們闖入威利特堡之前,我和雷米把你們結果了,那我現在的任務就簡單多了。可我當時卻不顧一切,選擇了一條正道,更為光明磊落。」
「這也叫光明磊落?」蘭登盯著槍質問道。
「這都是索尼埃的錯。」提彬繼續說道,「他和他的護衛長們向塞拉斯撒了謊。要不然我也許會毫不費事地將拱頂石弄到手。我怎會想到這位大師竟然欺騙我,把拱頂石留給與他素來不和的孫女兒?」他輕蔑地看了索菲一眼。「某些人沒資格了解這方面的知識,才需要符號學家做她的看護人。」提彬回頭掃視了蘭登一眼,接著說道:「羅伯特,幸好有你參與進來,多少給了我一些補償。你沒讓拱頂石永遠被鎖在銀行的保險櫃裡,而是將它取出,並跑到我家來。」
蘭登心想,我還能去哪裡?對聖杯史有所了解的歷史學家少而又少,而你提彬和我畢竟交往過。
提彬看上去有點得意:「當我得知索尼埃臨死前給你留下話,我就清楚,你手中一定掌握了很有價值的郇山隱修會的資料。至於是不是與拱頂石有關,或者與到哪裡去尋找拱頂石有關,我就不敢肯定了。不過,當我看到警察在後面追蹤你們,我就懷疑你們可能會來我家了。」
蘭登怒目而視:「要是我們沒去你家呢?」
「我當時就在想方設法向你們伸出援手,不管怎樣,拱頂石最後還是來到了威利特堡。你們把它送到我期待已久的手中,這隻能證明我當初制定的計劃是對的。」
「你說什麼!」蘭登大驚失色。
「塞拉斯按照預先訂好的計劃,突然闖進威利特堡,從你們手中奪走了拱頂石,因此一方面使你們免受傷害,另一方面也給我開脫了罪責,也使你們不至於懷疑我在跟塞拉斯串通一氣。不過,當我看到索尼埃設置的密碼有多複雜時,我決定再利用你們一會兒。一旦我知道可以單獨幹下去時,稍後我也許就會派塞拉斯來盜走拱頂石。」
「所以你選擇在聖殿教堂下手。」索菲憤憤地說,語氣裡充滿了被人出賣的懊惱。
*
曙光就要來臨了,提彬心想。聖殿教堂無疑是他從羅伯特·蘭登和索菲·奈芙手中奪取拱頂石的最佳地點,而教堂與那首詩的明顯聯繫又使它成為一個似是而非的陷阱。他對雷米交代得很清楚——那就是在塞拉斯奪回拱頂石時躲起來。然而不幸的是,當蘭登威脅著要把拱頂石砸爛時,雷米嚇壞了。要是雷米沒有露臉,那該多好啊!提彬回想起自導自演的那場綁架遊戲,不由懊悔地想。雷米是我對外的唯一聯繫人,可他竟然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幸運的是,塞拉斯還不知道提彬的真實身份,因而輕而易舉地受了騙,並將他帶離教堂,然後又傻乎乎地在一邊看著雷米假裝將人質綁在轎車的後面。隔音的屏障在他們中間一豎起來,他就可以給坐在汽車前排的塞拉斯打電話了,他模仿導師的法國口音,命令塞拉斯徑直去天主事工會。然後,他只需要向警方掛個匿名電話,就可以讓塞拉斯永遠地從他視線裡消失。
一個小問題解決了。
但更難對付的是另一個。雷米。
提彬內心激烈地掙扎著,想盡快做出決定,但雷米最終證明自己是個沉重的包袱。在找尋聖杯的過程中,每次總得有人做出犧牲。早在提彬看到車中酒吧櫃裡的酒瓶、法國白蘭地酒以及一聽花生罐頭時,他就想好了最妥帖的解決方法。罐子底下的細粉足以讓雷米致命的過敏症發作。雷米把車停在騎兵校閱場時,提彬從後面爬出來,走到供乘客出入的車門,然後坐到前排靠近雷米的座位。幾分鐘後,提彬從車裡鑽出來,又重新爬到車子後面。他清除掉所有可疑的痕跡,然後著手完成最後的計劃。
威斯敏斯特教堂並不遠。儘管提彬綁在腿上的支架、拐杖和手槍引起了金屬檢測器的反應,然而那些酒囊飯袋一碰到事情就不知該如何處理。我們要不要讓他解下支架爬進去?要不要搜查他有殘疾的身體?倒是提彬教給這些狼狽不堪的保衛人員一個更簡便的解決方法——他拿出一張表明自己是王國騎士的印有浮凸印章的身份卡,這些可憐的傢伙差點沒被嚇得暈倒,便手忙腳亂地將他放了進去。
此刻,提彬看著茫然不知所措的蘭登和索菲,拼命抑制住內心的衝動,他本想告訴他們,他是如何巧妙地把天主事工會捲入到即將給天主教會帶來滅頂之災的陰謀中來。但現在還得等待一段時間。現在,還有工作要完成。
「朋友們,」提彬用極純正的法語大聲說,「不是你找到聖杯,而是聖杯找到你。」他微笑了一下。「現在我們只有通力合作,這是再清楚沒有的了。聖杯已經找上門來。」
一片沉默。
他轉而低聲地說:「聽著,你們聽到我說話嗎?聖杯穿越了數個世紀,正在跟我們說話呢。它要求擺脫郇山隱修會的愚弄。我懇求你們抓住這個機會。現在,是不可能找得到三個比我們更能幹的人聚在一起,破譯最後的密碼,來打開這個密碼筒了。」他停下來,雙目低垂。「我們得一起發誓,彼此之間信守諾言。像騎士一樣宣誓,努力揭開歷史真相,告知於世人。」
索菲深深地望了提彬一眼,斬釘截鐵地說:「我決不會和殺害我祖父的凶手一起宣誓。除非我發誓能在監獄裡看到你。」
提彬神情頓時變得凝重,然後又果斷起來:「女士,我對你的想法深感遺憾。」他轉身拿槍對準了蘭登,「羅伯特,你怎麼樣?你與我合作還是作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