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渾身都沁出細密的汗來。
在陽光微微耀眼的馬路上,管家躬身垂眸在車後座上,用最簡短的話將最近發生的事情講述了一遍,從木風晚回國,到她在政府競標案上面被警察抓獲,再到最後的保釋,這一切宛若一場他們視野之外的風波,狂風巨浪,差一點就卷到他們了。
“其實那時候清理現場的時候我們就注意過,當時她是昏迷的,沒人清楚她到底知不知道少爺來過,所以警察錄口供的時段裡我們的人一直在醫院盯著,直到確定她根本不清楚少爺去過的事實才走,而現在也是一樣,我們當年做得夠徹底乾淨,沒有人會懷疑到少爺。”管家謹慎地說著,深邃的眼眸裡閃爍著安定的光。
禦京東冷哼一聲。
“她如果不回來,我也許不會擔心烈誠會主動提起當年的那些事,可如果她在?你們誰能保證那小子不會自投羅網?我護了他整整四年,你以為我想功虧一簣嗎?”禦京東凝重渾厚的嗓音低沉響著,摩挲著拐杖,“我問你,她到現在還是不肯承認是嗎?”
管家語塞,低低頷首:“是。”
她不肯承認。
哪怕是當年所有的證據都指向她,那些致命的疑點和她堅定的否認,都沒辦法確認她的罪行。禦京東靜靜地聽著,蒼老的臉凝重無比,他以前隻覺得這個女孩子倔性十足,卻沒想到過了整整四年她依舊堅定如此。果真是木興安的女兒……
管家觀察著他的臉色,開口道:“老爺,她現在被單位停薪留職,身份曝光,而且是單身母親,在Z城也許很難混下去。”
一個人的一生,也許就是會這樣戲劇性地因為一件事,一次的冤孽,就被徹底毀掉。
禦京東臉色更冷,摩挲著的拐杖頭都已經發熱,可如果讓他掂量,他寧願用這個女人和她孩子的一生,來換他禦家的繼承人平安無事。
“你不用提醒我,我記得我當初說過的話,我考慮幫她……”禦京東低沉的嗓音說著話,眉頭也蹙得很緊,“只是現在,你給我盯著她的行蹤,也盯著警局那邊,一旦有動靜都要早做準備。烈誠下個月初就會回來,我不允許任何意外的發生,清楚嗎?”
管家垂眸:“是,我清楚。”
禦京東氣息低沉下去,臉色緩和了一些,“幫我給烈誠帶個消息,讓他下午忙完過來跟我通個話,我有事要吩咐他。”
管家點點頭:“我會通知少爺的,不會讓少爺有借口不來。”
時隔多年,管家還是能夠理解那個人的性格,從當初的少年到現在的男人,他從來都血性不減,哪怕在荷蘭的整整四年裡,他經歷的是非人般的洗腦與錘煉,這一點,也從未變過。
遠處已經有交警蹙眉朝這邊走過來。
管家返回前面上車,做了個手勢,讓年邁的司機趕忙開離了這個地方。
……
一直面試到傍晚,都沒有任何一家公司要她。
記事本上面,原本陳列著的三家公司統統試過,無一例外地失敗。
木風晚走出一棟新建的寫字樓,抱著懷裡的文件,被壓碎的文件夾刺痛了她的胳膊,她這才垂眸,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看到了上面殘留的血跡。
那一定是那個男人的血跡。
她睫毛再次一顫,轉開眼神,努力讓自己剛剛忘記那一幕。
站在夕陽西下的背景下,她從未覺得在在一個城市生存有那麽難,這麽多年她拚命拚命努力工作,好不容易有了那麽一點希望,覺得有些事情是可以通過拚命努力得到的,比如金錢,比如未來,哪怕她的人生是肮髒黑暗的,那麽至少小墨還可以有大好的前程與未來。
——
可是現在呢?
她突然怕,很怕很怕,因為沒有誰可以永遠守護在她身邊,哪怕是藍子旗。如果有一天他們都不在了,只剩下她跟小墨,那麽她背負著那麽沉重的莫須有的罪孽,要如何在這一片土地上生存?她自己無所謂,小墨該怎麽辦?
腦子裡忽然閃過剛剛險些被車撞的瞬間,她被一個臂膀緊緊抱在懷裡,電光火石之間帶她離開危險,護她周全。
“……”木風晚努力掃開清澈眸子裡的些許感動,不允許自己去想那些。
只是——
他當時為什麽會在那裡?
木風晚睫毛顫了顫,這才察覺出問題的不對勁,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朝著周圍看了看,有一種詭異的預感,似乎她走到哪兒,都被人盯著一樣。
口袋裡的手機震動起來。
她垂眸,接起來:“喂?”
“……即使是保釋,還是不行,對嗎?”一個低沉的聲音傳來。
什麽??
木風晚愣怔,這才看清楚手機上的來電,居然是他。
“司封權,你……”
“今天的事情我看得很清楚,我不想剝奪你任何的權力……所以給我個機會幫你,行嗎?”他低沉的嗓音如泉水般汩汩流動。
她清澈的眸子裡帶著震驚,卻緩緩歸為沉寂,冷笑,清透的小臉一片蒼涼:“幫我?……把這件事情重新挖出來曝光,看著我變成現在這樣,再出手幫我?司封權,這就是你的目的嗎?就像你當年從我手裡搶走木氏,再介紹一份木氏最底層的倉庫員工作給我是嗎?我真謝謝你的好心,不過我不需要……”
“不是我報警——”
司封權蒼白的俊臉吐出一句話來,啞聲道:“木風晚,並不是我的報的警。”
她已經按在掛斷鍵上的手指,緩緩停頓了一下。
她清澈的眸子裡騰起一絲荒涼,搖搖頭:“不要對我說這種話,司封權,因為這種話,我說過太多次了,‘不是我派人強暴她’,‘不是我在她食物裡下毒’,‘不是我殺了她’……這話你聽得熟不熟悉?如果熟悉你就知道,我說這些話有多徒勞,因為沒人信,至少你不信。”
司封權深邃的眸子裡閃過一絲劇痛的光,再無任何言語。
“我不想再跟你討論這個問題了,就這樣吧……”木風晚累得很,她再也不想再跟這個男人糾結這個問題,索性掛斷了電話。
垂下眸,她彎腰蹲下來,在自己的臂彎裡休息幾秒,將那些洶湧上來的往事壓下去,不再回想,也不再相信。
而隔著十幾米遠的距離,一輛黑色的車子停靠在街角,暗沉而肅殺。
司封權薄唇蒼白,緊緊攥著掌心裡的手機,聽著那嘟嘟嘟的聲音,凝視著不遠處她纖弱孤單的身影,猛然將手機“砰!”得一聲甩在車廂裡面!
指骨因為用力而隱隱泛白,狠狠攥緊!
他第一次嘗到這種被死死壓在一件事情上不得翻身的滋味,她的話宛若利刃,一刀一刀毫不留情地切割下來,將他最後的一絲淡然徹底摧毀!
手握住了方向盤,司封權壓住眼底的一絲猩紅,狠狠轉彎!朝著信遠大樓的方向駛去!
……
陸琛趕到辦公室前時,距離下班時間還差十分鍾。
整個樓層一片窸窸窣窣的聲音。
他推了推眼鏡,知道該來的遲早會來。
擰開門,裡面的氛圍果然肅殺得很,他迎來的只是那個男人的背影。
“這個時間叫我過來,有事跟我談?”陸琛穩穩心神,開口問道。
司封權從位置上站了起來。
跟著他多年,陸琛了解他的習慣,這種壓抑的沉靜往往是暴風雨爆發前的預兆,他鏡片後面的雙眸很淡然,聽他說了一句“的確有事”,戒備放松了一下,卻沒想到下一瞬就是猛然“砰!”得一聲巨響,他整個人都被那狠狠地拳風砸得摔了出去!
幸虧旁邊是沙發,陸琛手猛然撐住沙發把手,左邊的下顎骨仿佛被砸得碎掉了。
“……”他低喘了一下,手裡的文件灑落一地。
手向上攀附住沙發背,將眼鏡撿起來重新戴上,這才將唇瓣的血腥掩去,緩緩站定。
他知道這一拳遲早回來,司封權能忍到現在已經是極致了。
“什麽時候?”司封權深邃的眸犀利可怕,猩紅如血,修長的身影站在他面前,啞聲問道,“你給我的那份卷宗,是什麽時候給江穎看過。”
陸琛沒有擦唇邊的血,淡淡道:“大概是送過去的時候,你並不在。”
“所以你就拿給她,讓她自投羅網去觸我的逆鱗?”司封權啞聲說著,冷冽如冰,走過去將他的領子攥緊狠狠拎起來,近距離凝視著他的臉,“我沒看出來,你心思不少。”
陸琛眸色淡然,迎接著他的火氣。
“你身邊的女人總是那麽自以為是,我隻給她一個契機,沒想到她真的有膽子做。不過也剛好……也算是借這個機會教訓一下她的不自量力。”
司封權猛然揪緊他的領子撞過書桌將他抵在了書櫃旁!
桌上的東西嘩啦嘩啦摔碎在底下。
“你這是在教訓她還是在教訓我?”司封權眸子裡血色更重,冷若寒冰,啞聲切齒說道,“怎麽,跟了我這麽多年一直在忙這些事,所以看不慣了是嗎?我跟木風晚的事情……什麽時候輪到你來插手?”
陸琛被抵得呼吸艱難,斯文的鏡片下雙眸依舊淡然,適時地緘口不言。
“我什麽事都可以不計較,可如果你再對她做這樣的事,我會讓你在整個Z城都混不下去!聽得懂嗎?”他俊臉煞白,切齒低喃,字字清晰地警告著。
陸琛淡淡抿唇,用沉默表示妥協。
司封權的手終於肯松開,陸琛就算再鎮定也忍不住悶咳了幾聲,扶住了旁邊的書櫃。
司封權深邃的眼眸裡掩去剛剛的那一絲劇痛,雙手插回褲袋。
“你剛剛說有事,應該不只是說這個……”陸琛緩過氣來,聲音微微暗啞,卻依舊鎮定,開口問道,“是什麽事?”
“把案子給我撤掉,立刻,馬上。”司封權手撐著桌面,啞聲說道。
他再也不想聽她說的那些剜心的話,再也不想看她失魂落魄一個人走在大馬路上險些被車撞!所以什麽是非,什麽對錯,什麽報應,都見鬼去吧!
陸琛點點頭,也早就料到了這一點。
“我也還有件事,沒來得及跟你說,”陸琛的手整理著被揪歪的領口,淡淡道,“今晚在聖地路亞餐廳,江穎約了木風晚吃飯,估計藍子旗也會去。”
司封權的眸,漸次收緊。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他俊臉泛白,冷聲問道。
“半個小時前。”陸琛推了推眼鏡,把剛剛江穎問他要木風晚電話的事情遮掩下來,他現在已經嘗過司封權拳頭的味道了,還不想再嘗一次。
司封權點點頭,眸色冷得嚇人:“看來連她也不想活了。”
他抓過了西裝外套,朝著外面狂奔而去。
陸琛凝視著他遠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只是今天挨的這一拳他的確是活該,摸了摸唇角,殷紅的血染在手指上,他掏出白色的絲滑布料擦拭了一下,丟在了垃圾桶裡。
手插進褲袋拿出手機,撥通了警局的電話。
……
聖地路亞餐廳。
“你跟炎結仇是你的事,我跟你沒仇是我的事,為什麽不能請你吃飯?”江穎端起酒杯,嗅了嗅,“你要不要嘗嘗?這是你最喜歡的年份紅酒,這家很正宗的。”
藍子旗沒有特別好的心情,神色淡漠:“一會她過來你少說話。”
江穎睫毛顫了顫:“我知道,我早答應過你,等會她過來,我是要跟她道歉的。”
“你跟她有什麽關系?道什麽歉?”藍子旗不耐地抬眸問道。
江穎聳聳肩:“這個你先別問了。”
她怕現在說了,藍子旗會直接掀桌走人。
一個纖細的身影出現在餐廳門口。木風晚走上去,目光掃過了裡面的景象,本已經準備進去,卻又停住了腳步。
“小姐裡面請,現在還有位子可以訂,晚了就沒有了。”外國國籍的侍者操著不太標準的普通話說道。
木風晚垂眸,如果不是手機沒有電了,她原本可以打電話過去拒絕的。
“請你幫我轉告十號桌的那兩位客人,我臨時有事去不了希望他們諒解,”她輕輕晃了晃手機,“Power off,Please!”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