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如何傳聞?」薄唇微扯,「久居椒蘭?不良於行?久病成槁?」
他笑,那眸中微微湛藍緩緩透明,荒涼又倥侗。
怎麼回事,胸口某個地方又抽了一下,她覺得她著魔了,捂著胸口,湊過去:「傳聞額點硃砂。」伸出手,輕觸了一下,「是胎記嗎?」
那雙微微湛藍的眸子忽然凝成一汪深深的藍色,便那樣直直望進她眼底。
容淺念忽然覺得指尖麻了一下,立馬彈開,然後做賊心虛地左看看右看看。
奇怪,平日裡做賊也沒有這麼心虛過。
見蕭歿沒回答,她轉頭又問:「是不是點上去的?」
蕭歿說:「是毒,名喚曇花一現。」
「曇花一現?」黑紗下的眸子放大,那種連她自己都從未熟悉的情緒,叫慌張。
曇花一現……
傳聞天下第一毒,傳聞妖點紅妝,傳聞花落是初花開便亡。
傳聞……
蕭歿說:「無解。」
是的,還有,傳聞無解,中者必死無疑。
他說的時候,是輕描淡寫的,好似紅塵浮世都落不進他眸裡。
「咚!」容淺念重重一跌,案幾上的茶杯打翻。
無妄禪師的八字命言,原來真的還有四個字。絕代風華,不良於行,不過二五。
滾燙的茶水,一滴一滴砸在她腿上,她卻覺得心裡拔涼拔涼的。
「覺得可惜?」他伸手,手指有些白得透明,將茶杯拾起,聲音很輕,「左右不過是半腳踏了黃土,」
因為湊得近,她聞見了他身上淡淡的葯香,鋪面而來,還帶了點點夜裡的微寒。
忽然,她覺得那世間傳聞美若芳華的曇花刺眼極了,她伸手,指尖揉著蕭歿額間的硃砂,十分粗魯的動作,嫌惡地念了句:「醜死了。」
好吧,她撒謊了,很美,但是就是不順眼,讓人不爽,讓人冒火,讓人想咬人……好吧,容姑娘今天晚上不止一點半點的抽風。
「為何?」他不生氣,竟也沒有阻止她的動作。
傳聞蕭歿溫婉如玉,翩翩君子,果然沒錯,容淺念後知後覺地縮回手指,有些訕訕,眼珠子亂瞟。
「衛國寺無妄禪師曾言,曇花灼灼,傾世夭夭。」眸子微藍,他看她,「你為何不喜?」
「我不喜歡後兩句。」語言搶先了理智一步,說完,她低頭,手暗暗垂在了身側:奇怪,老是心虛作甚?
容淺念活了兩世,動不動就抽風中邪外加心虛慌張還是第一回。
是的,她又莫名其妙了,很不喜歡無妄老禿驢的後兩句:緋染硃砂,傾蠱世塵。
這塵世有沒有被傾蠱她不知道,她倒覺得自個被傾蠱了。
良久,蕭歿沒有說話,很安靜地看著容淺念,她覺得渾身都像著了火一樣,尤其是臉,還好,一身黑,啥也瞧不見。
正好,這時外面有響聲。
「去那邊看看。」細微的聲音,十米之外。
「青衣。」
門外,有男子回應了一句:「王爺,禦林軍往椒蘭殿來了。」
「啾啾啾。」被遺棄在角落的元帥激動了。
容淺念這才如夢驚醒,抬頭看看橫樑,又低頭看看屏風,尋思著躲哪裡。
忽然,一陣天旋地轉,容妖孽七暈八素,鼻尖全是淡淡葯香,耳邊,兩個心跳,一個劇烈,一個緩慢,前者是她,後者是他。抬眸,蕭歿的側臉便在眼前。低頭,蕭歿的手便在腰間。
窗戶上,兩個人影,合成了一個。
容淺念凌亂了,暈乎了,找不到東南西北了。
「什麼人?」
蕭歿的聲音真好聽。
這種火燒眉毛的危急時刻,容淺念腦子裡就在想這些。
「左翼軍統領齊鳴參見歿王殿下,奉皇后娘娘旨意,捉拿逆賊。」
「退下。」不怒而威,還是淡淡的,這也是蕭歿。
「王爺,臣奉旨辦事。」
容淺念不是第一次來皇宮掃蕩,與這左翼軍統領齊鳴也打過照面,是個頑固又恪盡職守的人。
「皇后問起,便回,」蕭歿嗓音一沉,多了幾分森然的冷漠,「歿王旨意,椒蘭殿禁入。」
外面的人躊躇了片刻,領旨道:「臣領旨。」
左翼軍走遠了,容淺念還沒有找到北,蕭歿的手還在她腰間,白皙得像寒玉的手微涼,落在她烏黑髮間:「院子裡的鈴蘭草,所剩無幾了吧?」
容淺念撓撓發,頭頂兩根鈴蘭草落下,她了,厚著臉皮說:「還留了幾根。」忽然瞳孔放大,「你看到了?」
「嗯。」
完了!形象全完了!這是容妖孽的第一想法,第一次為自己彪悍的行為感到可恥:一個大姑娘家的,怎麼能給人命根子穿針引線呢?
容淺念抓耳撓腮了……
「一個姑娘家的怎生如此折騰。」月下,男子唇角微揚,眸中一抹柔光。
蕭歿說完,容淺念想死的心都有了,還厚著臉皮問:「那你為何還要幫我,我們素不相識,雖然我不是淫賊,可我是賊。」
「我知道。」
額?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翻雲覆雨的容家妖孽愣了。
這男人,果然克她。
輕咳一聲,容淺念又道:「這杯子是青州新出土的烏金釉瓷,那個硯台好像是失傳已久的沉香墨,就連屏風上的流蘇也是北寒國的簟白玉。」
果然是行家,識貨!
蕭歿隻點頭,未語,眸間若有所思。
好了,再直白一點,容淺念摸摸下巴說:「你知道吧,我是打家劫舍的,我現在看上你殿中的寶貝了。」
蕭歿沉默,半邊臉籠在燭光下,眸光忽明乎暗的。
容淺念在想,要不要直接上去搶,她倒想看看,蕭歿救了她會不會悔青腸子。不料,蕭歿說:「你若喜歡便拿去。」
這麼大方?可是為毛啊?她雖是佳人,也挺妖嬈,怎生也是賊啊。
「這屋子裡最貴的是那顆珠子。」蕭歿指了指橫樑上的夜明珠。
好傢夥,雨落國的鷸蚌珍珠,好大的手筆啊。
容淺念腳下踉蹌了一下,蕭歿環著她的腰,她乍一跳,退遠了,扯扯嘴乾笑:「貪心就是犯罪,我是良民。」
說完,也不客氣,默默地將烏金釉瓷,沉香墨,簟白玉收在隨身攜帶的兜袋中,往背上一扛。
這男人打什麼算盤?貪戀美色?看著蕭歿那張極美的臉,容淺念再摸摸自己的臉,識相地承認:她沒有美色。
蕭歿也看她,略顯蒼白的臉好看得不太真實:「左翼軍還會回來,這裡已經不安全了。」
下逐客令?容淺念又困頓又不爽,心裡跟堵了石頭似的,沒好氣地嚎了一嗓子:「元帥,打道回府。」回頭,立馬變溫順的小貓,「那我走了。」
「小心。」
「嗯,那我真走了。」
容家老九這妖孽什麼時候這樣磨磨唧唧,嗦嗦過。
天蓬元帥鄙視:抽風!
馱著一袋子的寶貝,才走了兩步,回了三次頭:「真走了。」
「名字。」
「十一。」回答得飛快,一臉的雀躍。
這廝,就等著這一句呢。
「逸遙,我的字。」
容妖孽笑得像朵迎春花。
元帥捶胸頓足撓地板:我家妖孽不正常了。
「走了。」
元帥被容淺念提著一隻小短腿丟出去了。
「啾啾啾!」
妖孽移情別戀了,元帥大人擠出一滴眼淚來。
窗外,人影遠去,燭火晃動,他似笑非笑。
「這屋子裡最值錢的你不要,偏偏挑選了三件有毒的,你到底認於不認得?」
靜謐的夜,椒蘭殿外隻餘風聲。
久久沉默後,糊紙的窗前,一道敏捷的身影躍然而上。
女子微微氣喘:「千萬記住,不要喝禦膳房送來的葯。」
蕭歿啞然失笑,這個女子,是隻貓兒,專撓人心肺。
「我走了。」
她又道了句:「這次真的走了。」
蕭歿移動輪椅,窗外已沒有人影,真的走了。
「原來你識得醉眠,那又如何會不知……」蕭歿淺笑。
那烏金釉瓷是太后所賜,沉香墨是皇后所賜,簟白玉是皇帝所賜,皆是致命的毒。
「這世間竟有個這樣的十一。」
那女子啊,是個偷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