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聽得津津有味。
「然後呢?」
那說事的公子哥飲了一杯茶,清清嗓子,繼續道:「一出百花盛宴,太后賜婚懿旨才下,夏王放言,夏王妃非容九不可,太后大怒。」
眾人百態,猶自回味,不禁感嘆:「容家九小姐倒是個什麼樣的佳人,竟讓夏王何此一遭。」
「何止,不僅夏王,連太子、昭明世子同請賜婚,三王爭美,惠帝直指容家老九惑亂皇室。」
一陣喟嘆,在場的公子們各個眼神放光。
「何等傾城佳人,才能使天家兒郎各個著了魔。」
那說事兒的公子哥放下茶杯,尋思了片刻,道:「卿,本妖嬈。」
好個卿本妖嬈,自此,京都有言,容家九女,卿本妖嬈。
又道:「再說,連那久居椒蘭殿的歿王都為她神魂顛倒,定是個禍國殃民的主。」
眾人嗟嘆,哦,卿本妖嬈,奈何禍水。
那廂一桌從禍國殃民說到了神魂顛倒,從容家老九說到了椒蘭歿王。
「神魂顛倒?」忽然一聲輕笑,從隔壁的雅間而來,女子聲音冷魅。
半開的窗,從邊角露出一個側臉,那人帶著大大的黑色兜帽,看不見容貌,飲了一口茶,戲言一般笑道:「她該生氣了。」
窗外,風聲大作,似要變天了。
此時,皇宮,處處陰沉。
「皇上,三更了。」
掌燈的宮女換下燃盡的燭,惠帝揉揉眉心:「這容家老九倒本事,讓朕頭疼了三個時辰。」
成公公頓住手上的動作,審視。
這墨研了三個小時,只是那案桌上的兩道聖旨,依舊空白。
成公公道:「皇上,既然這婚難賜,何不就此罷了。」
惠帝眸光隱諱莫測:「那個女子入我天家之門,朕不放心。」執筆,又道,「不入我天家之門,朕更不放心。」
對著空白帙卷,久久,還是未下筆。
「老奴愚鈍。」
惠帝冷笑:「不怕她惑朕之蕭家,朕怕她亂朕之風清。」道起那女子,惠帝眼中波光詭譎,「那隻狐狸,有此本事。能從朕手裡拔了頭籌,能讓朕天家最優秀的男子盡折腰求娶,她豈是凡人,若為友,定如虎添翼,若為敵……」
話說七分,戛然而止,惠帝眸色更暗了。
若為敵,風清定雞犬難寧。
為帝者,容不得這樣的女子,若又滅不了,隻得納為羽翼之中。
只是,如此一來……
「那皇上意屬哪位王爺?」
惠帝思忖,眸光沉浮:「將她給了太子朕不放心,將她給了老十朕又捨不得。」對著案桌,那聖旨依舊空白,惠帝嘆言,「這聖旨,朕難下,但必須下。」
成公公繼續手上的動作,研磨。
門外,有宮人來報。
「皇上,國師到。」
惠帝眸子一亮,立馬放下了筆:「快請。」
門口,那人背著光走進來,著了一件黑色的披風,兜帽覆面,看不清面容,身形窈窕。
「皇上。」
聲音,清泠,為女子之色。只是不知道那兜帽之下又是怎樣的容顏。
成公公眸色一斂,複雜不明,這皇宮,果然要變天了。
惠帝寢殿的燭火亮了一夜,椒蘭殿亦然,天邊,已翻了魚肚白。
殿中,男人腳步急促,半跪於蕭歿前。
「主子。」
他居於輪椅,稍稍抬首:「可下了旨?」
地上男人抬頭,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惠帝身邊親信:成公公。
誰人將惠帝寵信的第一宦官,與天樞樓的妙手丹青想到一塊去?
「兩道聖旨,容氏二女入天家。」
蕭歿問:「誰入太子東宮?」
「容家九小姐。」
男子額間曇花染血般紅,那是一種叫人心驚的美,似乎帶了毀滅,帶了嗜血。
成公公微怵,不敢支吾,又道:「繁華郡主為歿王妃。」
森然之氣,乍起。
龍有逆鱗,觸者,死。成公公大驚失色。
半響的死寂,初夏的深夜,殿中竟冷氣襲人,蕭歿忽然啟唇:「是她的主意。」
毫無疑問的冷然,還有殺氣。
怕是那位真正惹怒了主子了。
「是。」不敢遲疑,「這會兒,怕是聖旨已經傳了。」
未曾遲疑,當下,蕭歿下令:「青衣,截下聖旨。」
成公公大驚,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家主子,十年養精蓄銳,居然為了一個女子毀於一旦,這招棋,走得太險。
兒女情長,江山之爭,孰輕孰重?
成公公跪地,沉聲,高呼:「主子三思。」
藍瞳驟然一冷,嗓音冷若冰霜:「我本不為。」
殿中人,皆屏息,久久死寂,充斥了森冷的殺伐。
俄頃,他字字擲地有聲:「但她,我不得不謀。」
那個女子,果然是主子的剋星,惠帝一言精準:惑亂皇室。
這皇室,要大亂了。
青衣喟嘆,轉身出了殿。
此時,正是卯時十分,宮門口。
「金公公,這是去哪家傳旨啊?」守門的侍衛隨口問了一句。
金公公道:「右相容府。」
「不知道是哪位小姐入了東宮?」
金公公捏著蘭花指,笑著:「可不正是那位百花誕上奪了彩頭的九小姐。」
「世事無常,那九小姐倒是好命,一個庶出的竟飛上了枝頭。」
確實,世事無常,這宮中之事,更無常。
那守宮門的侍衛打了個盹,這宮中的天變了。
長信殿中,惠帝掀桌,大怒。
「混帳!」
「皇上息怒。」
跪了一屋子的奴才,各個戰戰兢兢,不敢喘大氣。
「好你個老十,連朕的聖旨都敢截。」
成公公沉吟,片刻,問:「皇上,這聖旨還傳不傳?」
惠帝怒極,反笑:「傳!怎麼不傳。」大喝一聲,「來人,重新擬旨。」
還未下筆,忽然來報。
「皇上,椒蘭殿青衣求見。」
惠帝提筆的手一頓,吼道:「讓他滾回椒蘭殿告訴他的主子。」語調一頓,驟然陰寒,「忤逆犯上,斬!」
傳話的宮人腳下一軟,顫顫巍巍還未走到殿門,便見守門的公公撲通跪下:「皇、皇上,老奴攔不住。」
隨即,一人,一劍,堂而皇之闖進殿中。
這持劍進殿者,斬!
惠帝怒紅了眼:「你好大的膽子,信不信朕現在便砍了你的腦袋。」
來人面不改色,臉上尋不出一絲表情,他道:「我的腦袋,只有我主子能砍。」
這人狂妄得讓人難容,何況帝王。
「口氣不小。」惠帝一聲冷笑,揚手,「來人!」
惠帝這是要開殺戒,頓時緘默。
然,半響,殿外毫無動靜。
爾後,青衣不溫不火:「來人。」
一聲令下,數百將士進殿,伏地:「爾等見過青將軍。」
惠帝臉色大白,唇齒顫抖,指著一屋子的將士:「好,好,好,朕真真養了一群狼心狗肺、狼子野心的豺狼。」連連說了三個好,惠帝眸光猝火,仰天一聲大笑後,怒道,「養精蓄銳、攻其不備,果然是朕的好兒子。」
青衣不可置否,一屋子的近衛軍嚴陣以待,劍,隻待出鞘。
惠帝啞然失笑,一國之君,竟落得如此腹背受敵。
「他要什麼?皇位,還是朕的命?」
命?青衣冷笑,若要這狗皇帝的命,還不是主子一句話的事情。
「五萬禦林軍,要一道聖旨。」語調微提,聲音在殿中回蕩,「容家九小姐淺念入椒蘭殿。」
好啊,這一出逼宮造反,竟是為了一個女子。
一語中的,那個女子,當真惑亂皇室。
惠帝沉聲冷笑:「來人,擬旨。」
天大亮,又一批皇帝近身內侍匆匆出宮。
「看見了嗎?第二波去右相府傳旨的人。」
「這聖旨傳了又折回來倒還是頭一回見。」
「良娣怕是換人了,容家九小姐,飛上了枝頭,可惜,摔下來了。」
「這宮裡,怕是要大亂了。」
「……」
七月的天,倒是大晴,只是皇宮處處陰沉。
長信殿大亂,惠帝一怒之下換了所有近衛軍,斬了殿中所有近侍,這才平息。
「這天還是要亂了。」
久久一聲嘆息,惠帝一臉頹敗。
成公公近身伺候著:「皇上,折騰一宿,您去睡會吧。」
「枕塌存患,朕安能有眠?」
一句枕塌存患,道出一個帝王的悲涼,那萬裡江山,那位高權重換來的便是孤家寡人,子不子,妻不妻,皆為患。安能有眠?
「皇上,老奴有一事不明。」
惠帝默,揚揚手。
「光憑五萬禦林軍,即便歿王存了謀逆的心,也斷然翻不出什麼大浪,皇上為何許了那道聖旨?」
惠帝撐起身子,眉間儘是倦怠:「他能不動聲色地換了朕身邊最親信的近衛軍,更別說這泱泱大國的萬千將士。」惠帝一聲冷笑,「怕是他要朕的命也易如反掌。」
成公公默,眸光複雜。
久久,惠帝嘆息不斷。
「他若要這天下也就罷了,他若是要毀了這天下……」
惠帝苦笑,不敢往下想,腦中驟然閃過那十六字預言。
灼灼星子,天降帝星,與斯齊凌,禍亂四楚。
方才辰時,容相府貴客臨。
「聖旨到。」
一句傳令,右相容府滿門皆跪。
「朕聞,容相有女繁華,今已豆蔻之年,才貌雙全,恭謹端敏,皇后與朕躬聞之甚悅,賜封太子良娣,允其成婚,擇良辰完婚,布告天下,鹹使聞之。欽此。」
語罷,上下無聲,歡喜憂愁,都在滿腹心思。
「繁華,繁華,快接旨。」
她緩緩站起來,一聲笑,眸中眼淚盈盈。
容淺念很老實地半跪半坐著,旁邊元帥大人有模有樣,一人一狗,深思中。
半天不見容繁華戒接旨,容相腆著老臉上前,賠笑:「小女高興所致,一時失禮了,老臣代謝隆恩。」
宣旨的公公附和:「相爺別急著謝恩,還有一道聖旨呢。」
容相一愣,下意識睃了角落裡的容淺念。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有容氏淺念,賢良淑德,少而婉順,長而賢明,行合禮經,言應圖史。承戚裡之華胄,升后宮之峻秩,貴而不恃,謙而益光。特賜歿王為妃,擇日完婚,欽賜。」
靠,容淺念暈乎了,有種天上掉餡餅被砸到的感覺。
想了想,又想了想,下結論:自家男人真給力,就這麼煮熟鴨子送上門來。
起身,接過聖旨,容淺念道:「臣女叩謝聖恩。」
那聖旨沉甸甸的,容淺念抱在懷裡,想著要不要回去供起來。
背脊一熱,一道視線灼灼,容淺念抬頭,正好撞見容繁華一雙眼火光蔓延,容淺念嘴角一咧:「我說過的,這個男人是我的。」
那洋洋得意的模樣,要多得瑟有多得瑟,身邊,那胖狗也是抖了一身的肉肉耀武揚威。
容繁華臉色刷白。
和老娘鬥,小樣!容淺念抱著聖旨,喜滋滋地轉身就走。
「九小姐留步。」
容淺念不耐煩,丟過去一句:「有話快放。」
那宣旨的公公額頭抽搐:「聖上有旨傳小姐進宮覲見。」
皇帝老頭不會想反悔吧?
想也別想!
「十三,將聖旨好好藏起來。」
那宣旨的公公完全傻了,終於見識到這位傳聞中的九小姐了,果然……叫人各種凌亂。
兩道聖旨,右相府徹底翻了天。
流蘇閣中,四下無人,容年華毫無半分平素的端莊高雅,整個人瘋了般嘶吼:「娘,為什麼姨母沒有選擇我?為什麼是容繁華?為什麼是她?我哪裡比不上她了?」
「這不是你姨母的意思,聖意難測。」
「什麼聖意難測。」容年華甩開文氏的手,「我不聽。」
文氏當下冷了臉:「年華,你冷靜點。」
冷靜?那個位子,她謀了多年,一朝失之交臂,如何冷靜。
「娘,我不甘心,半年前是她,現在又是她,她一個病秧子,五年前就該下狠手,弄死了她現在就一了百了了。」
她嘶吼,毫無理智,眸中全是陰鷙狠辣。
五年前,容家十一小姐無端病危,原來這之間還有這一出不為人知啊。
「住口!」文氏大喝,「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這種話傳到你爹的耳朵裡,這容家還會有我們母女的容身之處嗎?」
容年華這才回過神來,一臉頹然之色:「娘,娘你幫幫我,你去求求皇后姨母,就算不是良娣也沒有關係,我一定要嫁給太子表哥。」
文氏放柔了語氣:「好了好了,娘會想辦法,這段日子,宮裡大亂,你也別添亂,這婚雖是賜下了,只是禮成不成誰還說不準。」
薑,果然是老的辣。
「我聽娘的。」
有句話叫什麼來著,龍生龍鳳生鳳,文氏的女兒會打洞。
此時,常林閣又是另一番光景。
一點火光驟然亮起,那明黃的聖旨,染了火星。
林氏大驚:「繁華,你這是做什麼?」
她置若罔聞,直至那火燃到了指尖,鬆手,手間全是灰燼,她轉眸:「娘,良娣之位,非我所願,太子,他要不起我容繁華。」
天定鳳女,她卻如此一言。
若那天降帝星要不起,誰又那樣的本事?
「繁華,你和娘說實話,你是不是有意中之人了?」
她笑,眸光忽然溫柔,字字卻堅定如鐵,她說:「我若入天家之門,隻許蕭歿一人。」
蕭歿……
這是林氏第二次聽到這個名字,第一次是五年前,繁華大病初癒,躺在床上。
「她為何不來。」
她問女兒:「誰?」
「天家蕭歿,字逸遙。」
今天這是第二次,聽聞這個名字。
這一刻,林氏慌了,亂了,語無倫次:「五年前,你大病,可是蕭歿?」
她看著聽風小築的竹葉,笑著未答。
林氏終於知道,這個名字,才是她女兒治不好的病,整整五年。
良久,容繁華轉身,踩過那空餘灰燼的聖旨,輕聲說:「娘,若真到了那一天,請娘原諒女兒不孝。」
林氏臉色大白。
她的女兒,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世間情為何物,那是個沾不得的東西。
此時,容家小九又在作何?
赴一場鴻門宴。
抬頭,她默念,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低頭,九曲迴廊,彎彎繞繞,她很暈乎。
終到長信殿,領路的公公回身喚住她:「九小姐。」
容淺念很條件反射地回上一句:「有話就放。」
那白面公公臉一紅:「這狗兒怕是不能進去。」
原本窩在容淺念懷裡昏昏欲睡的元帥大人腦袋一伸,用鼻子哼了哼。
放下元帥,容淺念蹲在地上淳淳囑咐:「元帥大人,這裡要人模人樣的才能進去,你乖哦,在這等著。」
那領路的公公腳下顫了顫,走不穩路。
這容家的九小姐果然語出驚人。
剛一進殿,惠帝便揮退了旁人,容淺念心想,這廝莫不是要殺人滅口毀屍滅跡?容淺念摸摸口袋,嗯,毒藥很多,銀針也很多,這才欠身行禮:「臣女見過皇上。」
「知道朕為何傳你來嗎?」
說著,惠帝放下手中的杯子,端坐在案桌前,沒有身著龍袍。
倒是人模人樣了。容淺念如斯想著。
「不會是為了三尺白綾,一杯毒酒吧?」
惠帝笑:「這倒是個不錯的法子。」
容淺念坐過去,徑自倒了一杯茶水,漫不經心地接話:「還是那句話,皇上,臣女的腦袋你摘不起。」
這章場景轉換有點多,我覺得有點亂,昨晚太晚,沒時間改,妞們先看著,過後我改了你們看也不花錢,下午有第二場考試,祝我幸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