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雋這幾日也在加強對這夥人的搜查。
不過為了不打草驚蛇,巡兵還是保持正常數量,只是四處城門不著痕跡地換上了中軍營裡王儆劉猛等幾員大將。而他們微服易裝,混在人堆裡也沒人看得出來。因而百姓們依舊安居樂業,並沒有因此引起什麽不安。
二月底春闈了了,又進入到擇卷的繁忙事務當中。而沈宓因為又擔著燕王侍講的職責,往來宮裡更加頻繁。
他與景洛相處還算融洽,但景洛對宮外的事情明顯比書本知識要濃厚,往往說著說著,他會跟他打聽街上的酥餅哪家做的好吃?城裡的糖人兒哪裡的做的最好?還有城北集市上賣糖葫蘆的張老漢他還在不在?
沈宓往往也會停下來,耐心地跟他描述。
到後面再來,會給他帶從前常給沈雁買的桃酥,手藝最好的古棧家做的糖人兒,以及街上小孩子們熱衷追捧的小零嘴兒。
景洛很高興,總是很大口的吃,但到後來,他又會打聽起街上人的穿著,流傳著什麽樣的傳聞,還有小孩子們興起什麽樣的遊戲?
沈宓從此除正職之外又多了件功課,要差人日日出街打聽這些他從來不曾去打聽的小事。
他其實也是個嚴師。在教養沈雁的事上,從來是該嚴的嚴,該松的松,有時候犯了錯也會罵,但是在景洛這裡,他卻又開不了口。即便趙雋賦予了他這項權力。這不光是因為景洛是皇子,也因為他那顆易感而柔軟的心。
他知道他思念他的養母,但為了不使趙雋和陸銘蘭難過,又極少極少表現出來。
這麽懂事而敏感的孩子,沒有人舍得去強迫和苛刻他。
於是想到這裡,他也不免為趙雋的未來而憂心,他不肯納妃。照這樣下去。景洛便連個幫襯的兄弟也沒有。
如今朝中大臣雖然規矩,但終歸也只是如今,來日呢?來日景洛登基之後。臣中這些人又還不會這麽規矩呢?到時候景洛會連一個幫手都沒有,就算趙雋有可能會給他培養一批心腹賢臣,可當他獨自面對偌大個江山時,真的有能力一肩挑起嗎?
趙雋如今該做的。是首先給自己誕下幾個子嗣,這已經不是什麽用情專不專的事了。牽涉到國家社稷,無論怎麽樣,這些事情都是要放開到一邊的。然而可惜他看不透這點,當然眼下沒有大的隱患。但沈宓作為他的近臣,景洛的先生,又豈能不多想些。
夜裡跟顧至誠在湖畔喝酒。顧至誠就嘬著酒道:“當初我若知道結果弄得稷兒反倒成了罪人,我是堅決不會摻和這事的。你說說。整個事件裡,誰出力最多?是韓稷。誰處處替他趙雋著想?也是韓稷?誰怕他為難,自動請辭?還是韓稷。
“皇上在這件事上,確是乾得有點不公道。他也不想想,如此下來我們這些人如何服他?”
沈宓何嘗不是如他所想?不過,卻是不能在這個時刻煽風點火。他說道:“他也有他的難處。再者出頭的櫞子先料,稷兒居功至偉,若是因著這事一點懲罰都不受,也難免會有人暗中看不過眼,暗地裡蓄意針對。如此這般,倒也很好。”
顧至誠聽到這裡,遂問:“近來可有什麽人落井下石?”
“敢下大動作的倒沒有。不過,現如今不是暗地裡還有人在盯他的梢嗎?這批人的來歷,倒是的確讓人摸不著頭腦。”
顧至誠不管京城防衛,對於趙雋的布防也不十分清楚。便是前些時候聽到韓稷送訊說有這麽一夥人,當時因趕著出門,隻粗略聽了兩句,也沒格外放心上去,眼下聽沈宓提起,便就慎重起來:“此事當真有那麽邪乎?不是看中了雁丫頭的嫁妝,準備逮空子上門行竊的宵小?”
“豈會是宵小?”沈宓輕哂道,“稷兒的身手你是知道的,陶行他們也都個個是高手,但他們竟然也未曾有發覺,尋常宵小能有這等本事?即便是他們未曾料及而疏忽,可這些日子他們也未曾捉到他們一根汗毛,是不是能說明他們非尋常之輩?
顧至誠摸著下巴,嘶了一聲,面色凝重起來。
“這麽說來,倒是很有可能跟刺殺燕王的那夥人是同一夥人了。可能夠擁有這些殺手的人又會是什麽人呢?”
沈宓舉起酒杯,說道:“據我所知,皇上最近在查遼王和魯親王。”
“會是他們?”顧至誠凝目。
“除了他們,似乎也想不出別人來了。”沈宓望著他,放了杯子,說道:“難不成,還會是鄭王不成?”
“那怎麽可能?”顧至誠道,“鄭王已經被駱威殺於山西,屍首都拖了回來!”
沈宓笑了笑,給顧至誠杯子斟滿了酒:“究竟是不是遼王楚王,等消息回來就知道了。”說著他放了酒壺,又不覺歎了口氣,“說真的,我倒希望是他們當中的一個,拿到證據後直接把人拿了也就罷了。最讓人憋悶的是你根本不知道對方來歷,也不知他究竟有何目的。”
顧至誠凝眉:“說的也是,遼王和魯親王跟稷兒並無怨仇。”
“誰說不是?”沈宓抿著酒。
月色在悠閑的對酌裡愈發輝亮,直到梆子聲不斷響起,他們才結帳回府。
翌日下朝之後沈宓又進了乾清宮。
景洛不知道聽誰說沈家有對龍鳳胎,感到十分好奇,提出想去他們家看看。
但這當口,誰又敢讓他出門?
沈宓淡淡道:“王爺還是用心讀書,等到長大了,自然想去哪兒都行了。”
他也不是故意要這樣冷待他,但一味地任憑他放散心思總不是辦法。
景洛果然落寞的噤聲,悶頭讀書。
趙雋看見了,便請了沈宓到隔壁,說道:“愛卿下次來,不妨也把令郎令嬡也帶進宮來玩玩,燕王在宮裡沒什麽玩伴,他又與愛卿親近,朕也希望他能有幾個知交。若是怕路上危險,朕便多派幾個侍衛前去護著。”
當然別的大臣家裡也都有子弟,但往往都是年紀大了,要麽年紀小的家裡父母官職又低,在景洛面前其父母都要勾頭行大禮,差距太大,這就很難愉快地玩耍了。
沈宓想了想,頜首道:“臣會挑個合適的時間的。”
說真的,子女都是自己的心頭肉,不管趙雋如此,沈宓也是如此。既然有人盯著韓稷,那就難保也有人盯著他們沈家,他也只有沈菁一個子嗣,萬一真有人衝他們下手呢?
不過,這種幾率還是極小的。事實上他倒並不覺得那股暗勢力會衝他沈家來,沈家的護衛可遠不如蕭府,若對方想下手,根本不用等他們出門,要殺他們這些大人不易,若是要傷兩個小兒女,難度卻不會很大。
只是說完他又道:“此次有人意圖對燕王與韓稷不利,承蒙皇上開恩,日前也讓伍將軍知會了韓稷,如今他也在暗查這幫人。臣以為,眼下皇上與他各查各的,倒不如面對面好好商議下各自的所得,如此也有利於盡快破案不是麽?”
趙雋神色頓凜,手裡奏折放在案上,“愛卿是覺得朕非得韓稷參與才能拿到這些人?”
“那倒不是。”沈宓垂首,“只不過臣覺得危險當前,大家若能夠盡快把事情解決了才是要緊。”
趙雋瞅了他一眼,沒說話。
面前擺前一桌的奏折,這都是這幾日下面遞上來反對他的新政的。
而這些人裡,又以薛家和董家為首。
他新施的政令包括手下幾大軍營設立士兵等級,遇到敵情時按戰時程度與性質論等出兵。這是他早就已經思慮成熟的一個想法,敘述得也很完整,甚至當初在跟幾家勳貴討論軍事的時候,還曾經提及過,他們也表示讚同。
可是如今到了要實施的時候,他們卻又眾口一辭地反駁了。
他不是不明白這是為什麽,當初在尋他為韓稷討公道的時候,薛停董慢他們是態度最激烈的幾個,他們之所以反對他,不過是變相為韓稷鳴不平罷了。
他心裡很挫敗,這就是他的皇權。
他只不過想當個盡職盡責的皇帝,盡心盡力地為這個朝廷做些事而已。
他知道韓稷罪不至擼官,他沒有下旨宣布擼他的爵位,就是在為自己留後路,當時他是預備過幾個月便又再升回他的,可是他們這樣,讓他還有何尊嚴?豈不是在逼著他低頭?他不擅低三下四,更不願屈辱地當這個皇帝,他不會低頭。
然而,他卻又感到無盡的疲憊。
這個天下看似是他的,實際上卻不是他的。
沈宓走後他進了後殿,陸銘蘭在天井下修剪蘭花,景洛在一旁給她挽籃子。她時不時地側首與景洛討論下宮裡花草與田間花草的區別,但景洛只是規矩地站著,偶爾才回上一兩句。
趙雋喚了聲“洛兒”,景洛便放了籃子,上前行禮。
趙雋扶住他胳膊,牽著他走到陸銘蘭面前。陸銘蘭看他面色不爽,說道:“不是跟沈大人說話嗎?怎麽這副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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