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風驟雨,帷紗飛揚,佩玉在雨中疾行,帷帽下神情冷凝,眼中帶冰。
懷柏早早翻牆而過,跟在她身後,許是佩玉對她不曾設防,跟了一路竟都未被發現。
佩玉身影閃入弟子居中,懷柏不好再進去,便蹲在窗下草木中,認真聽牆角。
可惜她們好似使用隔音結界,懷柏聽不到她們在說什麽,悄悄露出一雙眼睛,往窗裡看。
佩玉躬著身子,背對著她,一手拿著帷帽,另一手撐在桌上,正湊在歲寒耳邊說話。她們的臉離得很近,呼吸交纏,一偏頭就能觸及。
懷柏立即縮了回去,委屈巴巴地蹲在牆角。
冷雨沿著鬥笠淌下,流到她的脖子裡,她覺得有點冷,還有點氣,恨恨拽斷一根狗尾巴草。
佩玉、佩玉怎麽能這樣呢?
口口聲聲說喜歡師尊,還要和歲寒糾纏不清。
除了年紀大,她哪裡比不上歲寒?更何況她能活幾千歲,區區三百年又算什麽?
懷柏伸手一劃,水鏡浮在她面前,她攬鏡自照,就算如今披著秦江渚的皮囊,也不比歲寒差在哪裡。
難道真是年老色衰了?
若是佩玉對歲寒冒著真心,她豈不是要冒著聖人莊和孤山結怨的風險,把禍首早早處理掉?
懷柏沉浸在沮喪中,垂頭喪氣,把頭埋在臂彎裡。
聖人莊處處栽滿桃花,她蹲在一株花樹下,腳邊鋪滿落紅,待下定主意神不知鬼不覺解決歲寒後,懷柏才抬頭,恍然發現身前早已站了一人。
佩玉鬢發皆濕透,不知在這立了多久。
懷柏眼底的殺氣頓時蕩然一空,慌張地說:“啊,我不是在跟蹤你……”
佩玉眼中驟然撞見一張濕漉又蒼白的美人臉龐。黑發濕噠噠黏在兩側,發尾微翹,沾著幾點桃花;眉目被雨水濯得愈發黑,杏眼清亮澄澈,可憐巴巴地望著她。
心裡好像被什麽擊中般,她彎腰為懷柏拂去發上桃花,伸出手想牽懷柏起來。
懷柏盯著眼前纖長白皙的手,眼裡慢慢滲上淚水,只是隔著滂沱的大雨,佩玉並沒看出來。
“師尊?”佩玉的嗓音是清冷的,讓人很難親近,然而在對著懷柏時,她的聲音像浸了蜜,冰雪融成一彎春水,又軟又甜,不勝溫柔。
懷柏徑直站起來,帶起的雨珠濺落,無視佩玉空懸的手,繞過她往外走。
佩玉低頭看了眼手,露出一絲難過的神色,趕緊追上懷柏,伸手想牽住她,“師尊,我做錯了什麽?”
懷柏把她的手拍開,冷笑:“呵。”還好意思問!
又走幾步,懷柏猛地發現身旁空無一人,轉頭見佩玉低頭站在雨裡,心中無端生氣一股惡氣,想這人悄悄和歲寒私會,還有臉發脾氣。於是將脖子一擰,也不再管她,隻一個人負手離開。
蓑衣步入一川煙雨,背影很快便消失在雨中。
佩玉眉頭輕蹙,抿唇思索一番緣由,瞬間眼睛一亮,恍然大悟。她本想趕快追上師尊,幾步後又停下,像是想到什麽,嘴角往上揚了下。
懷柏冷著臉回到小樓,容寄白和滄海坐在燈下一同看話本,看見她時抬眸笑道:“師尊,你去哪啦?”
她沒有說話,直接回到臥房,兩扇門猛地合上,發出一聲巨響。
滄海嚇得一抖,小聲說:“師尊這是怎麽啦?”
容寄白想了想,道:“小師妹也出去了,師尊是和小師妹吵架了?”
滄海緊張地說:“那該怎麽辦?我們要不要去勸架?”
容寄白哈哈笑了幾聲,拍拍她的手,“沒事沒事,這是情趣,我們做自己的事就好。”
長夜漫漫,懷柏在床上翻來覆去,隻覺枕寒衾冷,說不出的寂寞空虛。
她突然翻身坐起,披著外袍走到窗前,推開木窗,外面風更疾雨更驟,冷雨敲打窗扉,敲得她心亂如麻。
天這麽晚,佩玉還沒歸來……
她盡力遏住自己的擔憂,只是不知不覺便徘徊到門前,猶豫片刻,懷柏拉開門,佩玉渾身濕透,楚楚可憐地站在門外,抬起眸小心翼翼地喚:“師尊。”
懷柏見她淋得落湯雞般的樣子,也提不起什麽氣,側身讓開路,“怎麽不進來?”
“我怕師尊還在生我的氣。”
懷柏心中重重歎口氣,知道她是苦肉計,拂袖轉身走到桌前,把燈挑明一些,“弄乾身子再進來。”
燈火閃爍。
佩玉輕輕勾了下唇,師尊縱這般生氣,也會為她留一盞燈。
師尊待她這樣的好。
師尊這樣的好。
她垂著頭,第一件事便是坦誠認錯,“師尊,我找歲寒是有原因的。”
懷柏聽到這句話,面色緩和幾分。
佩玉趁機將柳環顧之事說出,只是隱匿迷心之法,道:“我聽聞此事,義憤填膺,當即便想找歲寒,讓她不要這般偷竊別人的東西。”
懷柏看了眼她,實在不能從一張沒有表情的臉上瞧出什麽義憤填膺來。
佩玉又說:“在我的勸解之下,她已明白自己的錯誤,將會親自說明此事。”
做出這麽不要臉事情的人還能主動承認錯誤?
懷柏有些不信,問道:“你是怎麽勸她動的?就這麽輕易讓她服軟?”
佩玉笑笑,“不過是如師尊常常告誡的那般,以德服人而已。”
懷柏心事紓解,兩眼笑成彎彎月牙,“這麽看是我錯怪你了,”她見佩玉左手一直藏在身後,免不了好奇,“你把手收著做什麽?”
佩玉斂去笑容,眉目低垂,欲蓋彌彰地說:“沒什麽,師尊,已經很晚了,我們歇息吧。”
懷柏狐疑地盯著她,看了半晌,點點頭,“好。”
待佩玉不查,懷柏閃到她身後,一把拽住她的左手,“哼,又想瞞我什麽?”
佩玉面上露出笑容,嘴裡說的卻是,“師尊,痛。”
懷柏這才看見她手背腫起一指余,又青又紫,很是猙獰,忙撤手從懷裡取出藥膏,問:“這是怎麽回事?我抹抹藥,還痛嗎?痛得厲害嗎?”
“怎麽弄得?”並非什麽大傷,但懷柏還是十分心疼,翻來覆去看著。
佩玉低聲呐呐:“是我不小心……”
懷柏瞪圓眼睛,“又想騙我?”
佩玉鳳眸濕潤,委屈地說:“是師尊,您拍了我的手一下。”
懷柏想起自己是拍掉佩玉伸過來的手,但……
“我手勁這麽大嗎?”她緊擰著眉,一臉糾結地說。
佩玉忍不住莞爾,歪頭輕聲道:“師尊,還有些痛。”
懷柏連忙說:“我再抹藥。”
佩玉搖頭,神情淒苦,“不是手痛,您打了我,我心裡難過。”她說著,眼圈漸漸紅起來,“我並未做錯什麽,你卻無故打我,你這般不信我。”
懷柏被她說得十分內疚,“是我思慮不周,是我錯了,你若生氣,也來打我一下吧。”
她把雙手伸出來,手背朝上,態度十分誠懇,“隨便你打幾下,以後我再不會這樣,你說什麽,我便信什麽,好不好?”
佩玉眼中含著淚,凝視懷柏的面容,過了會,她傾身抱住懷柏,頭埋在她的胸前,“師尊,我不生氣,我只是難過,你親我一口,我就不難過了。”
夜濃如墨。
屋外淒風冷雨,屋內燈火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