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柏心道,若是以前,以他們的能耐,在秘境中也能暢行無阻,但如今畢竟不同以往,就連她也不知道秘境中到底會發生什麽。
余尺素又說:“管它呢,反正我們跟著佩玉走!”
盛濟鄙夷地看了她一眼,“我要去找自己的機緣。”
余尺素攤手,“你開心就好。”
盛濟:“不,我也要你開心。”
余尺素目瞪口呆,“啥?”
盛濟義正辭嚴,“整日想著依仗他人算什麽,你也和我一起走。”
余尺素被他理直氣壯的樣子震驚到了,“我為什麽要聽你的呀?”
盛濟淡淡瞥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懷柏無奈笑道:“你們兩個小屁孩,是不是一見面就要吵起來?”
余尺素扁嘴,“才沒有,明明他一直找我茬!”
盛濟神色嚴肅,“你是千寒宮少宮主,不是別人身邊的小廝。”
余尺素抱大腿之心不死,“那又怎麽啦,少宮主又不能給人當小廝嗎?”她挺胸叉腰,一臉我抱大腿我驕傲之色,“再過幾年,佩玉是我們都要仰望的存在,和她交好,是我的榮幸!”
盛濟:“看見一座山,你應當想攀越她,而不是總依靠她的庇護。”
佩玉太過強大,在生命裡,能遇到這樣一位友人,是他們的幸運,但如若不能追逐上她的腳步,那將會是他們的不幸。
明月懸於夜空,清光四射,但光芒終究不是它自己的。盛濟寧願做一支燭火,渺小微茫,以命燃燈,也能在黑暗中亮起屬於自己的光。
螢火之光,為何不及皓月之輝?
懷柏欣慰地看著眼前青年,這十年來,他果然成長不少。
盛濟感受到她的目光,心中一慌,稍顯結巴地問:“是、是我說得太重了嗎?”
懷柏笑彎了眼,說:“這你該問尺素。”
余尺素垂眸不語,悶悶地戳著碗裡的飯。
盛濟站起來,同老板說幾句話,撩起布簾進了後廚。
懷柏好奇問:“他這是要做什麽?”
余尺素道:“在菜裡下毒?”
佩玉輕輕勾了勾唇。
懷柏倒了一杯酒,淺酌一口,讚道:“這酒挺好喝的。”
酒中帶著果香,比起酒,更像前世的果汁。
佩玉朝她笑了笑,懷柏湊過去,握住她在桌下的手。佩玉先是一愣,然後反握住她,十指相纏。
夜色漸濃,天上炸開絢爛的煙花。
余尺素抬頭望去,“今日是什麽節日嗎?”
懷柏笑道:“不是節日,你們要去秘境了,我安排一場煙花為你們送行。”
盛濟端著一個盤子走出,盤子裡盛著一條糖醋桂魚,香氣四溢。他放在桌上,低聲道:“就當賠罪。”
余尺素驚訝道:“你居然還會做菜!”
說著,忍不住夾一筷子魚肉,嘗了下後,讚不絕口。
佩玉將魚肉剔刺,送到懷柏碗裡。懷柏笑容更加燦爛,不知是為了好吃的魚,還是身邊的人。
余尺素說:“盛濟,想不到你還有這麽一手。”
盛濟說:“我娘說身在孤山,如果不掌握好一門手藝,將來會找不到道侶的。”
懷柏眉眼彎彎,“哪有?”她心道,我又不會什麽手藝,不還是拐到這麽好的小道侶。
她偏著頭,越看佩玉越覺稱意,手往下伸,悄悄撓了撓她的掌心。
佩玉瞋了她一眼,眸光流轉,雙頰微紅,有如冰霜消融,寒星入水,是難得一見的風情。
懷柏看得心動,想過去親一親,念及小輩在場,心裡歎口氣,只是握緊了她的手。
等酒足飯飽,四人在街頭漫步,不知不覺便走至當年放花燈的河邊。
河水如墨,倒映天上燦燦燈火。水中雖無明燈千盞,但有星辰浩瀚。
懷柏牽住佩玉,夜風涼爽,衣帶翻飛。
余尺素識趣,早早拉著盛濟離開,如今這河邊,只有她們二人。
懷柏終於能一償心願,雙手攬住佩玉的腰,在她的臉上親了一口。
佩玉低垂著頭,臉微微發燙。
懷柏道:“十年前,我不會想到有今天。”
佩玉抿了抿唇,眼裡露出笑意,輕聲說:“十年前,我便在肖想今天。”
懷柏瞪圓眼睛,“你那時才多大?!”
佩玉只是牽著她的手,輕輕笑起來,“我從初見,便想要嫁給師尊了,師尊這樣好看,跟天上的仙子一樣。”
懷柏皺眉,醋意橫生地說道:“你怎麽知道我和天上仙子一樣,你見過天上仙子?”
佩玉心中莞爾,柔聲道:“自然是見過的。”
懷柏別開臉,“我當然比不上什麽仙子,我這種俗人……”
佩玉只是淺笑,“仙子和師尊是一般模樣。”
懷柏面紅耳赤,湊過去在她的臉上吧唧又親一口。佩玉說的每一句話,都能撩動她的心。
佩玉臉有些紅,身子稍傾過來,靠在懷柏肩上。
懷柏忽然感慨:“我還以為我們是日久生情,原來是一見鍾情啊。”
佩玉低垂著眸,睫毛微顫,手攥住她的衣角,輕聲道:“是我對師尊一見鍾情。”
懷柏沉默片刻,問:“佩玉,我有時候會想,如果那天不是我帶你走出血霧,如果在你最需要的時候,不是我出現在你的生命裡,你還會喜歡我嗎?”
佩玉笑笑,“可那個人是師尊呀。”
無論哪一世,都是懷柏帶她走出了黑暗,沒有其他人,也不會有其他人。
懷柏執拗地問:“如果不是我呢?”
佩玉想了想,“我只會喜歡師尊,以前也有人……於我有恩,可我並不喜歡她。”
懷柏:“那人是誰?”
佩玉合上眸,神色複雜,“是歲寒。”
冰湖之畔,一粥之恩。
懷柏睜大眼睛,不可思議道:“是那碗粥嗎?”
說著她又遲疑起來,那碗粥應該屬於原劇情,這世不應當出現呀。
佩玉點頭,詫然問:“師尊,您怎麽知道?”
懷柏的聲音噎在喉中,不知說些什麽,那碗熱粥,本該是原主給幼時佩玉的,可惜被歲寒冒領了去,但這世她沒有在冰湖前救過佩玉,為何她的記憶裡還是有那碗粥呢?
佩玉嘴唇微微顫動,目不轉睛地盯著面前的人。
翠羽青衫,眉目如畫。
前世昏迷中的匆匆一瞥,漸漸與面前的身影重合起來,她終於撥開心中迷霧,恍然明白過來。
初見薄雪如絮,再見春雨霏霏,三見血霧似緋。
前世今生,從來都是一個人,都是懷柏。
佩玉眼中含滿淚,面上似悲似喜,忍不住癡癡笑起來。
兩眼彎彎,雙目赤紅。
隻笑前生心盲眼瞎,認錯恩人,又笑她們果然命中有緣,天生一對。
懷柏心都軟了,來不及細想究竟,拉著她的手問:“你為什麽笑得這麽難過呢?”
佩玉道:“我只是高興,師尊,原來那人是你。”
冰湖前救她一命,捂熱她的手腳,親口哺她魚湯,她那黑暗絕望的生命裡,投下的第一抹光,她的神仙姐姐,原來不是歲寒。
可如若不是歲寒,前生,何以至此呢?
她心火上湧,滿口腥甜,縱然是血,那也是甜的。
淚眼朦朧,她急忙用袖子揩乾淚,定定地看著懷柏,好像要把這兩世錯過的,全都補回來。但沒過多久,視線又模糊起來,她極輕地說:“那時我不記得你的模樣,只是想,如果能再見你一面,我願意用命報答你的恩情。”
懷柏伸手拂去她的淚痕,柔聲說:“所以我們前緣注定,合該做師徒。”她頓了一下,補充道:“更該做道侶,你不必拿命報答,以身相許吧。”
佩玉偏頭看著她,淚眼婆娑,又笑如春風,與她十指相扣,問:“我要如何以身相許呢?”
懷柏低聲道:“我們孤山,其實有雙修之術。”
佩玉面色通紅,像抹上緋紅胭脂,有些驚訝又歡喜地說:“這麽快嗎?”
懷柏松開手,盤坐在地,道:“坐下。”
佩玉不解地看她,“什麽?”
懷柏道:“快坐下,馬上就要去天海了,這能讓你的功力更進一步。”
佩玉心中失落,咬了咬唇,坐在懷柏對面。
二人雙掌相觸,懷柏身上的靈力源源不斷湧來,在佩玉身上流轉。
佩玉感受到那股至為清明浩瀚的靈氣時,才發覺這些年來她一直小看了師尊。懷柏身上的靈氣,比起元嬰大能來,更為精純澎湃,若說普通修士的靈氣如江河大川,懷柏的靈氣便如浩瀚汪洋。
隔了許久,懷柏放下手,含笑望著她,“好了,你的靈力比我想象中要精純許多,對上金丹的修士,已經沒什麽怕的。”
佩玉:“金丹修士中想必不包括師尊。”
懷柏驕傲道:“那是自然。”
佩玉看了她一會,忍不住問:“師尊所說的雙修,便是傳功嗎?”
“對啊,”懷柏眨眨眼,“師徒之間的雙修,不是這樣嗎?”
佩玉心下黯然,臉微微發熱,低聲說:“那道侶之間的雙修呢?”
懷柏想了想,歎一口氣,躊躇道:“這……我們孤山以前鮮有過道侶,沒有流傳下這類的功法。”身為孤山弟子,她也很無奈呀。
佩玉垂著頭,神色懨懨,像霜打的茄子。
懷柏向她拍胸脯保證,“你別失望,我會去學的!”
佩玉問:“和誰學?”
懷柏想了想,“胡鬧美人開了這多年風月樓,想必精通風月之道,我去問問她,再回來教你!”
佩玉忙扯住她的袖,“不許去和她學。”
懷柏笑道:“沒事沒事,我只是問問她,又不和她雙修,我隻同你雙修。”
佩玉還是不許。
懷柏攤手,“那怎麽辦?難道你會嗎?”
佩玉耳垂通紅,聲音低若蚊呐:“我、我也會一點的,師尊要學嗎?”
懷柏道:“好啊。”
佩玉定定地看著她,傾身一點,吻住她柔軟的唇。
懷柏身子稍怔,面上布滿紅暈,反手抱住身前人的細腰。
佩玉撬開柔軟無比的唇齒,輕輕吮吸著,像是想把懷柏吞到肚裡。她仰慕了這麽多年的人,她的師尊,她的命中注定。
不知過了多久,她們氣喘籲籲,望著彼此,不由笑了起來。
佩玉眼裡隱隱有光浮動,眸如秋水,像九天星子墮於塵世間。
懷柏笑著問:“接下來呢?”
佩玉不好意思地說:“我也不知道了……”
懷柏道:“算了,反正來日方長,我們慢慢探索。”
佩玉牽住她,語氣溫柔,“是啊,來日方長。”
她們牽著手,一起慢慢走回孤山,山峰披上銀輝,月華皎潔,夜風迎面,山道上草木沙沙作響。
一隻肥松鼠躥出來,偏頭看了她們一眼,又躥入草叢之中。
懷柏心有所感,說道:“我活了這麽多年,好像只是為了在此刻等到你。”
佩玉的嘴角往上彎了彎,“我也是。”
輪回境、佩玉、鳴鸞,三生三世,都只是為了遇見懷柏,與她重逢。
她們一同走至池邊,碧水粼粼,月光縹緲如紗。
佩玉想起光陰湖一事,臉又發燙,瞋了懷柏一眼,忍不住問:“師尊,你想要同人結契嗎?”
懷柏微笑道:“你說呢?”
佩玉仗著方才一吻,心裡稍稍有了底氣,忐忑不安地問道:“那人是我嗎?”
懷柏望著一彎池水,池中皓月,忽然長歎一聲。
佩玉心中不安,臉上有些白,輕聲說:“師尊為何歎氣?”
懷柏轉頭看著她,神情溫和,又有些無奈,“佩玉啊佩玉,我在你心裡,便是那種吃乾抹淨不負責任之人嗎?”
佩玉的眼睛驟然明亮,像腳邊池水,閃著溫暖的光芒。
懷柏笑著搖了搖頭,反問:“不與你結契,我又與誰結契呢?你想我與誰結契?嗯?”
佩玉喜不自勝,唇角上翹,眉眼彎彎。
懷柏又歎一聲,撫著胸口,道:“佩玉,你竟然想我同別人結契,這讓我很傷心啊。”
佩玉連忙表明心意,“不,不是的,我只是害怕……我待師尊之心,日月可鑒。”她抿了抿唇,眼睫上掛著淚珠,倒映明亮的月光,“師尊帶我走出的黑暗,一次又一次,你是我的光、我的命。我仰慕你,這麽多年。”
她流著淚,又輕輕笑起來,“我願意放棄命裡的一切,一切命數,一切機緣,只要能和師尊在一起。”
如果說命裡的苦難,只是為了今日,她甘之如飴。
如果擁有了今日,未來要經受更多風雨,她亦甘之如飴。
懷柏是她的光,她的命。
懷柏在,無論遭受多少苦難,她依舊深深愛著這個人世間;懷柏不在,就算修為通天、萬人仰望,她也要拖著世界一同毀滅。
她愛這個人,縱然偏執如斯、扭曲如斯,她也深深地愛著這個人。
此愛不因江涸枯,不因山平逝。
就算冬雷震,夏雨雪,天地合,她心中的愛慕也不會熄滅。
懷柏心中動容,牽住她的手,道:“佩玉……”
她想說什麽,忽覺異樣,轉過頭去,蛟頭浮現在池水之上,目光爍爍,不知看了多久。
小蛟感受到她殺氣凜凜的目光,嚇得一哆嗦,想要表明忠心,慌忙喊道:“俺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