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清至純的靈氣鋪天蓋,霞光自雲間灑下,千道萬道金色光柱連成一片,天地間充斥刺目的金光。
所有人不由自主閉上了眼睛。
“小心呀。”
“離散修遠點。”
手中玉符碎裂成灰,被傳送入秘境前,佩玉聽到景儀與丁風華的囑咐聲。
再一睜眼,她已經進入天海秘境之內。
天海秘境是一片廣袤無際的大陸,自成一體,傳說是遠古大陸的一部分。
天空湛藍如洗,森林浩瀚無際,望不見頭。
佩玉知道,在更遠的地方,還會有一片無垠大海,正如她在蜃影珠中所見。
她驀然睜大了眼眸,從懷中取出轉生石,十顆寶石全部亮起,黝黑的石頭閃著柔和光芒。
朝雨最後的殘魂在秘境之中,難怪她這麽多年來不曾找到。
轉生石旋轉著,脫離她的手,飛快地衝往天際。
佩玉連忙跟了過去,卻見結界上泛起金色的波紋,轉生石直接突破秘境屏障,飛至另外一邊。
她怔怔地望著它飛遠,心想,等她從秘境出來時,娘親能回到她的身邊嗎?
秘境之外,丁風華與景儀準備返回孤山。
寶船緩緩轉向,景儀忽然“咦”了一聲,丁風華聞言抬起頭,一道黑色的光劃過天際,如流星搖曳尾巴,往北邊飛去。
“這是什麽?”丁風華問。
景儀道:“你問我我問誰?”
“去看看。”丁風華率先禦劍而起,追著黑光而去。
景儀無奈地歎了口氣,跟著飛起,“有佩玉在,就算整個秘境崩潰,我也不會驚訝。”
丁風華道:“還是去看看,萬一小柏又要守寡……”
景儀:“你還是不要說話了。”
黑光速度極快,直至千寒宮的寶船之前,才慢慢停了下來。
剪雲砂立在窗邊,身影單薄,斜陽落下,鬢邊幾點銀白閃著刺目的光。
上次她來這裡,還是百余年前,她親自送朝雨入秘境。遠處高山連綿,大江萬裡,山川河流從不曾變換,但早已是物是人非。
“朝雨……”剪雲砂心頭一痛,心血上湧,扶著窗重重咳嗽起來。
她額頭滿是虛汗,咳嗦著,從懷裡取出一隻小小的虎頭鞋。老虎繡的很拙劣,憨頭憨腦的。
這是朝雨一歲時,剪雲砂親手為她縫製的,據說可以辟邪惡保平安,護佑孩子健康成長。
這麽多年過去,虎頭鞋依舊色彩亮麗,好像歲月還停滯在百年之前。
那時候的千寒宮,仿佛只有兩個人。
一個無知無覺的嬰孩,一個年輕氣盛的女人。
一個可愛的徒弟,一個高傲的師父。
一個女兒,一個母親。
其實剪雲砂本能救下朝雨的。
這麽多年來,她一直默默在人間尋找朝雨。路過顯城附近一座叫烏城的小鎮時,在客棧聽到一個受傷的遊方道士在抱怨。
他說自己接到一個委托,小村裡死了一個女人,怨氣太大,鬧成了厲鬼,連殺數人。
那些村人委托他除去厲鬼,報酬豐厚。
一開始他開壇設法,沒把這女鬼放在心裡,可女鬼生前碌碌,死後竟有高深法力,他不敵,厲鬼卻沒傷他性命。
後來那些村人便獻計,以厲鬼女兒為餌,布好法陣,引誘厲鬼踏入陷阱。
他聽從村人建議,把昏迷中的小女孩放入法陣中,那厲鬼果然上當,衝入陣中,守在小女孩的身邊。
道士本可以引爆雷陣,可手裡捏著法訣,他卻突然踟躕了。他對著輕哼兒歌的厲鬼,又看了看面目猙獰的村民,竟分不清誰是人、誰是鬼。
所以他放棄了,那些村民不滿,把他痛打一頓,趕出村落,又大放厥詞,說總要請人來除掉這厲鬼。
道士勢單力薄,只能通知附件的同行,莫要接手這樁事。說著,他歎口氣,拿起桌上茶盞,道:“可憐天下父母心呐。”
可憐天下父母心。
剪雲砂攥緊手,走出客棧,望著漫漫天涯,不知該去哪裡尋找她的朝雨。
這人間這麽小,禦劍飛行,不過數日便能從東海之濱,飛到西鄉佛土;這人間又這麽大,讓她一個元嬰大能,徒步行遍山山水水,走到兩鬢霜白,也找不到自己的女兒。
天邊殘陽如血,耳畔杜鵑哀鳴。
幾個垂髻小兒跑過街道,拍手唱著一首詩歌——
“燦燦萱草花,羅生北堂下。南風吹其心,搖搖為誰吐?慈母倚門情,遊子行路苦。”
直到查到佩玉身世,剪雲砂才依稀想起那個傍晚,想起那個道士口中的厲鬼。
原來朝雨曾離她這麽近啊。
可錯過了就是錯過了,老天不會再給予第二次機會。
剪雲砂跪倒在地,手裡捧著虎頭鞋,失聲痛哭,眼淚混著鮮血,一滴一滴灑在船板上。
“我錯了……朝雨……師尊錯了……”
她哽咽著,把臉貼在小小的鞋上,聲音破碎不堪。
她該怎麽辦呢?
她還能怎麽辦呢?
給朝雨穿上虎頭鞋時,小女孩剛剛學會說話,圓溜溜的眼睛山間小鹿一樣,純淨而無瑕。
向來高傲的宮主半跪著,握住她小小的腳,親自為她穿好鞋襪。
小朝雨歪歪頭,忽然開口喚道:“娘。”聲音軟軟糯糯,帶著絲絲奶味。
剪雲砂說:“要喊師尊。”
“娘親。”
“叫師尊。”
“娘、娘親。”
燦燦萱草花,羅生北堂下。
那年小軒窗邊,年輕的女人眉頭緊鎖,一點點仿著花樣繡出虎頭鞋,纖纖素手布滿細密的針孔。
南風吹其心,搖搖為誰吐?
千寒宮中明燈千盞,勝過日月之輝。
女人抱住小孩,笑道:“你看,那就是我為你摘下的星星。”
慈母倚門情,遊子行路苦。
她親手為少女穿上嫁衣,牽住她的手,把自己視捧在手心的珍寶,交給另一個男人。
“記得回家。”她把紅鯉佩系在少女的腰上,“我在這裡等你。”
等了多少年,又找了多少年?
她們注定緣淺。
剪雲砂眼角有血,心中有淚,身形佝僂,跪在塵埃裡,對著這隻虎頭小鞋,哭得撕心裂肺。
她還能怎麽辦呢?
她們注定緣淺。
如注定消亡的晨露,妄圖去輕吻亙古不滅的朝陽。
“娘親。”
“娘。”
剪雲砂呆在的原地,過了很久,才敢慢慢抬起頭來。
她看見一個小小的孩子,坐在凳上,兩隻腳搖搖晃晃,夠不到地面。
小孩玉雪可愛,歪頭看著她,翹起小腳,奇怪她為何不替自己把鞋穿上。
“娘親。”
她奶聲奶氣地催促。